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淡漠地掀起眼皮,盯了她几秒,点头。
方璃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住。她一直以为, 他是没有真心喜欢过人的。
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 好奇心被勾起来,忍不住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不记得了。”
语调平淡,方璃听不出所以然。
“那你们……怎么分手的?”
“她跟别人跑了。”
声线仍没变, 答得干脆。
方璃不禁怔住, 侧眸看他, 周进稍稍曲身,两腿岔开, 手肘搭在大腿上, 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真的没有表情, 没有伤心, 也没有愤怒, 更没有怨恨,就像一个冰冷的白色石膏体,陈述着事实。
“哦……”
方璃低下头,一下下抠着指甲盖。
静默许久,她声音很轻:“那个, 我有喜欢的人。”
周进没吭声, 依旧懒散坐着。
“我喜欢他很久了……有好几年了吧。”她语调发颤, 小心翼翼:
“是好喜欢好喜欢的人。”
见他不语,她单手撑着下巴,“他是……”还未说完,周进转过脸,目光幽暗。
要说的话咽下,他抿紧的唇线慢慢松泄,“你该回去了。”
“啊?”
“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方璃挠头,眼底有不甘,“可是……我没带钥匙。”
“那就找个宾馆。”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往楼下走。
他步伐不轻,震得楼梯轻轻摇晃。
方璃憋着一口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力度收不回来,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喜欢你——”
他步伐僵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真敢说。
“喜欢你!”
像是确认一般,她又重复一遍。
这三个字音量明显比刚才大,瞬间,楼下探出两颗脑袋来:
“哇——”
“哎哟哎哟。”
方璃呆住,血气往脸上涌,“你们……偷听?”
“谁偷听了?听到这一句,我们才过来的。”光头说。
“丫头丫头。”彩虹嬉笑,“你再大点声,刚才四楼的估计没听见,你气沉丹田,再来一次——”他扎起马步说。
一楼不少赏月的人目光扫过来,含笑打量他们,方璃面部像被针扎一般,羞耻至极。
周进掐掐太阳穴,转过脸,见小姑娘呆呆杵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想到小俊的事情,他喉咙微动,终是不忍这样晒着她。
“方璃。”他沉声道:“下来。”
听见他说话,刚才的窘迫消散一点,迅速下楼,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不想被他们调侃。
周进像是猜得透她想法,在彩虹他们的哄笑声中,领着她出了门。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鬼迷心窍,竟然会带她过来。
大错特错。
——
几分钟后。
又走回那条破旧小路,夜色愈发寂静,昏黄的路灯笼罩着电线杆,几条电线纠缠在一起。再往前走,是高大的法国梧桐静静伫立。
“都怪你。”想到刚才那一幕,她搓着脸颊,小声嘟囔。
“什么?”
“都怪你……”她蔫蔫地,毫无底气:“话都不听人说完,还害得我喊了出来。”
“是我让你喊的?”他点点额头。
方璃瘪嘴,“不是吗?”
周进摇摇头,加快步伐。
“哎。”她提步跟上,扬起小下巴,“那个,你的答案呢。”
该说得都说了,她也没什么再羞涩的,只想听他的答案,“你对我……”
她暗暗打量他,男人眉峰下压,脸色是凉的,目光是淡的。她忽然就不敢问下去,小声道, “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应该,也有一点……”
“反正那张画我都看到了。”像是在说服自己,“谢谢你这么珍藏着。”
周进听得一头雾水,还未张口,又听她急道:“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哎——”
“哥哥哥哥。”
又是这四个叠起来的字。
像有魔力一般,他不由一顿。
小姑娘忽然贴近了,纤细肩膀擦过他的身体,柔和的木质香随风拂过,还有耳畔撒娇的小奶音。
以及刚才的,我、喜、欢、你。
他扭头,瞥她一眼。
四下无人,夜色正浓。
风把她发丝吹得微乱,垂在精致的锁骨窝,颊边染着红霞。
他要说的“不可能”像是哽在喉头。
就那么一瞬。
被点燃了火。
方璃见他突然停下,望向自己,心里忐忑又紧张,还未反应过来,手腕被他攥紧,往后退两步,猛地被摁在树上。
她一惊,全然没反应过来,“你…你干嘛。”
周进低下头,俯视瞧她,灼热鼻息喷洒在她脸上。足足盯了她十多秒,他说:“你不就想要这样么。”
方璃像是哑了。
她想要这样吗?不想要吗?
这个姿势,加上他身材壮硕,形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背后就是粗糙的梧桐树干,退无可退,也不再退了,细长的脖颈微微垂下。
这幅柔顺的姿态,让周进情不自禁靠近,两人身体间的缝隙越来越窄。眼看要贴上,方璃伸手欲推,指间未触到他胸膛,又僵住,似乎没想好到底推不推。
这个小动作尽收周进眼底。
他稍眯起眼,打量她。
欲拒还迎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细想下来,每一次同她相处,好像都是如此——少女的小小心机,看似含蓄却坦率,别具情趣。
他心里一动,身体更热。
但理智尚存,并没有出格的动作。
方璃拿捏不定,轻咬下唇,眼风一扫,娇羞中还掺杂几分迷蒙,水盈盈的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
周进呼吸渐渐发沉,发重。
那点理智像绷紧的弦,眼看要断裂。
“哥……”方璃刚吐出一个字,下颌被他大手钳住。阴影兜头笼罩,更近了,仍是上次那样的目光,□□而尖锐,似锋利的刀片把她剥个精光。
她被他看得浑身战栗,血液齐涌头顶,汗毛竖起。
却又想靠近。
再近一点点。
道德和理智告诉她——这个步骤是错误的,是应该感到羞耻的。她也确实是羞耻的,可是,又深深迷恋着这种快感。
好刺激啊。
似是如她所愿,周进躬下身,把她往树上抵,近乎是挤压,厚实的胸膛紧紧压住她瘦小的身子,嘴唇拂过她耳垂。
“再叫一声。”他声音低哑,糅合在夜色里。
她抠着一截树皮,竟转开眼:“不要。”
他静了半秒,眸色更深,指间使上几分力。
这种娇娇的语气,太像在那种时候。
“疼。”下颌被他掐得生痛,方璃小脸皱成一团,后背紧贴树干,想要挣脱:“好疼。”
“叫啊。”
眼神压抑,粗声命令。
见他并未放手,她身体扭动,轻唤道:“哥哥……”
他手松开,似奖励,似安抚,轻轻摩挲两下。
指腹划过脸颊,激起一片电流,方璃肩膀一塌,轻轻喘气。
她身体不自禁又一扭,忽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方璃心里猛跳,手向口袋上摸去,脸色陡变。
周进也听见声响,俯下身,将掉落的东西拾了起来。四周不算亮,红色包装在地上却分外现眼,触感更是熟悉,他捏了两下,面色一沉,垂眼看她,“你掉的?”
方璃大气都不敢出,脸红成猪肝色。
本来是怕尴尬的,但现在,更尴尬。
“谁给你的?”他皱眉,脸色不太好看,“彩虹?”
“……”
“问你话呢。”
“…是。”方璃呐呐点头。
周进一时没说话,捻在手里。
——说实话,他不确定小姑娘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如果知道,她怎么会带在身上。
那肯定是不知道了。
可不知道的话,他得怎么解释。
刚才的欲望瞬间消散,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别禽兽,特别渣。或许小姑娘有小心机,或许她骨子里有点野,不太·安分,但她真的太小太小,小到啥都不懂。
因为那点莫名其妙的情愫,她就任他动作。
方璃见他一直玩着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尴尬到脚趾头都要蜷起。
半晌,他往兜里一揣:“这种…以后别乱碰。”
方璃瞪圆眼睛:“啊?”
“不是吃的,也不是玩的。”他语气略硬:“小姑娘家别碰。”
“……哦。”
她明白过来,却也不好解释,只点头。
刚才的暧昧没了,他恢复成过去的那个他。
“走吧。”周进往后退了几步,保持到合适距离。
方璃心情复杂,既轻松又失落。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跟上,“去哪儿?”
“开个房。”
“啊?”
“不是没带钥匙么,先凑合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
“我一个人住?”
语气不对劲,好似希望他能一起似的,引得周进侧眸,她红着脸补充:“……对吧。”
“不然呢。”
方璃哦了一声,垂下脑袋。
一路上再无话。
夜色温柔,只有风吹落树叶的簌簌声响。
拐到第二个弯时,幽暗路口骤然一亮,不远处,汽车的远光灯横扫过来,方璃伸手去挡。
灯光刺眼,却一直未灭。
方璃眼睛被刺得酸痛,半刻,终于察觉不太对。
车停下了。
眯眼望去,只觉得那辆车颇为熟悉,她目光下移,落在最前方车牌号上。
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在洛杉矶么。
方璃动作僵住,看向身侧的周进。
方建程是做房地产的,这几年生意格外好,换了几辆好车,周进自然是不认识的。
但他也觉出了异样,双手抄兜,淡淡地站着。
方璃想起上次成叔对他的态度,紧张地往他身前挡了挡,很怕爸爸突然拉开车门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但她小小身板,啥都遮不住。
车门也一直没开,方建程也没下来。
几分钟后,后座的窗玻璃降下一点,传来男人平稳的声线,“上车。”
方璃挪了下脚跟,她不知道父亲是没看见周进还是选择直接忽略,但吊起的心还是放下些。
方璃扭头,“那我先走了。”
这个夜晚有点混乱,有点刺激,也有点美好。但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想来还有些舍不得。
明黄色灯光下,周进面色无波,他斜一眼车子,眉眼深邃,“回去吧。”
方璃张张嘴,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碍于父亲,说不出口。
“璃璃。”方建程不耐烦了。
方璃叹口气,深深望他一眼,拉开车门,坐上车。
周进没动,甚至连再见都没说。
隔着一扇玻璃,他的面容像笼了层薄雾,看上去并不真切。
他并没看她。
方璃视线锁着他,直到转弯,彻底看不见。
心空空落落。
……
封闭的空间里气氛紧绷,方璃一上来便感觉得出来,以父亲的性子和教养,会选择性无视厌恶的人,但不会放过她。
“爸。”她无声喘口气,“我还以为……你在洛杉矶呢。”
方建程铁青着脸,并没回应。
方璃偷偷看他,方建程看上去和往日不太一样,向来笔挺的西装有些褶皱,领带微乱,皮鞋尖还有灰。都是极轻微的,整个人仍是整洁而俊雅的。
只是方璃了解父亲,说好听点他是有强迫症,往难听里说就是洁癖。一切都要一丝不苟,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这幅形象对他而言就是狼狈的。
方璃猜测,他很可能是忙得忘记时差,尔后想起来,匆匆赶来陪她过节的。
“爸爸。”她心软软的,白天的负气都没有了,说:“中秋快乐。”
方建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今天玩得开心?”
方璃把没带钥匙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最后,咬咬牙,只说刚好碰见周进。
提及这个名字,方建程脸色肃冷。
“爸,其实他真的很好。”她还是希望父亲能理解,“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对我很好,我不是小孩子,我分得出来,他是真心待我的。”
方建程冷笑一声,欲张口训导她,但看着女儿恳切哀求的目光,话锋止住。
说这么多,对她而言都是空的。
这孩子跟她母亲一样,听不进劝,感情来时炽热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