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生娇——泊烟
时间:2018-05-10 11:28:06

  不过这是要给他钱?亏她想得出来。
  “你还没见过我的本事,就决定拜师?”朱翊深合上书,淡淡地问道。
  若澄的手举得有点酸,摇摇晃晃:“王爷自小受苏濂大学士教导,是他仅有的几个关门弟子之一,学问自然是不会差的。王爷肯教若澄,是若澄的荣幸。”
  朱翊深看向她:“你也知道苏濂?”
  若澄用力点了点头:“他是家父的恩师,若澄仰慕已久。”
  当朝首辅,吏部尚书苏濂,乃是皇后的叔父,如今苏家的家主。苏氏一门从开国开始,总共出过六位尚书,两位帝师,三位状元,一位首辅,在朝为官者和门生更是数不胜数,遍布全国。苏家应该算是名门中的名门,而苏濂对天文历法,地理水文,金石字画,无不精通。全国的读书人都想拜苏濂为师,或得他指点一二。但苏濂轻易不收学生,至今所收的学生,算起来也不超过五个人。
  沈赟和朱翊深恰好是其中之二。
  她原本畏他如虎,现在为了学东西而主动拜师,倒挺识时务的。不过想想,能与叶明修周旋,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跟智慧。倘若她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叶明修也断然看不上她。
  朱翊深看着小胖手说:“我不缺钱,银子你自己留着用。真想送东西……绣一个荷包给我,料子从府里的库房随便拿。”
  “哦。”若澄其实也很舍不得自己攒下的这笔银子,能买很多书呢。听朱翊深说不要,立刻揣回怀里,免得他反悔……忽然反应过来他说要她绣的荷包。天啊,她那绣工,最多绣绣花跟叶子,怎么能拿得出手?
  “王爷,能不能换一个……”她声如蚊呐,脸颊微红,“我女红不太好。”
  朱翊深自顾说道:“从现在到正月还有些时日,绣不好就不要跟我学了。”原本还怕她不想学,现在知道她想学,便如同抓住了她的弱点。
  若澄瞪大眼睛,她都努力到这份上了,绝不能半途放弃:“好,我绣。若绣得不好,王爷别嫌弃。”
  朱翊深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澄本想告退了,李怀恩忽然跑进来,脸色惊慌:“王爷,不好了!家丁在门外的地上救了个快冻僵的人,他……他口中一直喊着‘九叔’,好像是皇长子殿下!”
  朱翊深皱眉,立刻从暖炕上下来:“快把人带进来。”
  若澄一听到皇长子,恨不得立刻从这里消失。但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两个小厮架着一个衣裳凌乱的人进来,把他放坐在太师椅上。他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喊冷。
  朱翊深上前,确认是朱正熙无误,立刻叫人搬了火盆到他脚边,还取了自己的貂鼠斗篷裹在他身上:“你怎么弄成这样?”
  朱正熙扬起头,星眸明亮:“我本想着在京城里到处玩一玩,可舅舅的人马四处追我。情急之下,躲到了乞丐堆里,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抢了。九叔,我好饿,你能不能先给我弄点吃的?”
  朱翊深回头看了李怀恩一眼,李怀恩会意,立刻要出去吩咐厨房准备吃的。若澄趁这个机会,想跟着李怀恩一起走,没想到朱正熙一眼便看见了她。
  “胖丫头,你怎么也在这?”
  若澄知道自己胖,可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她不想理会朱正熙,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往外走。
  “我叫你呢,站住!”朱正熙哆嗦着喊道,“说清楚,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若澄不得不停住脚步,但没转身。她想如果朱正熙认出来了,她抵死不认账就好了。反正他也没有证据,总不可能把她直接从晋王府拎走。晋王又不是吃素的,还是他的九叔。
  这个时候,朱翊深恰好挡在朱正熙的面前,说道:“你身为皇长子,兹事体大,怎么能独身一人到市井里去?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李怀恩看到王爷在背后做了个手势,立刻把若澄带出去了。
  朱正熙看到若澄走了,本想要站起来,又被朱翊深强行按坐回去。他“啧”了一声:“九叔,那胖丫头是什么人?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以前养在我母妃身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朱翊深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我派人去平国公府和宫中说一声,往后别再如此胡闹。”说着,便要转身出去。
  他的手臂忽然被抓住,朱正熙小声道:“九叔,你能再给我点时间吗?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连累你,可是那个地方让我喘不过气,我真的不想回去。”少年的眼中露出落寞之色,“刚才我又冷又饿,在大雪中走着,不知为何就走到这里来了……”
  朱翊深沉默。前生,朱正熙也是找到了他这里。但那时他专心于平叛之事,也不想得罪皇兄,不顾朱正熙的意愿,硬是将他送了回去。那之后,这个侄儿有事再也不会来找他。
  他们年纪相差不了几岁,一开始的关系也不是水火不容。只是后来他们被命运强行分到两条岔路,一个为求自保,一个为巩固皇权,最终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他自己真正十八岁那会儿,也不懂什么权谋手段,人心险恶。不过是在大大小小的漩涡中奋力挣扎,最后被迫拿起刀,成为一个刽子手。
  朱翊深坐在他身边:“我可以不去报信。但你舅舅满城在找你,宫中早晚会知道。你要明白,你我自一出生,就注定不能凭自己的心意而活。你一时任性之举,后果却可能不是你能承受的。”
  朱正熙的眼眶渐渐发红,抓着朱翊深的手:“九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我在济南府好好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老拿大道理来管我。现在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还有听不完的政事,我好累,我想喘口气,却被母妃斥责不求上进……他们不懂我,他们谁都不懂我!我又不是生来就是皇长子!谁要当谁当去!”
  少年低声哭泣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十分无助。
  朱翊深伸手放在他的头顶,面容严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生而为皇家之人,享受锦衣玉食,无上尊贵。但也承受着普通人所无法承受的压力和责任。世上的事总是公平的。
  哭了会儿,朱正熙擦干眼泪,自嘲道:“嘁,好久没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让九叔见笑了。九叔,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比我厉害多了。”
  朱翊深摇了摇头,他外表只有十几岁,可已经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那辈子过得太快,很多情绪,都来不及慢慢体会。
  李怀恩进来禀报,饭菜已经备好,朱翊深便带朱正熙出去吃。等吃饱喝足了,朱正熙拍拍肚子,露出一个笑容:“吃完东西,整个人都好多了。九叔,你可以派人去报信了。”
  朱翊深犹豫了一下,朱正熙道:“九叔,你肯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我也不能连累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少年没什么心机,好像已经很信任他了。可他犹豫,不过是在权衡利弊,反倒有些对不起他的信任。
  派人去报信之后,平国公和锦衣卫指挥使很快就来了晋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徐邝看到朱正熙完好无损,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又对朱翊深忌惮了几分。皇长子拼了命地要逃开他,却跑到晋王府里来。这孩子真是缺心眼,不知道如今晋王就是他最大的对手么?
  朱翊深淡淡见礼,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徐邝挑不出错来。再怎么说也是个亲王,他不能以下犯上。
  “多谢王爷了。”徐邝把朱正熙带走。朱正熙回头,朝朱翊深挥了挥手,用口型道了声谢。
  紫禁城内已经是灯火如龙,雪落了两指厚的一层,靴子踩上去有“嘎吱”的声响。皇长子不见,闹得皇城内外一顿人仰马翻。徐邝把朱正熙带到皇帝面前请罪,端和帝狠狠训斥了朱正熙一顿,罚俸三个月,要他闭门思过。
  朱正熙也没说什么,垂头丧气地退下去了。
  端和帝知道自己把这个长子宠纵坏了,原本想狠狠惩戒一番。可别的皇子或者年纪太小,或者母亲出身卑微,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朱正熙了。
  他又与徐邝聊了些出兵的事,徐邝最后说道:“皇长子是在晋王府中找到的。也不知道晋王藏了他多久,害臣等都快把京城翻过来了。皇上决定何时将晋王派去就藩?他呆在京中,总归是有违祖制。”
  “朕已经命太医给他治手伤,就藩的事情再议吧。”端和帝挥了挥手道。
  徐邝不知道皇帝怎么会忽然松了口,也没多问就退下了。
  端和帝揉了揉额头。就在不久以前,锦衣卫向他禀报,昭妃的猫还是找不到。他正要治那两个锦衣卫办事不利的罪,昭妃宫里的人又来禀报说,猫找到了。他好奇去看,那猫儿却不是原来那只,只是比原来的更漂亮,眼睛是蓝色的,通体雪白。
  后来从宫人那里得知,猫是温嘉从宫外弄来的。昭妃很喜欢,就开口求情,免了那两个锦衣卫的罪。但她还是对兄长没能出征的事情耿耿于怀,知道朱翊深举荐温嘉的事,说端和帝是因为忌惮弟弟才连累了她的兄长。还说若堂堂帝王没有容人之量,堵不住言官之口,气得他一怒之下就回来了。
  昭妃不过一介妇人,哪里懂这些。八成是温嘉在背后教唆的。
  可细想想,他对朱翊深的确不能做得太绝。当初是先帝让朱翊深留在京城的,金口玉言,不能随意更改。打发去守陵,名正言顺,让他去打仗,也是师出有名。眼下若急冲冲地派去就藩,还故意派个不好的地方,恐怕那些言官要跳出来说他有违先帝之意,说他寡情薄意,容不下一个尚未及冠的幼弟。
  所以刚才徐邝又提此事,他暂且压下来了。
 
 
第13章 
  是夜,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衙署里头,三三两两的人围在火盆旁烤火,间或窃窃私语。北镇抚司的诏狱在皇城内外赫赫有名,留下了无数冤魂。大内都在传这里闹鬼,到了晚上就更加阴森森的。
  郭茂巡夜回来,交了牌子,赶紧蹲到萧祐旁边,撞了下他的肩膀:“温总兵从宫外给昭妃娘娘新弄了只猫,咱俩不用受罚了。”
  萧祐侧头看他:“你如何知道?”
  郭茂呵着手,看了看四处,凑到萧祐的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其实应该谢谢晋王。”
  萧祐不解,郭茂继续说道:“我爹跟人喝酒的时候听到的。那猫是晋王从商帮的朋友那儿弄的,据说也是贴木耳带回来的,举国找不到第二只。晋王偷偷叫人转交给温总兵,还让那人不要提他的姓名。不过那人还是跟温总兵招了。你说我俩是不是得谢谢晋王?”
  萧祐看着火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说话。与其说是晋王救了他们,倒不如说晋王接机亲近了温嘉和温昭妃。先前就听说晋王在皇上面前举荐了温嘉,只是皇上没有用。温嘉这人虽然很多手段不上路子,恩怨倒是分得清。加上献猫一事,应该对晋王会很有好感。
  这晋王小小年纪,做事却滴水不漏,城府很深。
  那天不过是在乾清门前看了一眼,就给萧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过年你打算怎么过?不是有两日的轮休么。”郭茂问道。
  萧祐的目光黯了黯:“我在京中没有亲人。”
  “哎,那去我家啊?我爹有几个钱,家里还挺大的。你去我家跟我们一起过吧。”郭茂热情地说道。
  萧祐不置可否,但禁不住郭茂的再三邀请,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除夕晚上,京城里四处都在燃放爆竹。碧云和素云下厨做了一大桌的好菜,还蒸了若澄最喜欢吃的螃蟹。若澄吃得饱饱的,又从素云和碧云那里各拿了一个红封,心满意足地坐在暖炕上接着绣花样。
  王府的府库里有不少好料子,宋锦,云锦,蜀锦,杭缎,潞绸应有尽有。她挑了半天,眼花缭乱,最后挑了个石青色蝙蝠纹潞绸的边角料,好像还是别人裁衣裳以后剩下的。
  李怀恩看她选这种别人用剩的边角料给晋王做荷包,整个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但若澄觉得不过是做个荷包而已,再去裁一匹新布实在太浪费了。
  若澄画花样的时候颇费了番脑筋,最后决定用松鹤延年的图案。碧云为此笑了她半天,说松鹤延年一般是送给长辈的,祈求长寿。王爷还那么年轻,应该绣些龙或麒麟之类的,寓意才比较合适。可若澄绣不来太复杂的图案,她又不能让找旁人帮忙,只能硬着头皮绣下去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朱翊深收到这个荷包时的表情,一定满脸嫌弃。可她已经说了不善女红,他非要她绣荷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府中的下人家在京城的,朱翊深今夜放他们归家,跟家人团聚,府里人数骤减。墙外头爆竹声声,孩童追逐笑闹,王府里头却显得有点冷清。
  碧云在旁边修补衣服,说道:“前两年王爷不在府中,也没觉得府里这么冷清。刚才我从留园外面经过,里头静悄悄的,好像兰夫人也在自己的院子里过。别的世家大族除夕还请个戏班子,热热闹闹地坐个十几桌。我们王府倒好,一桌都凑不齐。”
  素云怕她们坏眼睛,多拿了几个烛台过来:“王爷的性子本就清冷,不喜欢热闹。以前娘娘在的时候,除夕王爷都会进宫,吃娘娘亲手做的汤圆。如今娘娘不在了,王爷大概也没有什么念想了。”
  若澄正在绣花样的手一顿,想起以前每年除夕的时候,娘娘都要教她包汤圆,还说:“团子,你要好好学。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哥哥想吃,你帮我做给哥哥吃,好不好?”
  若澄点头,奶声奶气地应好。彼时,她并不明白锦衣玉食的晋王,为什么会想吃一碗普普通通的汤圆。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这样的人,也许最渴望的就是遥不可及的平凡。
  之前,若澄看到朱正熙被追得满院子跑,后来又衣裳凌乱地被架进晋王府,总觉得这个皇长子有点胡闹。她以为皇家的孩子都应该像朱翊深那样,规规矩矩,一板一眼,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可仔细想想,朱翊深比朱正熙大不了几岁,就真的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想做的事吗?
  也许有,但他不能说不能做,被规矩牢牢地圈住,实在是有些可怜。
  若澄小声道:“娘娘倒是教过我怎么做汤圆。可我若是做好了送到留园去,会不会被王爷给丢出来?”
  碧云“噗嗤”一笑:“我们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
  留园的净室,用石头砌了个很大的汤池,引地底下的汤泉水入池,循环使用。留园的建造者极会享受,倒是惠及了后人。朱翊深泡在汤泉之中,仰头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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