薛青哈哈笑了,摆手道:“不吃了。”
肖彩子道:“那陛下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
薛青站起身活动了下肩头,道:“你们下去吧。”并没有要人伺候。
肖彩子也没有再询问立刻带着太监宫女们退下,看着这边勤政殿灯火熄灭陷入黑暗。
黑夜也是玩乐最好的时机,尤其对薛青来说,夜幕下的皇城才是她自在的所在。
虽然皇城禁卫遍布,但对于她来说在宫殿间翻腾穿越,比起当初夜半爬山攀岩还是容易的多。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的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能做的其他几个人都不在了。
也不对,还是有人能做到的。
落在一间宫殿上的薛青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飞檐,夜色浓浓灯火如星踩在脚下,黑暗中有一处更深浓。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一根木桩。
没有木桩会放在飞檐上。
薛青落在飞檐下,仰头看着上面的木桩,忽的想起了一些往事,哈的一声。
“你好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神经病。”她道。
凝滞打破,木桩微动,裹紧的衣袍剥落飘动。
“呸。”他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奈何
薛青站在飞檐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上方。
“秦梅,你不要仗着朕不杀你,就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她肃容低声道。
“呸。”秦梅道,居高临下俯瞰,夜色昏暗中的女孩子变的更加矮小一团,“你杀我啊。”
薛青道:“朕九五之尊”
话音未落,闪身一避,脚下啪的一声溅起火光,一块瓦片在地上碎裂。
“小人,明明是你杀不了我。”秦梅道,斗篷一甩重新将自己包裹人也转身向另一边而去。
三下两下飞跃,在起伏层叠的宫殿间如同夜鸟滑过。
锵啷一声轻响,瓦片贴着身侧滑过落在前方,秦梅脚点地翻身向后,避开了瓦片下碎裂溅起一片。
人也因此停下来,在他身后薛青也跃近。
“秦梅。”她皱眉道,“我要是真想杀你,难道做不到?更不用说现在我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一言既出天下齐动,你一个人再厉害,天下之大你也难逃。”
秦梅挑眉斜眼看她,道:“你言啊,让整个天下都来抓我。”
薛青道:“你想的美,你还不值得劳动整个天下。”
秦梅道:“所以你还是杀不了我。”
薛青重重的吐口气,道:“先不说这个,秦梅。”她再走近些认真地打量秦梅,夜色笼罩下裹着黑斗篷的年轻人什么也看不清,“当初在黄沙道,你是不是有一晚在城墙上杵着,还往下甩了一根绳?”
秦梅道:“我天天这样,怎样?”
薛青抚掌:“所以果然是你。”再上前一步转到秦梅面前,抬脸看着他,“你不记得了?我当时借着你的绳子上了城墙,我受伤很重的,如果不是你的绳子,我就进不去了,身后还有黑甲卫追兵。”转头看向浓浓夜色,轻叹一口气,“大概那一晚我就死了吧。”
那一晚的夜色也是这般的浓。
不过,不会死的,四褐先生虽然没有出手帮忙杀人,但在夜色里看着呢,等她真要死的时候,肯定会跳出来。
她抬起手抚了抚被夜风吹起飘落在脸上的几根发丝。
“所以,秦梅啊,你救过我的命,我怎么会杀你。”
女声轻叹幽幽。
“那我岂不是禽兽不如?”
黄沙道的事她很少再去想,过去的事也不想去想,今日借着夜色见到旧人回望,原来之前还有这般前情,真是令人感慨
“呸。”秦梅道。
“少来这套,你知道我没有救你,别把你杀不了我的理由栽赃我头上,那晚是你,还是一只猫一只狗,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因为杀不了我。”
“你会不会聊天?我都找了这般台阶了,你好好说句话会死啊?”
“你杀不了我,奈何不了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好好说话?”
“你别一口一个我杀不了你,我又不是真杀不了你,谦虚一下而已。”
“你杀啊。”
“这样说吧,你不配,我现在,不,朕现在九五之尊,你也配朕出手。”
“所以还是杀不了,一堆废话。”
“我去你大爷。”
行走在皇城中的一队禁卫手中火把明亮,忽的前方的禁卫停下脚步,身形紧绷,身后的其他人立刻警戒。
“你们听,有声音。”他道。
声音?
夜晚的皇城空旷又阴沉,冬夜的风穿梭宫殿之间发出怪叫,有猫儿细细的嘶叫,有嘁嘁喳喳太监宫女们的私语,有咯噔咯噔似乎瓦片被踩动混杂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像是有人在房顶上跑。”禁卫道。
在皇宫的屋顶上?众人警戒的抬起头,夜色沉沉并不见人影,也听不到跑动的声音。
“我去问问暗哨。”一个禁卫道,举着火把跑向夜色里,片刻之后回来了,摇摇头,“他们说没有异动。”
皇城之中除了明面遍布的禁卫,还有无数的暗哨,怎么会被人轻易的潜入其中。
禁卫们放松下来。
今年发生的事太多,单单皇城里就换了三四次主人,大家难免精神紧张,这并不是坏事,禁卫首领赞许几句让大家继续保持警戒。
皇城里游走的火把渐渐褪去光亮,夜色也渐渐变青。
一间宫殿的屋檐上一声轻响,薛青倒挂悬在其上,再看对面屋顶追来的秦梅,青光蒙蒙中秦梅身上的斗篷已经不见了,黑色的衣袍裹着精瘦的身形。
“停。”薛青道。
秦梅脚步停下,冷冷俯视。
“这边就是秦氏住过的宫殿。”薛青道,伸手指着下方,“你要不要去看一看,毕竟是你姑母。”
青光中青梅白玉的脸上浮现冷笑,抬脚
薛青翻身从飞檐上落下。
“不看就不看,反正你跟她也不熟,除了一个姓氏也不过是陌生人。”她落地再抬头,又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是我住的地方。”
秦梅冷笑:“我跟你很熟吗?”
薛青道:“我可没要你去看,朕九五之尊,朕要怎样就怎样,朕现在要去喝口茶了。”说罢转身疾奔,在夹道宫墙中转眼不见了。
肖彩子突然惊醒,看看天色蒙蒙一片。
外边的内侍还没有来唤他起床,时候尚早,还没有到去勤政殿唤陛下起床准备早朝的时候,还能再睡一会儿,肖彩子打个哈欠翻个身,但下一刻他就猛地坐起来,隔壁的勤政殿有动静,是殿下起来了吗?
滚烫的水冲入茶中,绿叶翻腾舒展,香气也随之弥散。
“这可是朕亲手烹的茶,朕如今九五”
“狗屁的九五之尊。”
薛青放下茶壶,看着面前不远处盘坐在地上的秦梅,道:“不要骂人。”
秦梅冷笑:“你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知道她的秘密,那就是秦梅,当然还有至于黄居,不过一颗石头忽略不计。
薛青将茶杯端起吹了吹,水汽在她面前散开,女孩子的面容也忽隐忽现。
“我是什么人,跟我是不是九五之尊没关系。”她道,看着秦梅一笑,“我是什么人,跟这个世界也没有关系。”
秦梅冷笑不语。
薛青抱着茶杯,道:“不过,秦少爷,给个面子,这里毕竟是皇宫,你能不能别像逛菜场一样?”
秦梅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薛青道:“因为我给你面子啊,你在这里闲逛这么多天,朕就当没看到,让你随意真的是把你当朋友。”
秦梅道:“那是因为你杀不了我。”
薛青无奈,道:“秦梅,你就那么不想活着?非要我杀了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间
冬晨静谧,室内温暖如春,虽然相对而坐的男女隔的有些远,但气氛还算融洽,只是这口口声声离不开死活太煞风景。
“你我之间其实没什么生死大仇啊。”
“也就是当初我给你下过药让你拉肚子,君子试比赛赢了你,脱了你的衣服把你挂城墙”
“听起来好像是很惨哈哈哈哈”
秦梅冷冷看着拍桌子笑的前仰后合的女孩子。
薛青收了笑,整容道:“这不过是你我比斗有输赢而已,并不真的就非要你死我活,而且我不想死,更不想无缘无故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杀你。”
“我们两个身世经历差不多,都挺惨的,但我们的人生并不是就只剩下求生和求死了,人间还有很多的乐趣。”
“饮酒看歌舞荒淫享乐的乐趣吗?”秦梅嗤声,道:“少自以为是,我可没觉得惨,我活的很有趣。”
冷冷打量薛青一眼。
“比如看你这种小人装模作样。”
薛青哦了声,道:“所以原来我是你活着唯一的乐趣,你才缠着我不放?你这也太惨了吧。”
不是被缠着的人惨,而是缠着人的人惨?
薛青神情诚恳的看着他。
“秦少爷,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有趣的事,还有很多有趣的人,你就出去看看吧。”
秦梅冷笑:“我能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不是为了别人让我怎么样。”
薛青无奈垂头,斟茶,推过来道:“好,你厉害,我说不过你,那请你喝茶。”
秦梅道:“这种把戏一次就够了。”话音落脸色一变,“小人!”人猛地起身,这边薛青已经哈哈笑了。
“茶里下药是你干过的,茶香有药是我干过的,这种把戏当然一次就够了,我怎么会那么没本事用第二次。”
“药当然是洒在了地上,你一进门就在其中了。”
随着笑她的人也跳了起来,扑向秦梅。
“小公子,其实我看你也很有趣,不想走就留下吧。”
虽然药力发作,但秦梅还是晃身向一旁避开,只是因为身子僵硬慢了一步,被薛青抓住了肩头。
他们对于对方的实力都是再清楚不过,这一避,这一抓,都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刺啦一声。
蹑手蹑脚走到殿门正踮脚贴近窗格向内张望的肖彩子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一个男人的后背赤裸展露闯入视线里。
肩背腰精悍匀称,白如玉但又结实如石,炫目。
肖彩子蹭的冒出一身汗,眼都没敢眨一下人贴着门滑落离开了窗格,有女孩子的大笑从他头顶越过:“你跑啊你跑啊,看你怎么跑。”
“彩公公”
有内侍跟上来张口要喊。
肖彩子已经连滚带爬的离开门边拦住他们。
“走走走。”他连连道摆手。
直到殿前台阶下的甬路上,肖彩子才拍着胸口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额头的汗。
“怪不得怪不得不看歌舞了。”他口中喃喃道。
身边的跟着退来的内侍们小心翼翼:“彩公公出什么事了?”
殿内似乎有陛下说话的声音啊,怎么不进去伺候反而退开了?
肖彩子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没事,你们下去吧,没有传唤不许任何人靠近勤政殿。”自己站定脚步摆出要死守这里的姿态。
内侍们不敢多问应声是退了下去四散守住勤政殿。
蒙蒙青光中的勤政殿前只有肖彩子,他神情恍惚又思绪纷乱。
“这不是内侍们能有的身材,也不是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肖彩子喃喃,眼前不断的浮现那男人精壮的后背,虽然惊鸿一瞥没看清,但还是很好看
他又忙摇头甩去这幻影。
“怪不得陛下不看歌舞了,看歌舞哪有这个有趣”
他可是看过书的,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酒池肉林
嗯,原来陛下喜欢的是这种,强壮,结实,峻拔,赤裸
“不过这个人是哪里的?没看清样子,不过看那肩,背,肌肉,应该练武之人”
宫中能有练武的正常男人,就只有禁卫了。
禁卫?肖彩子的思绪一顿,看着青光中有一队人走近。
脚步在青石上踏出有节奏的响声,一个个英武俊逸披甲带械,这是禁卫啊。
肖彩子眯起了眼。
宫中禁卫跟真正的官兵还不一样,相比于能征善战悍勇杀敌,他们更注重形象英武,作为天子随侍,为的是足够威仪尤其是在接见使臣的时候。
嗯,并不是所有的禁卫都好看,嗯,那么要挑更好看的,要更赏心悦目的
“彩公公,早,你”为首的禁卫走近停下,打招呼。
话没说完就见青光中的内侍对自己展颜一笑。
禁卫后背发麻,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这内侍怎么笑的让人心里发毛?
太安元年的春节到来了。
黄沙道爆竹声连连不断,街上到处都是跑闹的顽童,其中一个块头比所有孩子都大的少年更是跑的欢快。
嘴边挂着口水,很明显智力有问题,但孩子们没有嫌弃他,显然是已经玩的很熟悉了。
“虎儿啊。”
有唤声从街边传来,奔跑的胖少年停下脚。
街边一条巷子口站着一个妇人招手。
“虎子啊,快回来,你姐姐送年货了。”妇人柔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