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型吊灯明亮的光晕撒落下来,她的身体洁白,纤瘦,宛如第一次时的那个少女。那些红痕却愈发刺眼,他抱着她,伸出颤抖的手,极尽轻柔地把那块布料帮她穿上,扣子系好。
然后是蕾丝背心,小心翼翼帮她穿整齐,最后才是T恤,短裤。做完最后一步,周进望着怀里的女人,她仍闭着眼,湿漉漉眼角还挂着泪痕,他展开手臂,将她紧紧搂住。
体腔内似乎有极度的痛苦,彻底压垮了他。肩膀发抖,身体也在抖,抱着她,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眼圈泛了红。
“傻丫头…”他手臂死死搂着,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嘶哑说:“真是傻丫头。”
——
方璃再醒来时是在家里的床上。
那天警察做了笔录,扣留下程老板,方璃被送到医院检查。幸好是普通迷药,她喝得又少,基本没大碍。躺了一天一夜,在医生准许后,周进把她带回了家。
方璃疲倦地翻了个身,望着坐在床边的男人,愣了一愣。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看棉被下的自己。
白色的吊带睡裙,柔软舒适。
喉咙被塞住,说不出话。
周进守了她两天,刚才打了个盹,这下很快醒来。目光相撞,四下一静。
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方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最后,晕倒前,是在那家酒店里,那个恶心男人的肚腩,手…
剩下的全部断片。
是不是已经……她用力甩头,想忘掉那些不堪记忆,却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了?头晕吗?”周进托住她小脑袋,心疼地问。
方璃推开他的手,微微张嘴,又紧闭,再张嘴,最后还是发不出声,她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摇晃着往浴室跑去
他知道吗,又知道了多少……
是警察送自己回来的吗。
她都不敢去问。
“你去哪。”周进急急跟上。
方璃用力摇头,想到那只油乎乎的手,她就觉得自己好脏好脏,脏到她胃里翻滚,恶心。
拒绝他碰自己,快步往浴室跑。没跑几步,被周进整个抱住,紧紧地摁在胸口。
“哥……”她掰不开他的手,哀求道:“你放开我。”
男人却抱得更紧,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畔。
“你放开好不好。”小小的啜泣声,“求你,放开我,我觉得我好脏,你别碰我……”
听见她说“脏”这个字,周进背脊一僵,剑眉紧蹙,托起她的下巴:“别胡说。”
方璃脸埋进他胸口,不敢同他对视,用力摇头,“你不知道……”
他一定是不知道。
她在这方面了解他的,他的占有欲可怕到不喜欢她跟别的异性有一点接触。如果他知道,还是那样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我知道,我都知道。”低哑声线满是苦涩,“傻丫头,你没事。”
“你不知道……”方璃揪住他的衣摆,攥紧,咬紧下嘴唇,“我…我……”难以启齿。
“你没事,璃璃,你没事。”
他拥紧她,察觉到怀里的人难以控制的颤抖,声音低缓,叹息:“宝贝,你听好了,你没有一点事,是墩子看见了你,我把你带回来的,什么事都没有,而且——”
他顿了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伸手拭去她的泪,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爱你,尊重你,对你好,永远都会。我不会变的,所以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逃避,知道吗?”
大手摸着她的头发,满是怜惜和心疼。
方璃摇头,又点头,埋进男人铜墙铁壁般的怀里,再憋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所有的委屈和痛楚都宣泄在这哭声中。
她只是想好好画画啊。
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画,她画得很努力,很认真,已经为市场妥协了,不再为灵感而画,接受为金钱而画,可为什么……为什么却是这样的骗局?
那些恶心龌龊的事情让她崩溃。
可是最绝望的、最心寒的,把她推入万丈深渊的,却是原来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人喜欢她的画。
可悲又可怜呐。
周进听着最爱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心痛如割,比年轻时在部队上受过所有的伤加起来,都要痛上万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想要画好,想要被人欣赏,想要得到认可。只是在这个方面,周进除了给她金钱上的鼓励——让她买画具买画册,和精神的支持抚慰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出现这样的事,他愧疚万分。
只能紧紧地搂着她,安慰她,抚慰她。
“哭吧,哭出来就好多了。”他叹息。
……
方璃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哭。
起来时是下午,一直哭到了黄昏。
金色光线穿透白色纱帘刺了进来,清爽的卧室朦了一层薄薄的暖光。
方璃抬起湿润眼睫,望着那几缕光线。
视线向下,
被风吹起的鼓成帆状的纱帘,铺着格纹棉麻面料的床铺,软软绒绒的地毯,墙面上挂着灰色钟表,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这是他给她的幸福又平淡的家。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
他看上去十分倦怠,下巴上一圈胡茬,眼角细纹明显,皮肤粗糙。这样刚硬的,粗犷的男人,可看着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柔情怜惜的。
——无论她做错什么。
“哥,我想放弃了……”她把他的手伸开,掌心相贴。
周进猛地抬眼,下颌绷紧,心被悬在高崖之上,眼神一点点发黯。
给不了她想要的,也保护不了她。
眼神沉郁,静静地等着她的判定。
“我想放弃了……”她颤抖着说:“我,我不要画画了。我去找一份工作——设计也好,老师也好,一个月能赚多少是多少。然后你回来,你去跟墩子哥买条船,我相信你的,反正顾着生活就好了……我们每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手指抠挠着手心,望进男人深邃的眉眼,吸吸鼻子,说:“然后……然后,我给你生个宝宝,好吗?”
第67章
问完, 她闭上眼睛,眼角的泪还是不自控溢出, 满面泪痕。此时此刻, 是真的想要放弃, 她想, 那一定比坚持容易许多。
等待许久, 周进却没有开口。方璃诧异,望向他沉默的眼睛, 伸出手,一点点抚平眼尾的皱纹,“不好吗?”
周进还是无话, 手攥成拳,食指抵在眉间,敲了敲——怎么可能不好, 从他们的第一次, 他就想要。后来四年间的每一次,他都想过。
只是……
“不好。”周进握住她的手,低声重复:“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我是想要,但不是现在。”声音有一种暗沉的哑,满含苦涩。
“不是现在, 璃璃,别再说这样自暴自弃的话。”
“可是哥……”
“你振作起来, 别再想别的, 安心画画, 好好画画。”周进说:“等你事业稳定一些,真正得到你想要的,也开心点,我们再考虑孩子的问题。”
“那如果我一辈子都……”她绞着手指,仿若找不到出路的小孩,“一辈子都画不出头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心里无限恐慌。
周进抱住她,“不会的,璃璃,不会的。”他低声安慰:“坚持不一定有结果,但你不坚持,一定没有结果。”
她声音微弱下去:“……那,宝宝呢?”
“孩子不能是你一时负气时的产物,先过了这一阵,你自己想明白再跟我说。”顿了顿,“我还等得起。”
“我……”方璃咬着唇,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呜咽说:“对不起。”
周进伸手抚掉她的泪痕,叹息。
这么多年,他虽然不懂画,但还算懂她。她的人生都寄托在她的画画上,那是她的精神支柱,也是她的唯一信仰,周进没法想象,她真的放弃后,该如何活下去。
他是想跟她有个孩子。
可是,那一定是在她真正清醒的时候。
——
自那之后,方璃像变了一个人。
她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得可怕,一天下来也没有几句话;她也没有再画画,甚至不进画室,不再去许教授的工作室。
方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彷徨树叶,无处可落。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画画,一提笔,就能想起那个男人恶心的脸。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也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自己。
可是她发觉,太难太难了。
眼前像是隔着一片浓雾,看不清楚。
她陷入从未有过的迷茫,混乱,不知所措。
但这几天,她唯一确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她应该对哥好一些。
再好一些。
清晨,方璃坐在床边,静静望着枕间正在熟睡的男人。他真的是累了,这几天都没有阖过眼,直到昨天,她状态稍稍稳定后,他才抱着她沉沉睡去。
方璃起床时也没舍得吵醒他。
她低下头,亲了亲这个爱她爱到无私的男人,又伸出右手,留恋地摸了摸他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
方璃痴痴地看了他许久,才转身去做早餐。
四年里她一个人生活,大部分靠面包和外卖,但简单的饭也是会做的。
她想为他做份早餐。
方璃走进厨房,开了火,淘米,把白粥滚上,扣好锅盖。
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平底锅倒上油,打了一个鸡蛋进去,热油慢慢地煎。见差不多,又用锅铲翻了翻,让金黄那面露出来。煎好鸡蛋,米粥也咕嘟嘟滚了起来。室内飘满香气,煎蛋鲜香的味道和大米的软糯混在一起,她吸吸鼻子,望着这一切,有些许呆怔。
米粥冒起了白色的烟。
一股柔软的情绪——温馨的,恬静的,慢慢包裹着她的心。很奇妙的感觉,那些浮躁,焦虑,心底压满的痛楚,都随之咕嘟嘟的声音,渐渐消散了。
许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方璃一顿,知道是周进起了,侧过脸,微微抿唇,“哥。”
“你这是?”
周进见她真在这做饭,一时愣住。
这几年,方璃满脑子画画,即使他回来了,她也抽不开身做这些,他更不舍得她去做。
这一幕,像是梦中的画面。
穿着丝绸家居服的女人,头发在脑后低低地绾起来,拿着锅勺一下下搅着米粥。
清晨的阳光把她的侧脸镀了层金边,朦朦胧胧的,能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温柔,静美。
“想给你做早餐,但没做好。”方璃不好意思说:“蛋糊了。”
“真是给我做?” 他还是不信,抽了下自己的脸。
“对啊。”
方璃抬眼,见他脚上趿着拖鞋,身上只穿一条裤衩,他们睡觉时关了空调,天热,他身上出了点汗,胸膛油亮。
“你要不要先去洗一下?”方璃指指卫生间:“热水器已经帮你打开了,洗完澡应该饭就好了。”
“哦,好。”
周进愣愣地看她一会,才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打开淋浴冲澡,手捧了把水抹着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下凡了?
“哥。”洗到一半,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你是不是忘拿换的衣服了。”
“是忘了。”看一眼架子。
“那我进来了。”柔柔的声音,方璃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叠好的干净T恤和短裤,放在浴室的架子边,“我给你放这了。”
周进拉开隔断的门,望向她的背影。
方璃听见响动,瞥一眼他,略有不好意思地转过去,“你干嘛。”
女人声音娇娇的,有淋浴的水花溅出来,濡湿了她耳边的碎发。她抬手,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露出洁白圆润的耳垂。
“快关上门呀。”见他还不关门,她说:“暴露癖啊你。”
周进没说话,紧紧盯着她,喉咙微动。
像是回到恋爱的时候,小姑娘又乖又听话,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也没有那么多的苦恼,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哥?”
方璃看着他沉在水幕中黑漆漆的眼睛,心里一颤。
他没有关掉淋浴,四散的水花更多地溅到她的身上,家居服湿透,黏着肌肤。
“哥哥。”她抱起手臂,摩挲几下,轻轻垂下头,“……对不起。”
——这几年,对不起。
让你伤心了。
周进凝视她片刻,长臂一伸,把她拽进自己怀里。
水花劈头盖脸而来,像是回到几年前的那一夜。
里院,红栏杆,离别。
方璃也想起什么,拉过他的大手。他的手背上有轻微的凸起,肌肤泛红且粗糙——她记得,是那天他爆破被灼伤后留下的印记。
心底愈发酸胀愧疚,她伸出手臂,搂住他劲实的腰身,脸埋进他的胸膛。
“我会好好努力的。”她声音小小的,却异常坚定:“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证明给他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