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于冬荣每天都会按时来给初希送饭,她不见得会吃,可总也是会饿。因为外婆去世,日渐消瘦的初希没多久和于冬荣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初希一直知道自己是间接的杀人凶手,如果那天她不离家出走外婆便不会出门找她,也不会因此遭遇意外。而那次离家出走的初希是为了去找于冬荣。
墓碑旁边很是干净还放着一束向日葵,看起来似乎有人来过也打扫过。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初希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距离上一面相隔七年,不孝的初希,她终于来看外婆了。她那个爱笑的外婆,年轻的外婆,初希多希望她能骂骂自己。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外婆拿着衣架追着她满巷子跑,而她则嘻嘻哈哈仗着身小灵活四处乱窜。
初希没说一句话,她只是沉默地跪着,而这一跪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与此同时,于冬荣找了初希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把车停在了公墓山脚下。他今天黑衬衫黑裤子,倒是有些应景。下了车靠在车旁等待,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宜打扰。
天色渐晚,脚步全部发麻没有知觉的初希根本站不起来,后来一瘸一拐地下山,远远的于冬荣见势不对连忙上前搀扶。
初希倒是想拒绝他的靠近,可似乎没有办法。
两个人再次靠得如此相近,几乎能够闻到彼此的气息。于冬荣的心跳有些加速,他的大掌扶着初希的手臂,久违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很快初希便挣脱了于冬荣的搀扶,因为她的步伐更乱了。
于冬荣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一颗心好像也跟着落下去。
初希见气氛怪怪的,于是问:“你怎么来了。”
“车开着开着就到了这里。”于冬荣没说自己发疯似得找她找了一个下午,深怕她一个人乱走迷路。他怎么可能忘记爱迷路的她总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现在洲南市的变化那么大,她大概更容易迷路了。
初希知道墓碑前的花一定是于冬荣放的,因为除了他以外没人会来看她的外婆,也没有人知道外婆喜欢向日葵。
“谢谢你来看她。”
初希这句谢谢于冬荣却无法接口。
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也是一个爱恨分明的女孩。他伤她太深了吧,这辈子还能还清吗?所以何来感谢。
当年初希外婆的离开他有逃不掉的责任,如果那时候的他成熟一点,更有决心一点,也不至于让她担心受怕。
那时候两个人因为异地关系有些紧张,于冬荣更是因为家中的要挟,不知何去何从。初希外婆去世的那天天下着大雨,初希去他就读大学的城市找他,而初希的外婆被大卡车撞死。
初希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于冬荣陪着她匆忙赶到殡仪馆,看到的只是冷冰冰的尸体。
接踵而至的是谈赔偿,办葬礼。年纪小小的初希根本什么都不懂,可幸好她还有一群朋友。
大卡车的司机家中一贫如洗,赔偿拿不出只能去坐牢。而关于葬礼,只是把外婆的尸体送去火葬场火化,连墓地都是于冬荣买的。
回酒店的路上初希一言不发,她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一旁开车的于冬荣心紧成一团,他知道她不是爱哭的女孩,只是这接踵而至的悲伤怎能让她高兴地起来。
忍不住将车停在路旁,于冬荣很想安慰她,可千言万语此时却不知说什么。他一向是花言巧语口齿伶俐,现在却像个哑巴。
最后还是初希开口的,说:“我没事,走吧。”
那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再多的难过也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淡化了。只是有些记忆磨灭不去,即便不是对着外婆的墓碑,初希想到了也会难过。
= = =
于冬荣当晚如约回了一趟家。
等待于冬荣的是一桌热情如火的饭菜,还有于父万年冷若冰霜的脸。
于冬荣的父亲于世历是于家如今难得在官场上并且身居高位的一人,虽然于家祖辈都是当官的,可是发展到于冬荣祖父那一辈就开始做起了生意。这几年于家那几位做生意的都活得风流潇洒,可于世历的仕途并不顺,到了洲南市那么多年,职位来来回回,可他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于家的房子是个小别墅,造型也是年代久远的款式,不过好再周围清静。于冬荣的母亲喜欢养一些花花草草,所以房子周围全是绿色植物,尤其好几颗大白杨,看起来郁郁葱葱,显得这个小别墅别具一格。这其中有两颗白杨树还是从别处运回来的,因为那两颗分别是于冬荣和于清茗出生时候种下的,搬了家以后于母一并把它们也搬了过来。于母认为白杨树寓意倔强挺立、不折不挠,她希望两个孩子长大后也能如此。
于冬荣刚一进门,于母连忙迎了上来。
“你爸说你晚上回来,我还以为是骗我。”陈曼丽永远知书达理的模样,即便是思念到了极致,但还是会刻意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在陈曼丽的世界里认为女人永远要温文尔雅,遇事不慌不乱,这样才能做好一个贤内助。
于冬荣顺手将手上提的东西递给母亲,说:“看看喜欢不喜欢。”
陈曼丽连忙接过儿子手上的东西,她不着急看,因为不管儿子送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喜欢喜欢,每次都要给我买东西,你也给你爸买一样啊。”陈曼丽压着声音说道。
于冬荣没有回话,在玄关换了鞋之后径直去了餐厅。
于世历这个时候才慢悠悠从客厅里出来,这个家只要他还没有坐下,没有人会动筷子。早些年的确是这样的,不过现在不同了,于冬荣每每都和自己的父亲唱反调。
“你爸都还没坐下呢。”陈曼丽朝于冬荣怒了努嘴。
于冬荣虽然坐着,但也没有动筷。
于世历心情似乎好了些,开口:“都坐下吃饭吧。”
家里人不多,于冬荣的祖父祖母都在小镇上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偶尔会来洲南市一趟。不过逢年过节了就会热闹一些,于家一族人丁兴旺,于世历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后面还有两个妹妹。到了于冬荣这一辈虽然差不多赶上了计划生育,但堂哥表妹也不在少数。
大概是于世历的工作和性格使然,这个家里的气氛永远都很严肃,只有于清茗在的时候显得生机勃勃。
餐厅里安安静静的针落有声,于冬荣当兵的这几年家里倒也没有那么冷清。
“快尝尝,都是你爱吃的菜,我做了一下午。”陈曼丽说。
家里没有保姆,陈曼丽几乎就是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不过她偶尔也会兼职去教书法,随便一节课也不是人人都能上的。陈曼丽的一手好字远近闻名,与国外友人书法交流的时候洲南市都会请她出山。于冬荣得母亲的真传,自幼就练字,现在也能写得一手好字,在部队男子汉堆里显得尤为出众。
“不用那么麻烦,我什么都吃得下。”于冬荣说。
作者有话要说:
ps:周然真不是男二,不过也是个关键人物。。。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第 6 章
这几年部队里的苦不是白吃的,虽然于冬荣是走了后门被逼着去当了兵,但没有人因为于世历而给他卖什么面子,该怎么还是怎么。训练最苦的时候,他吃过馊包子,不过比起革命先辈,现在的条件实在好得太多。
这话说得陈曼丽心疼。
那年儿子突然被强押带去当兵,最不舍的自然是陈曼丽。于世历是严父,即便是思念也不表露,可陈曼丽不同,儿子被送走的那段时间里她几乎整天以泪洗面。
餐桌上的气氛并不算太好,于冬荣吃饭速度尤其快,一碗白米很快见了底,可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陈曼丽忙着往儿子碗里添菜,说:“你慢点吃,也多吃点菜呀。”
于冬荣只是习惯使然,在部队里高强度的训练,每餐吃饭时间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如果不在饭点时间把肚子填满,那么等着挨饿发昏。
于世历却不在乎儿子吃不吃菜,说:“你既然回来了,是否也要考虑就业的问题,你已经不年轻了。”
于冬荣闻言缓缓放下筷子,淡淡道:“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于世历“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一旁的陈曼丽吓得差点落筷。
“你真的是要造反吗!”于世历厉声道。
于冬荣却很从容,说:“我怎么敢。”
父子俩之间的关系一时间剑拔弩张。
“从小到大您说一我不敢往二,您是我最尊敬的父亲,您有您的权利,一声令下不管儿子的意愿强行将我往部队里送,我能造反吗?我造不成。”于冬荣淡淡说着,仿佛说的事情并不关于他。
于世历放在餐桌上的手掌慢慢握成拳。
陈曼丽紧张地放下筷子。
“您说得不错,我已经不年轻了,所以,如今我想做件什么总也该有我自己的想法。”于冬荣说。
“你的想法,可笑,你有什么想法?你的出身,你的教育,你优越的生活环境是谁给你的。你现在跟我谈你的想法?你倒要好好想想,如果你生在一个连大字都不识的家庭里你还有什么机会坐在这里跟我谈想法!”
于冬荣不怒反笑,说:“哦,这倒真是要谢谢您了。”
“你的想法?好,你说说你有什么想法?怎么?又是儿女情长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想法!真是不知所谓!”于世历越说越激动。
于冬荣的脸色阴沉着,他知道自己此时开口是徒劳,可他的脑海里不免想到某些事情,心中满是懊悔。
见父亲不再说话,于冬荣说:“您继续,这番演讲我正听到精彩。”
于世历当然听出这话里的多重意思,他突然很后悔自己把儿子叫回来,于是吼道:“你给我滚!”
于冬荣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外套起身。
陈曼丽连忙阻拦,“冬荣,你好好跟你爸说话,他这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妈,我们父子之间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先走了,您不用担心。”说完,于冬荣头当真也不回地走了。
儿子一走陈曼丽整个人好像失了魂,喃喃地说:“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于世历的胸口起伏着,他不肯低头。
大概全天下只有当过父母的人能够理解于世历的心情,他把自己这一生的期许都放到了于冬荣的身上,自幼这个儿子就聪明出众,是他的骄傲。可知子莫若父,于世历很明白一向乖巧的儿子骨子里其实带着很强的叛逆基因。所以他一向都在引导,引导儿子往正确的方向走,一面误入歧途。可显然,他的良苦用心这个儿子并不能体会。
这几年时间过去,于世历以为儿子总归是长大了,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意。可今晚儿子这几句话让他彻底顿悟,这个儿子是没救了。多说无益。
然而说到未来的打算,其实很早的时候于冬荣就有了想法。上初中的时候于冬荣就已经学会了投资和股票,光是用压岁钱炒股,小小年纪的于冬荣也有一笔不小的身家,这点毫不夸张。于冬荣的大伯于世山就不止一次说这个孩子是个做生意的苗子,而于冬荣炒股的第一笔钱就是于世山给的。
或许是做生意的于世山没有那么死板,他总是说要给孩子自由发挥的空间,所以才会豪掷千金,财大气粗地对于冬荣说:“赔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你想怎么买都是你自己的事。”
在股票上赚钱的于冬荣那会儿上初三,而到了高中后,于冬荣在炒股方面更是展现了惊人的天赋,手里的钱也是一番十,百翻千。
炒股赚钱后的于冬荣学会了投资理财,现在的他要买下一个餐厅可以说是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然而这些于世历都不知道,他只是以为儿子会炒股,毫无意义的炒股。他甚至不知道,儿子如今的身家已经是自己的几十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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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冬荣出了家门后就赶回了酒店,傍晚的时候他把初希送回酒店后便急匆匆往家里赶,这个时候他有点担心初希的晚餐是怎么解决的。
于冬荣发现,在酒店这几天如果不是他让她一起去吃饭,那基本上她是不会主动去找吃的。
对于吃的东西初希一向是有现成的就吃,要她自己动手那很有难度。一个人生活的她一般都是随便应付,早饭基本上是不吃的,有时候午饭连着晚饭一起吃,有时候吃了晚饭又吃宵夜把肚子撑个半死。
今晚初希没打算吃晚饭,回来后她就靠在窗户边吹风。
夜空上布满繁星,她的表情淡然,手上燃着一根烟,但这根烟不是为她自己点的。
这个城市初春的夜晚还很冷,初希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衫,随意披散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初希的脑海里倒带一幕幕和周枕梦的点滴,却忘了上一次和周枕梦见面具体是什么时候。
烟一根一根燃着,初希望着头顶上的一团青烟发呆。这是周枕梦生前的最爱,初希再清楚不过。想当初,哪怕再没钱,周枕梦还是会攒着买一包抽。那还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上初中的学生,抽烟也是坏学生的标志之一……谁料时光荏苒,转眼已经过去十年了,两个人也从最要好的关系到如今的渐行渐远。
很快一包烟就燃没了,初希望着空烟盒发呆,脑袋里也变得空空的。曾几何时她最讨厌闻到烟味,眼下却要借着这烟味去缅怀。
初希犹记得最后一面和周枕梦相见时两个人起了不小的争执,巧的是那天两个人也在怀念从前,难免说起上学时代好玩的事情,逃课、打架、考试作弊、谈恋爱……最后是因为什么而吵架的呢?是因为周枕梦提了那个人的名字。
周枕梦说:“于冬荣好像在打听你的消息。”
初希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这是她的禁忌,周枕梦再清楚不过。可周枕梦依旧在说:“和于冬荣分开你没有后悔过吗?你何必那么绝情?”
初希当时咕噜一下喝了一杯酒。
周枕梦又说:“如果你不想见,那我替你去见怎么样?”
重重摔下杯子,初希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她不耐烦地吼道:“你要见就去,跟我瞎鸡|巴嚷什么?”
于是在所难免一顿争吵。
初希记得这次争吵动静很大,吵着吵着又说起一些陈年旧事,两个人甚至准备动手。那会儿也是在苏三柳的酒吧里,旁边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当时苏三柳也在,只是他全程置身事外,在一旁端着一杯酒静静看着好戏,只是在听到于冬荣这三个字的时候难得走了一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