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面上带笑,可他心里却冷哼道:“好个包黑子,不等成婚就想叫公主为你那只小小御猫嘘寒问暖,也不想想天佑帝姬从小到大何曾受过一点苦楚,哪里会伺候人的活计。了不得就让咱家多找几个精通外伤的太医侯在公主府,到时候自有人伺候那只不肯安分的御猫。”
圣旨已下,还得回宫复命的郭淮连茶水都未沾口就起身告辞,带着随侍小太监浩浩荡荡地原路回返。
“大人这下可是安心了?”
看着仍旧在一旁笑闹的众人,公孙策在上官身后站定道:“如此一来,不光展护卫觅得良缘,开封府也多了一面免死金牌。”
有了公主在其间缓和一二,哪怕日后自家这位动不动就怒斥金銮殿的青天大人再度因为升斗小民顶撞皇亲国戚,也不怕人家抓住小辫子不放了。
毕竟人有亲疏,管他多嚣张的王候还能有天佑帝姬的面子大么。
包拯听了敛眉道:“公孙先生此言差矣,本府一心为公何惧生死?未免展护卫为难,日后府内诸人切不可借着驸马的名头横生事端!”
暗自苦笑的公孙策不免在心中摇头:“我的大人啊,只怕到时候不管你认不认开封府都会打上太后一党的标签了。”
他才要开口回话,却被一声高呼打断。
“展大人,你就快要迎娶公主了,是不是也该建个驸马府或者御猫府用来成亲,总不能让公主跟着你住进衙门吧”大大咧咧地赵虎灵光一闪叫道。
要真是那样过日子,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岂不是光磕头行礼就要累死个人。
“展某,展某不知。”展昭俊颜微赫,极为少见地迟疑道:“此事须得宫中太后做主,展某只要听诏便是。”
江湖人惯来四海为家,往常出门办案时破庙也住、草棚亦可,就连头无片瓦的荒山也能将就一夜。所以不管在开封府还是在别的地方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一张床榻罢了。
“此事只怕圣上已有裁断,尔等不可轻论。”
开口喝住还要再问的四大侍卫,包拯朝难掩喜色的爱将笑道:“展护卫,还不快把圣旨请回房内留着将来礼成之后回乡祭祖,也好让展家的先人为你欢喜一番。”
并非他吝啬于一点财物有意扯开话题,只怕经过陈世美这一闹,太后和皇上是再不肯让公主离开左右受人欺辱。如此看来,展护卫往后恐怕就要在公主府安家落户了。
“是,属下告退。”因为手持圣谕不便施礼,朗声应下的红脸猫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回房。
其余几人也在包大人的黑脸怒威之下各归各位,热闹了一上午的大堂终于清净了下来。
爱生活爱八卦,不论古今,市井闲谈总是流传的特别快。
经过半天的酝酿发酵,还不等开封府衙役下衙时借着赐婚的喜事想要展大人出油水请一顿好酒菜,名为赐府实为监\禁的陈家人就从菜婆子的口中得知了公主再度赐婚的消息。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披头散发满脸胡茬的陈世美狠狠地掀翻饭桌嘶喊道:“那展昭不过是一介整日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既无王佐之才又不可一览成诵,琴棋书画更是色\色不通,怎么配得上金尊玉贵的帝姬!”
“何况他若是驸马,我又是何人?”陈世美抓着满头乱发慌张道:“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公主不会这么对我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自从骗娶帝姬事败,那些硬凑在眼前卖乖讨好的高门富贾全都换了一副鄙视傲慢的嘴脸,这些人见自己尚主不成,竟然连送进状元府的贺礼都抢了回去。
如今整个家中全靠当初金銮面圣时的赏赐维持生活,本以为过些日子等公主气消了还能挽回一二,没想到圣上这么快就再次赐婚。
难道那赵祯身为堂堂国君竟不知道好女不二嫁的道理吗?那赵幼懿本该是自己的妻子!
想到这里,他露出饿狼一样的阴狠双目,死死盯住抱着一双儿女躲在一旁的黄脸婆喝骂道:“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若不是这贱妇心有不甘搅乱了婚礼,此时他早已高枕而卧娇妻在怀,就连那当今陛下也不敢轻言慢待,又岂会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面对丈夫的声声质问秦香莲无话可说,只能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默默流泪。
“世美,你这是怎么了!”
陈老汉实在看不下去儿子的丑态,忍不住痛斥道:“当初若不是你不自量力想要攀高枝,又哪来的今日之祸?事到如今你非但不知悔改,反倒怨天尤人记恨香莲!没有她我和你娘早饿死在家乡了,如今你口口声声怨她,岂不是也在埋怨我们做父母的不能给你高官厚位?”
没想到只是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孝顺懂礼的儿子就变得这样面目可憎。早知道会有今天还不如让他留在家乡教书育人,也免得毁掉陈家世世代代的清名。
“是啊,世美,娘听说冒犯皇家是大罪,如今太后开恩饶了你的性命还让我们一家团聚,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陈老娘也流着泪说道:“香莲真是个好媳妇啊,她为了我们陈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可千万不能对不起她啊!”
“她也算是个好媳妇?”反反复复的将这几个字嚼碎了之后,陈世美仰天狂笑道:“可惜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
他猛地睁开一双赤红的眼珠子瞪向发妻,“你若是真的好,为什么不肯守在家乡安心侍奉公婆?你若是真的好,为什么非要进京毁我前程?你若是真的好,为什么偏偏不肯委曲求全自请下堂,反倒弄得两败俱伤退无可退?!”
“你说啊!”他一步步逼近秦香莲,“事到如今,我倒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也好过落到如今名声前程双双尽毁生不如死的境地!”
每日关在这只能看见四方天地的深宅大院中,陈世美都快要被脑中疯狂乱窜的臆想逼疯了。或许在成亲那天自知难逃劫难的肉身就已经触壁而死,而今游走在这状元府的不过是一抹幽魂罢了。
秦香莲见到丈夫不人不鬼半疯半癫的样子只是凄凄一笑,摇着头含泪悲泣道:“悔教夫君觅封侯!香莲错了,香莲真的错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比不得公主尊贵,可是身为恪守本分的陈家妇,乡下十年苦熬难道是假的吗?昔日夫妻恩爱窗前灯下的甜言蜜语难道也是假的吗?还有这一双聪明伶俐的儿女、仁爱慈善的公婆,难道全部加起来都抵不过功名利禄四个字?
只因为那公主生在皇家生来高人一等就要自己含悲忍辱让出大妇之位,这又让她情何以堪?!
“香莲,你没错,错的是这个鬼迷心窍的畜生!”
陈老汉抱过满脸是泪的孙子心疼道:“好孩子,你将来千万莫要学你爹爹,一定要做个本本分分的读书人。”
可一抬眼再看见对面宛若疯狗见人就咬的儿子,他说完又急忙自己打嘴,“读书人不好!你爹就是读多了书才跟着学坏的,爷爷教你务农,往后啊,咱们就老老实实地种庄稼过活!”
目光呆滞的陈世美听见陈老汉的话不由得微微一震,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是啊,读书不是好事……”
他缓缓站起身向外走,一举一动好像僵硬失魂的偶人般麻木,干裂的嘴唇不停自言自语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圣人误我,圣人误我……”
到底是舍不下夫妻情分,秦香莲擦干眼泪上前扶住他,“世美,你究竟怎么了?要不我去找大夫给你抓些药吃?”
相公再不好也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要是没了他,自家孤儿寡母不是更加难熬。
就在她打定主意只要丈夫肯回心转意就原谅他的时候,陈世美忽然一把抓住了秦香莲的双肩,急速重重念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世美,你不要吓我!”秦香莲挣脱不开,只能急着喊道:“爹!娘!你们快来看看啊!”
爱之深责之切,口硬心软的陈老汉最终还是在老伴的催促下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他能怎么了,不过是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
谁知道不等他那老胳膊老腿挪动过来,陈世美就猛一把推开秦香莲,狂笑着跑了出去,“我悟了!我悟了!!!!”
“世美!世美!!”
追赶不及的陈家两老和秦香莲母子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鬓发散乱、连鞋子都跑丢一只的前驸马爷在慌不择路之时直直坠入了当日专门为了尚主而建的碧波潭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辞:陈世宝就这样倒下了?怎么可能!另,不曾有幸被皇帝赐婚的渣作者只能七拼八揍赶了一份圣旨出来,请考据党高抬贵手。=、=
今天你穿秋裤了吗,么么哒~~
以下是欢乐小剧场
――――宋仁宗的别样日常。
陈林: “皇上今天怎么静悄悄的,莫非又在研读古书?”疑惑脸。
赵祯:躲在御案后面暗搓搓扎小人:“让你欺负我皇妹!”愤怒脸。
白玉堂:“啊欠!又是谁想五爷我了?没办法,就是这么玉树临风惹人爱。”傲娇脸。
第69章 6、
“什么, 你说那陈世美已然疯癫不似人形?”
正在高床软枕的公主府享受着皇二代生活外加研习坊间搞笑话本的宋辞闻言连忙扔掉手中的杏梅肉, 朝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的老太监问道:“公公可是亲眼所见?莫不是那陈世美装疯卖傻想要逃避罪责不成?”
作为一个熟知前因后果的穿越人士, 她可不敢轻信那个狗胆包天、罔顾伦常的家伙会真的被这点挫折击败。
想当初秦香莲三番两次状告开封府, 陈世美顶着欺君大罪都能云淡风轻窃词狡辩, 如今不过是没娶上公主,犯得着如同范进那样痰迷心窍么。
“这种事还能作假?却是老奴亲眼所见!”
刘言扬眉吐气地说道:“太后、陛下天恩浩荡, 公主亦是心怀慈悲之人, 这才免了那酸儒的死罪。可老奴却深恨那陈贼诓骗公主, 就让往日帮扶过的小太监时刻盯着那贼人的一举一动, 想着何时再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谁知昨夜那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是罪人陈世美突然变得手舞足蹈口吐疯话,言谈间连先皇都敢不敬!老奴生怕那小人又出新招想要骗得公主心软特意前去探查,结果发现那陈世美果然是失心迷魂之症。”
提起陈世美那个逆贼刘公公心里就又恨又悔,他痛恨陈家人抹黑皇家名声的同时,更加悔恨的是自己不该偷偷夹带宫外之物给主子, 想要让她提前熟知驸马爷的一言一行。若不是公主年幼不识相思之苦,恐怕此时早已经以泪洗面忧愁度日了,哪还有如今的笑语嫣然。
认出眼前的老太监就是记忆中那个为公主报仇身死的忠仆, 宋辞好脾气的问道:“公公是如何得知的,可有找太医诊治?”
听他这么一说, 那位渣男倒像是下了点本钱。虽然装疯卖傻的办法很多,可若是连最简单的脉相都掩盖不住,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那等贼人何须劳动太医!”
刘言嘿嘿冷笑道:“老奴只需在远处细细端详片刻,又找了状元府的侍卫将一块用青草包住的马粪当做吃食递给了那个蹲在树根底下挖洞的疯汉, 不消片刻,那陈世美就笑呵呵地将马粪吞了下去,若不是真的神志不清,谁又能吃得下去?”
早先为了公主他亦曾与那陈贼接触过几次,更是见过那人在状元楼的宴席上是如何凭着一双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一榜同年,自是不肯相信这种惯爱拿腔作调、故作清高的人会变得如此不堪。
这次算是老天开眼让那恶人遭了报应,也省得自己再添罪孽。
宋辞听完只觉得好笑,吃块马粪算什么,想当初那文王姬昌为了活命连亲儿子剁成肉泥后炙成的肉羹都敢吞下去,可见一个人的求生欲望有多可怕。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陈家的闹剧,不去现场观摩一次,岂不是辜负了刘公公的一番美意。
想到此处,宋辞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公公有此推断,本宫就亲去见见那位曾经口若悬河、妙笔生花写下无数好词的状元郎。”
有她一双法眼在,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公主要去见陈世美?”刘公公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公主千万不可啊!万一那小人心怀不轨冒犯公主,老奴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最怕的是一旦天佑帝姬被徒有其表的陈世美巧言令色诓骗住,好好的姻缘不是又要横生枝节。
即便心中不屑于包黑炭那种不知变通的硬骨头,可是刘言也不得不承认太后新选的驸马爷要比前任御笔钦点的状元郎人品高贵,他实在不想再因为自己一念之差误了公主。
“公公不必忧心。”
宋辞看着转瞬就变得愁眉苦脸的小老头笑道:“本宫去见那陈世美,只是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有病在身。若他真的癫狂不省人事,又何必放这么个祸害在京城带累本宫声誉,也免得不知内情的市井百姓以为是皇家逼迫所致。”
若那姓陈的真是落到了需要吃耗子药才能恢复正常生活的境地,索性就让秦香莲带着公婆相公举家回乡,自己又能借机替原主彻底断掉与陈家的孽缘,何尝不是两全其美之举。
刘言见公主说的极有条理,再加上天佑帝姬从小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也只能听任吩咐安排车马奉主出行。
因为此事不宜闹得人尽皆知,故以刘言并未让府内摆出公主出行的仪仗派头,只用两辆四驾马车静静载着主人与伺候的宫女朝着不远处的驸马府驶去。
待宋辞在重重宫人的保护下拖着迤逦裙摆缓缓步入内院之时,已然换上粗布素服的秦香莲正在服侍病中的丈夫用饭。
“世美,你多少吃一点啊。你看冬哥和秋妹都懂得自己用饭,你身为他们的爹爹怎么能不以身作则呢?”秦香莲强忍着悲意劝道。
浑身脏乱好似叫花子一样的男人恍然不觉地抓着地上的青草絮絮叨叨地念道:“颜如玉,黄金屋,颜如玉,黄金屋……”
“世美,难道你宁愿余生都活在自己的痴念臆想中,也不肯再清醒地看一眼骨肉亲人吗!”说到最后,秦香莲的眼泪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落在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饭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