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唇——乔其紗
时间:2018-05-12 12:57:02

  “刘老师是他们幼儿园大班的老师。”李莺忙解释。
  方璃常被人夸,但被这样可爱的孩子这么认真地夸还是第一次,摸摸他头:“乖。”
  “嫂子实在是太年轻了。”李莺笑说:“得是九五后了吧。”
  方璃点点头。
  “真是太小了。”李莺说:“也难怪嫂子不急了,可是把我们周哥急坏了。”
  “你少说几句吧,吃菜吃菜。”墩子比较了解他们俩的情况,怕媳妇说错话,赶忙说。
  方璃想起上次的事情,在桌子下握紧周进的手,捏了捏。
  周进笑说:“我们顺其自然。”
  “对对对,顺其自然。”墩子接道。
  一顿饭气氛热络,孩子活泼可爱,方璃先前预想的尴尬都没有发生。饭毕,四个人最后碰了次杯,祝周进一帆风顺。
  送走墩子一家,周进在厨房洗碗,方璃在客厅收拾桌子,看见沙发上遗漏的手机时,愣了一下。
  “是不是墩子哥他们忘拿了?”
  “我送吧,外面挺黑的。”周进这便要擦手。
  “我送我送。”他手上还有洗洁精的泡沫,方璃说:“小区里又没事。”
  她说着,换了双鞋追下楼。
  墩子一家三口刚走到小区的花园,月色婆娑,树影丛丛,并没有看见方璃。一阵风吹过,说话声音传到她耳中——
  “周哥怎么娶了这么个媳妇,唉,我就说吧,之前让你给他介绍我们单位的同事,你不乐意,你看看吧。”
  “别人家的事你别老掺和。”
  “我不是掺和,你看看今天,饭她不会做,吃完东西也不知道收拾,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哎哟,你说这书是周哥供她念的吧?周哥也不容易,现在婚都结了,生个孩子还不乐意。”女人声音尖锐,和刚才判若两人。
  “好了。”
  “还大学生呢,毕业了也不去找工作,就在家里……”
  “行了!”墩子音量抬高,制止。
  方璃站在原地,面色苍白。风把她的裙摆吹起,或许是下过雨的缘故,空气带着凉意。她攥紧手里的手机,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旁人眼中,自己是这个样子的。
  “姐姐?!”
  小男孩看见她,握着玩具手·枪颠颠地跑来。
  前面两人步伐一顿,尴尬地转过头。
  方璃很快拿手背擦了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朝他们走近,“墩子哥,李姐,你们手机落下了。”
  “噢,噢。”李莺忙接过:“谢谢嫂子了。”
  墩子看了她一眼,要说什么,被妻子扯了下,“行了,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麻烦你了。”
  方璃笑笑,俯身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拜拜。”
  她转过身,抱紧手臂,在夜色里慢慢地走着。
 
 
第69章 
  回到家, 周进已经洗完碗筷,客厅收拾得干净整齐, 他站在阳台上抽烟, 听见门响声, 很快把烟掐灭, 走到客厅。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方璃低着头, “他们走到小区门口,半天才追上。”
  “累了吧?”
  “还好。”
  周进嗯了一声, 见她抱着手臂:“冷吗?”
  “外面风好大,估计快要下雨了。”
  周进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针织衫,披到她的肩头,  “回去休息吧。”
  方璃想起刚才李莺说的那些话,还是难过,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他衣服, 周进转过身, 被她直接抱住,人贴近他的胸膛。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常。
  “你先别说话。”她推着他往旁边靠,把他摁在沙发上,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 “哥哥。”
  “嗯?”
  “你……喜欢我什么啊。”
  “怎么最近总是问这种问题?”他注视着她。
  “因为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好。”方璃低落说:“家务什么我都不会做, 总是乱花钱,脾气也不好, 老是嫌弃你……还, 还没有工作。”声音越来越小。
  周进皱眉:“是刚才……”
  “不是, 跟那没有关系。”赶紧打住他的话,“我就是想知道……我这么差劲,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
  他深吸一口气,以为她是想听情话,无奈说:“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你知道的。”
  “那就别说甜言蜜语。”
  方璃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静静望着他:“说点别的,我想听。”
  周进揉揉鼻梁,很是为难,他能察觉中她眼睛里的忧伤,可是他最不会说她爱听的话。
  “你明天就要走了……”她抿唇,“说点么,不然我真会不安的。”
  “说点嘛……”
  周进叹息,把她拥入自己怀中,思索片刻,低声说: “璃璃,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特别漂亮。”
  “嗯……”方璃抬眼,挺失望:“就漂亮吗?”
  “也不是。”他说:“就是觉得你不太一样,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那你当时对我那么差?”
  “因为你那时候太小了。”他回忆起当时,轻扯唇角,“太小太小,就跟只小鸡仔似的。”
  “你才跟小鸡仔似的。”她反驳,心情略略好些,“继续说。”
  “我对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低缓,“可能是你老缠着我吧,还抱着个本子也不知道画什么,当时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想起那段岁月,他嘴角上扬,甚是怀念。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背着大书包,穿宽宽松松的校服,扎着马尾,乖巧清纯。
  还有十八岁的她,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温婉多情。
  怎么会不喜欢。
  怎么会不动心。
  “那你当年还对我那么凶。”她眨眼。
  周进笑,再重复:“都说了,你太小了。”带有厚茧的指腹触及她的脸颊,“我总不能对个孩子下手吧?”
  方璃轻哼一声,“后来还不是下手了,那时候我就不小了?”
  “那次是我不好。”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低声说。他也觉得自己那次太禽兽,她才十八岁,他们才刚刚开始。
  方璃直直地看向他,等他继续。
  周进挠挠下巴,“其实你要我问我到底爱你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爱就爱了吧。”
  方璃咬唇。
  “是吗?”
  “是。”他斩钉截铁,“爱就是爱了。”
  这么闲聊几句,像是重新走了一遍他们的恋爱过程,方璃心情好转许多。
  “哥,我好爱你呀。”她倒在他的胸口,“真的好爱你。”
  沙发太挤,周进连忙环住她,“别摔下去了。”
  “我不是不想给你生孩子。”话题又绕回来,“我只是……”
  “我知道。”他摸摸她的脑袋,“不急,没事的,咱们好好过日子,慢慢来。”
  “好。”她环住他脖子,在窄窄的沙发上挤来挤去,“哥,我真希望你明天不要走。”
  她望向窗外的天空。
  夏季天黑得晚,送走墩子也有七点多了。暮色四合,只余下一抹极淡的天光,城市华灯初上。
  “或者,天不要黑……”
  ——
  周进离开的第二天。
  方璃不得不拿起画笔了,待在家里太闷,没有人再陪她看电影逛风景,说话聊天。
  缓缓推开画室的门,方璃手一僵,攥紧门柄。
  画室被打扫过了。
  她的那些画册被整整齐齐地摞在书架上;散了满满一地的颜料放回画箱中,还有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画笔,因为实在太多,哥估计是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好从粗到细给她排了一遍。
  甚至调色盘——那些她实在懒得洗,颜料都干透的调色盘,被刮刀一点点抠干净,摆在一侧。
  方璃揉了揉眼睛,似乎能想象得出来,哥趁她在睡觉或者看电视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这里打扫干净。
  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环境,好的心情,画好画。
  她拉开窗帘,让阳光洒了进来,映得木地板斑斑驳驳。
  方璃深吸一口气,对着阳光绽出一个微笑,转身把亚麻画布绷好,刷上底层丙烯,用松节油稀释颜料,慢慢地,一点点地画。
  这次没有写生那些花卉瓶罐,也没出去画风景;她时不时闭上眼睛,回忆着她爱的人的笑容。
  古铜的肤色,挺直鼻梁,狭长眼眸,粗犷却柔情的笑容。
  她静静调着颜料,心里感叹,明明才分开一日,她却异常想他。
  油画画起来是最慢的,从底层暗部开始,等待稍稍干后,一层层往上覆盖,一层层提亮,用来稀释的松节油逐渐减少。
  方璃闭不出户整整两天,也没有合眼,也没有吃饭。
  从来都没有这样一气呵成的感觉。
  每一笔都是有感情的,手指像是有了生命,大脑里闪过他的面容,手指就会自然而然地画下,像是在用画笔抚摸他的脸,虔诚而温柔。
  只是到眼睛那里……
  她攥着笔停下了。
  不禁歪头思索,哥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呢。
  方璃咬着唇,摇摇头。
  很深情,很坚韧,又很沉默。她皱了皱眉,回忆着他看她的眼神,心里感伤,几次落笔却又停在空中,最后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哥要是在就好了……
  正沉思间,手机响了,方璃惊讶它居然还有电,黯淡的屏幕上跳出【许教授】三个字。她清清喉咙,接起来,“教授?”
  “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不过来?打电话也没人接?”
  “您从桂林回来了?”她找着借口,“我以为您没回来,就一直没有过去。”
  “嗯,回来了。”听见她的理由,他口吻好了许多,“刚才奈德的老板打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方璃很警惕:“他干什么?”
  “说是你寄卖在他那的话卖出去两幅,找不到你人,也不敢给你打钱。”
  “两幅?”
  方璃愣了愣。
  上次那个程老板的事情,她不确定画廊老板是否知情,这次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许宋秋并不知晓那事,只当是普通卖画,淡淡地说:“你联系他一下吧,联系完,来我这一趟,有事跟你说。”
  “好,谢谢教授。”
  挂下电话,方璃给手机插上充电器,拨给奈德。前几日她心情压抑颓丧,一直都关机,也没有和他们联系。
  那边很快接起,语气恳切愧疚,先是给她道歉,大抵就是不知晓买家具体情况云云,给她造成巨大损失,也希望她不要同外人提。
  方璃听得头痛,也不想再提及那件事,简明扼要问:“那两幅画怎么回事?”
  “噢——就是那两张肖像,方小姐还记得吗?”
  “嗯。”被程老板挑剩下的两幅。
  “有一位客人说一万五的话两幅全要,我就自作主张,帮您卖出去了。”
  “什么?!”
  老板以为她是嫌便宜,说:“方小姐,咱们当时签过合约,价格可以上下浮动30%的。”
  方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有上次阴影,她试探着问:“买画的……是什么样的人?是男的吗?”
  “您等一下,那天我不在,我问问伙计。”过了半分钟,他答:“是一位女客,挺年轻的,具体我们这边也记不清了。”
  方璃呃了一声,第一个想到的是陆思思,紧张地问:“她不会姓陆吧?”
  “不姓陆,是夏女士。”
  “哦。”方璃握着手机,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你们知道,她买我的画是做什么吗?”
  “方小姐,我们这又不是人口调查局。”老板笑了,“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们真的是不知情。”
  方璃拧着眉心,还是感觉此事有点蹊跷。但心里隐隐约约,又不愿往下深想,殷切地希望那位夏女士是真正的“夏女士”。
  “方小姐专业出身,又是许教授的高徒。”他轻咬最后这几个字,“今天还有人来特意问你的画呢。”
  方璃一顿,像冷水扑面,想起那次美术馆采访,意识到什么。
  现在有点明白这个夏女士了。
  可心底,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上次的事情只是意外,方小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以后有新作,价格我们可以再作商量。”
  挂断电话。
  方璃静静地在画室里站了一会。
  她这才想起自己两天没睡觉没吃饭,肠胃绞痛,浑身酸软,整个右臂都抬不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靠近画布上的“哥”。
  眼睛还未画,但大轮廓已经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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