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身下轻轻摇晃, 摆动着, 却很舒服。只是那床单太潮太湿, 让她后背湿湿的, 不太舒服。
她想醒来, 但身体发沉,迷迷糊糊地往下坠。
折腾没多久,她又睡下了。
忽的,一股熟悉而强烈的气息靠近。
方璃在睡梦中吸了吸鼻子,这股味道不太好闻, 她别过头, 秀美眉梢不悦颦起。
周进:“……”
原本想要靠近一些的脸尴尬地停在她颊边, 得知她没事后的狂喜被冲散,眼神微黯。
他被嫌弃了。
周进不由往后靠了些,双臂环胸。他很想转开视线,可她那里却像有魔力一般,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她真漂亮。
躺在破旧的船舱里,盖着湿漉漉的被子,这样狼狈的境遇,依旧是漂亮的。
肌肤胜雪,下颌尖细,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两颊略有些婴儿肥,嘴唇微张微闭,虽干涩,但还是泛着淡淡的光。
青春而洁净,像是冬末街巷上的初樱。
他看得呼吸发窒。
目光在她嘴唇和眼睛之间不断流连,如同酒鬼,肆无忌惮且贪得无厌。
“水……”忽然,床上的女孩发出低呼。
周进很快回神,将随身水壶拿来,拧开盖子,又怕她嫌脏,小心翼翼用纸擦拭了一遍壶口。他坐到床边,单臂把少女搀扶起来,水壶递到她唇间,“来。”
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动作和语气是多么温柔。
方璃却不喝,她挣扎着,避开水壶:“好冷。”
“水冷……”声音发抖,面色如纸。
“是温水。”他说。
“冷……”女孩嘶哑着喉咙,一字一字,分明是睡梦的呓语:“海…水…冷。”
周进这才听清,手顿住,眼底闪过心疼。
他把女孩缓缓放下,水壶放到一边。弯下腰,仔细地掖好被角,又借了床还算干净的被褥,给她铺上。
他守在床边,垂眸看她。
方璃并未察觉到这一切。
感觉没先前那么冷了,暖和过来一点。可是还是湿。棉被沉重,胸口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很累,很重。
方璃重重呼出口气,想去掀被子,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抓住。
“会着凉。”男人低声道。
睡着的方璃才不管呢,她要再掀,那只手忽的上移,握住了她的手。男人掌心宽厚,有硬实的茧子,粗糙而干燥。
方璃身体一抖,这个触感……
好熟悉啊。
她阖上眼睛,却不动了,小手乖乖缩在那只手里。像是无意识地,指腹轻轻抠弄。
睡梦中,她想起那一天。
周进也想起了那一天。
码头上,少女痴情而缱绻的告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后来的几十天里,回荡在耳畔,一点点照亮他的寂寞。
可他哪有资格……
心底发涩,握紧了她的手。
雪白的,软绵绵的,很小的一只。
哪有资格……拥有她。
到了夜晚,气温更低,外面从风雨转成冰雹。船舱里极小的窗户被糊上了报纸,但依稀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周进后背稍弯,左手手肘搭在膝上,右手拉着她。每每他想放开,那只小手却像有感应似的,十指相扣,牢牢握住。
一时,竟舍不得。
他低声叹息,干脆任她拉着,黝黑和雪白肌肤映衬在一起,十分刺眼。却又异常安心。
她也像是安下心,闭上眼睛,长发铺满枕头。
周进望着她,漂泊不定的心变得安稳,平静。
渐渐,积压多日的倦怠涌了上来,他单手撑额,闭上眼。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梦里有喊号声,有枪声,有军歌声,有船鸣声,有黑脸的新兵蛋子喊他“排长!”……后来,声音消散,是四四方方的监狱,他听见一串冰冷数字,他的编号,让他耻辱而痛恨的数字。
最后是“哥”,女孩凄楚的,哀求的,无助的声音。
单那一个字,他情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怕日后一无所有,行尸走肉。
……
“哥?”
“哥!”
那个字突然清晰起来,周进睡眠极浅,猛地睁开眼,还未说什么,脖颈被一双软软的手臂环住。
“哥……咳,真、真是你啊……”鼻音浓重,带有哭腔和不敢置信,“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方璃大脑眩晕,眼底却绽出光彩。
她身上其实也没什么力气,只是看见他,实在太激动,强撑着想去抱他。一脱力,她半个身体都虚弱地倚在他身上,小脸埋进他肩膀。
男人没动,也没吭声。
“我刚才……咳咳,真的做梦梦见你了……梦见你拉着我的手。”她忍着喉咙痛,说。
“……哥?”
察觉到不对,方璃侧过眸,看着他,“你怎么了?”
周进抬眼,瞳仁是死寂一般的黑,眉心紧蹙,嘴唇紧闭,像是压抑着什么。
他垂下眸。
手腕处的疤痕依稀可见。那些耻辱回忆,也像这块疤一样,嵌入他皮骨,早已挥之不去。
方璃彻底愣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进,满身戾气,气息陌生且阴沉。她稍稍仰起头,对上他有些冷意的面孔。
“你怎么……”
话未说完,腰间忽的钳上一只大手,把她从他身上轻易拽下。
还未等方璃反应过来,那只手又把她狠狠摁在狭窄的床铺上。紧接着,男人欺身压了上来,胸膛宽厚,结实的双腿夹在她身体两侧,不留缝隙。
方璃想叫,但撞上他逆光中暗沉的眉眼,心像被揉成一团,一时无话,咬紧了下唇。
两人静静对视,听见对方逐渐加快的呼吸声。
气温一寸寸升高,发涨。
这船舱是十人间,五张上下铺,此刻住的都是黄海星上的人,不是昏迷就是沉睡,除了床板受重而发出的嘎吱声,没有其余异常。
那声音,也很快淹没在冰雹声中。
周进像是凝神细听一下,继而低头看她。
大抵知道自己无法抵抗他的力气,少女安静而乖顺地躺在他身下,长发如瀑,眼睛圆睁,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迷茫。
还有让他既无奈又欣喜的柔情。
刚才的戾气淡了些,涌现出一丝温情。
他再无法克制,两指托住她尖细的下巴,用力地,吞吃入腹般,吻了上去。
第27章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对于没有任何经验的方璃来说, 太过粗暴孟浪。男人重重吮着她的唇瓣,强势侵入她的口腔, 灵活的舌头在她嘴巴里肆意游走。
掐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
方璃闭上眼睛,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慢慢地, 手绕过他的肩膀,软弱地搭在上面。
火热和冰凉交织, 她被激得后颈发麻,不由曲起膝盖,抵在他健壮腰间。
像是重新回到刚才的海里, 不断下陷,停在崩溃的临界点。
纠纠缠缠。
周进怎么都吻不够她。
她太美好,像是枝桠上刚刚丰满的果子, 一咬, 里头全是鲜嫩的汁水。青涩,甜软,又可口。
不碰便罢,一旦碰了,像是毒瘾般停不下。
更何况, 他克制自己这么多年了。
他吻了再吻,从嘴唇滑到下颌, 细长的脖颈, 锁骨精巧的小窝……
方璃有些慌了, 她推拒着他的胸膛,歪过头,强忍住喘·息。“你干什么啊。”她声音有了哭腔,嘴唇贴在他耳边,像哀求:“还有人呢……”
周进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看着气息紊乱的小姑娘,目光又转到自己手上。
一只手流连在她纤细的腰间,捏得很紧;一只手撑在床沿,青筋裸露,已是强忍。
但那点理智尚存,他并没有很过分的动作,除了亲吻。
小姑娘却怕得不行,脸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怜爱心起,他伸手,摸了摸她脸颊。
“嗯,不弄了。”声音很哑,像磨砂纸片,情·欲意味很重。
方璃别过脸,鼻尖发出轻轻的哼。她脸颊红透,也不敢再看他,整个人又酸又累,疲倦地盯着内侧凸起的墙皮。
她其实还没好,身体也很不舒服。
看着她虚弱模样,周进暗骂自己一声。这便要下床,一动,手臂却被她轻触了一下。
他只当她不小心碰错,平缓心神,坐到她床边。
方璃悄悄看了他一眼,裹紧被子,眼神里透出委屈。男人冷硬的脸沉在昏沉的灯光里,神情难辨,有些模糊。
她算什么啊。
一会是狠狠地强吻,恨不得吃了她。一会凉薄地下床,半句话都不肯说……
上一秒,大脑里还有大朵烟花炸开,惊喜得云里雾里,现在又惴惴不安,走钢丝一般。
周进哪里懂她细腻的小心思。
见小姑娘始终背对自己,他只当是害羞,大手抚到她后背,安抚几下,便也收回去。
“哥…”小小的声音传来:“你当我是什么啊……”
那么久以来,她苦苦追寻,却还是摸不透他的想法。
总是说走就走,残忍绝情。这次亲完,明天又甩下一句“我混蛋”,那怎么办。
可怜兮兮的声音让周进心里一震。他看着小姑娘裹成小团子的背影,这才意识到她和别的女人不同。
她不是那种通透的,利利索索的女人。
她需要哄,需要宠,需要呵护。
很珍贵却很脆弱。
从她的角度来看,他确实过分。
心里早就做出决定。
周进捏了捏眉心,稍弯下腰,靠近那只小团子,“方……”
想想,又觉得这称呼太客套,“璃璃。”
小团子轻轻晃了下,像是很满意。
喉咙滚动,周进攥紧手心,发现掌心一层薄汗。不由自嘲,明明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她面前竟会像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胸口都是热的。
窗外咚咚咚声不止,船身颠簸得厉害,隔壁床传来均匀呼吸声。
床铺边缘,方璃将被角偷偷往下扯,竖起粉嫩耳朵,试图听清他说的每个字——
“我对你认真的。”
“很认真。”
男人声音暗哑低淡,声线平稳,和以往没有不同,只细听,掺杂一丝温柔。
没有什么缠绵的话语,也没有告白,只是简洁的一句。
听在耳中,却分外有力。
方璃心里一颤,掀开被子,回过头。
他坐在那里,腰背挺直,线条利落,昏黄灯光撒在侧面,在直挺的鼻梁下拉出斜斜的侧影。
他右手摁在胸前,神色是难得的认真,严肃。
像在宣誓。
方璃被他的神色所惊,微微别开眼,像是羞怯,又像惊慌。
但她很快回味过来——这应该是他的告白了。她傻愣半天,胸口溢上满满的甜,脸颊却像火烧似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忽的又背过身,把棉被蒙过头顶。
害羞啦。
周进看得莫名其妙,半晌,猜测她可能是不好意思。
“你别闷着。”他低声说。
小团子僵了一下,传出特别小的声音:“……不要你管。”
周进无奈,又觉得好笑。
等待许久,也没见她头伸出来,只露出一只白嫩的小爪子,食指勾了勾:
“你过来抱抱我。”
“我还是觉得不真实……”
——
那夜,周进就在小姑娘床边守了一整夜。
运输船船舱本来就不大,让给黄海星的乘客后,剩下的人都挤在别的船舱或锅炉室,硬挺了一晚。
外面冰雹停了,扑漱扑漱下起了雪。天气太冷,稍微呵一口气,就能看见飘散的白雾。
昨天救完人后,风雨稍小,他们不得不泊在距离最近的海洋岛沿岸。
黄海星其实离码头已经很近了——这也是他们猜测船长没有及时抛锚,反而继续行驶的原因。
黄海星是老旧的小型轮船,锚链长度有限,船长想进入码头稳妥些再停。只是大海千变万化,打了个措手不及。
清晨,天一点点亮了。
方璃难受地扭了下胳膊,喉咙像冒烟,鼻腔阻塞,全身乏力。一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周进。
他单手垫在床上,弓着背,脸埋在臂弯间。
目光下移,落在他另外一只手——搂着自己的腰。
方璃微顿。
……难怪她觉得被子那么重,压得喘不过气。
回想起夏天,在那条小渔船上,他脱了湿透的上衣,手臂上全是贲张的腱子肉。
方璃脸莫名地红了红。
不过半年,这个男人……真的就属于自己了么。
方璃还是感觉不真实。
于是,她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他一下。
周进没动,像是睡沉了。
方璃咬住下唇,目光又落在他黑发上,她很轻地摸了摸。发梢很硬,短短的,有些扎手。
他还是没反应。
方璃玩心大起,手往下移,去捏他小臂的肌肉。
好硬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力量。
她捏得正开心,一侧眼,撞上他促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