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跟着姜婳去到隔壁。
姜婳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她今日穿的一身翠蓝色杭绸绣白玉兰褙子，下身是条白地撒朱红金丝锦裙，发髻间插着支白玉簪子，她瘦弱不少，唇色有些淡，整个人看着素净又淡然，皎若秋月。
她开口道：“阿大，别打了。”
阿大这才住手，又踢了脚边的公子一眼。
几位狼狈公子恼羞成怒，想要破口大骂，却都在抬头瞧见门口那一道纤细身影时呆住了。
那道身形纤细却显袅娜，一身衣裳素净的很，面上没有半分胭脂水粉，肌肤如玉，唇色淡淡，看着像是生病了，眼眸里冷清清的，却又透着湿意，那张端丽的芙蓉面，更加无法让人忽视。
几人心头发颤，被女子这样看过，有些心慌。
还是其中一位受不住，指着阿大道：“这位夫人，你家奴婢怎可随意打人？”
阿大骂道：“我呸，你不知道我为啥打你？方才嚼咱们大奶奶和五姑娘的闲话可嚼的舒服？”
几位公子立刻知晓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竟是燕屼的娘子。
姜婳不愿多说，她道：“阿大走吧。”
这地方她不想多待一刻。
阿大朝着几人挥了挥拳头，跟着姜婳离开。
等人走掉，几位公子这才回神，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就是燕屼的娘子？竟真是生的美貌，就算生不出孩子又如何……那她家妹妹岂不也是，难怪姓高的鬼迷心窍……”说这话，他的声音到底小了下去。
…………
姜婳回到燕府，先去净房梳洗，也不允丫鬟们伺候，她独自一人。
梳洗好换过衣裳出来，她还是无法忍住心中绝望又悲伤的情绪，她看着旁边的双鸾菱花铜镜，伸手一推，铜镜倒在地方，发出巨大声响，还有桌上的白玉瓶，镶金嵌玉金丝楠妆盒，全都给扫落在地。
发出砰砰的响声。
摔成一地碎片。
隔间的珍珠立刻过来，看着地上狼藉一片，担忧道：“大奶奶，您没事吧，我……”
“出去！”姜婳道：“出去，别管我，走开，我不让你们进来，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珍珠不敢多言，担忧的看了姜婳一眼，这才退下。
姜婳又把桌上的一套缠枝牡丹翠叶白玉茶杯给全部砸在了地方。
丫鬟都守在外头廊庑下，听见里头传来砰砰砰的响声。
都担忧不已。
这声音持续半个时辰才停歇下来。
没有大奶奶吩咐，她们都不敢进去。
又过去半个时辰，里面传来大奶奶低低的声音，“珍珠，进来吧。”
珍珠进去，瞧见地上一片狼藉，大奶奶坐在窗棂下的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外面。
珍珠把翡翠叫进来，把地上的东西清扫干净，又去库房里把东西都补上来。
等把房间收拾好，已是日落，珍珠柔声道：“大奶奶，姑爷待会儿就要回来了，可要把膳食都摆上来。”
姜婳嗯了声。
等丫鬟们下去，姜婳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里一抽一抽的。
她宁愿自己心肠歹毒些，去跟那些仇人斗，也不想成为现在这幅模样，犹如怨妇一般。
她恨现在的自己。
燕屼回来时，丫鬟们已经摆好饭菜，他见屋子里的东西都换过，也没过问，陪着姜婳吃过，又陪着她了会儿话，聊些大理寺的案子，不多时见她靠在他怀中睡熟，这才亲吻她的额头，抱着她回到床榻上，替她掖好被角，去隔间处理公务。
自那一日后。
姜婳再也没有砸过东西，看着好似恢复正常。
她每天拼命的吃东西，各种肉类，蛋类，鱼类，新鲜的瓜果蔬菜。
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她把自己养的白嫩如霜，一身肌肤细润如脂，娇嫩丰盈，唇若丹霞，光艳逼人。
之前那段日子，姜婳病着，燕屼都不敢碰她，怕伤到她的身体。
这一月却夜夜缠着他索要，被弄的受不住也只抱着他呜呜咽咽的。
这一月，她热情似火。
这一月府中也没甚大事，就是章嬷嬷被送去了庄子上。
何氏与章嬷嬷都没有哭闹，也没有来求情。
到了七月，天气炎热起来。
这天姜婳早起，燕屼已去大理寺，她昨夜被折腾的厉害，身上还是发软。
用过早膳，她就有些坐立不安的，到了晌午，刚一起身，一股熟悉的热潮涌来。
月事来了。
姜婳僵住，身子颤抖。
她尖叫一声，把手边的东西扫落在地，抱着小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还是失败了。
她不过是想燕屼有个孩子，让燕家有个后人。
麻木的去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时地上的杯子已经扫了出去，桌上换了一副新的茶具。
姜婳平静极了。
她坐在妆奁梳妆打扮，又换上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软烟罗襦裙，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艳丽无双。
她走置门口，对着外面道：“珍珠，你们都回房吧，今夜不必你们伺候，我与姑爷有话要说。”
过了良久，外面传来珍珠应偌的声音。
姜婳在房间里慢慢走动的，长裙摇曳拖地，她把房中的灯全都点上，坐在那儿等着夜幕降临，等着她的夫君归来。
燕屼回来的时候是戌时，还穿着官服，进屋时他迎光而来，面容俊美无双，身姿修长，这是一个任何女子都会爱上的男人，他太优秀了。
燕屼踏进屋子，见到满屋灯光，犹如白昼，他见婳婳坐在太师椅上，华冠丽服，雍容华贵，美的无人能及。
他顿住脚步，沉下脸色，慢慢走到姜婳面前，半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白玉般的双手，低低的道：“婳婳？”
姜婳与他平视，慢慢说道：“燕屼，我们和离吧。”
第163章
燕屼本是蹲在姜婳的面前, 他慢慢放平双膝，跪在她的面前，沉默许久许久, 他微微垂着头, 看不清面上表情。姜婳不安的动了下, 看了眼他的双膝。
“婳婳，你方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平静极了，无任何波澜。
姜婳垂了眸, 声音沙哑，“我说，我们和离吧。”
“为什么？”他的声音淡淡的。
姜婳总觉他有些太过平静, 不安的动了下手指，低声道：“我们不适合, 我……”
“不适合？”燕屼轻笑, 慢慢抬头, 姜婳这才望进他的眼里，他的眼里淡到什么都看不出, 却清晰的映出她的身影。她听见他慢慢说道：“我们成亲已七载, 当初是你用姨母逼迫我入赘姜家，因为你急着摆脱姜家过继子嗣的命运, 你可还记得？”
姜婳道, “自然是记得, 当初多谢你, 只我们到底不合适, 不如好聚好散了。”
“好一个好聚好散！”他突然支起身子，双手犹如铁钳一般紧紧的握住她的肩膀，他的双目慢慢赤红，“婳婳，我可曾说过，当初既是你先招惹我，既做我的妻，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我这便告诉你，我不同意和离，你也休想离开。”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自姜妤的事情爆发开，自她生病，自她前些日子夜夜缠着他索要。
他早已有预感。
她缠着他只是想看看能否怀上身孕吧。
所以这次还是没能怀上。
那又如何？
他不在意孩子，他只在乎她。
姜婳想伸手抚摸他菱角分明的脸庞，又生生忍住，“阿屼，你知道原因的，孩子同姨母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坎，姨母当年用她自己亲生孩子换了你们燕家唯一的血脉，换了你们燕家唯一的生机，就算姨母现在不说，可我知道，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燕家能否有后，我知道燕家的事情，知道燕家的仇恨，连我自己都无法容忍断了燕家的后。可，可我也不想你纳妾，如果你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人，大概会变的面无可憎。可就算你不纳妾，我也没法安生，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歇斯底里，变成自己最恨的模样。”
她顿了下道：“所以，我们和离吧，就当放过我。你很清楚当年我是利用你，那时的你，也知道我们会分开的，就当，就当我们还是按照那个结局走下去罢了。”
燕屼死死的捏住她的肩膀，嗓音沙哑，“姜婳，这么些年，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姜婳嗡了嗡唇，神色落寞，到底还是什么都未说出口。
两人沉默许久。
燕屼一直盯着她。
良久听见她低低的声音，“我们和离吧，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她没有办法坚持下去，继续下去，她变的歇斯底里，变成泼妇怨妇，她不想到了那个时候，让他厌恶自己，倒不如现在和离。
燕屼平静的说：“我不同意和离，你先好好休息，可用了晚膳？我让丫鬟把晚膳摆进来。”
姜婳苦笑：“阿屼，这又是何必，你有远大的前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不过两三年，你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会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属于你的孩子，到时候不管对你对姨母，还是对燕家，都是最好的。”
他还是沉默着，跪在她的面前，脊背原本挺直，这会儿却慢慢的弯曲下来，他紧紧的把她搂进怀中，几乎是用最卑微颤抖的声音祈求她：“婳婳，不要离开我。”
他被她的感情碾压在泥潭中，无法拔出。
姜婳眼眶通红，“阿屼，我们和离吧，就当我求求你了。”
他咬牙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同意和离的。”
“这又是何必。”姜婳喃喃道：“我知你如今位高权重，你若不想和离，我的确没有法子，可你也知道我曾救过太子殿下，你若不肯和离，我就算求到皇后面前，求皇后口谕，也要和离的，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燕屼置若未闻，他起身，又恢复成那个冷静淡漠的大理寺卿，他平静的道：“婳婳，你只是心情不好，这段日子胡思乱想，过两日我告假半月，陪你到处走走，我先出去让丫鬟摆膳进来，用了膳早些休息吧。”
姜婳苦笑，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吩咐丫鬟们用膳。
珍珠领着丫鬟们把膳食摆进来，一声不吭，连她都预料到大奶奶跟姑爷之间出了问题。
桌上摆的满当当的，燕屼进来陪姜婳用膳。
她吃的味同嚼蜡。
用过膳后，燕屼陪她休息，她闭目躺在床榻上，不肯看他，却知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如此两三日过去，燕屼每日都回来陪她用膳，陪她说话，仿佛无事发生。
到了第四日，他去大理寺后，姜婳去到定国公隋家一趟，去见了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霍氏。
她连品阶都没，无法进宫，甚至连信都递不进去。
定国公隋家就不一样，这是连皇上皇后都要敬重的人家。当年京城发生瘟疫，她救下霍老夫人，这些年她偶尔也去隋家探望霍老夫人的。
她与霍老夫人说明来意，想进宫见皇后一面。
霍老夫人没有多问，让人备下马车。她老人家一品诰命在身，可直接进宫的。
霍老夫人带着姜婳去见了皇后。
皇后知晓她的来意后，神情复杂，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连皇后都没料到，姜婳会这样把救太子的恩情用掉。
何况太子好似还对这女子动了情，她若和离，也不知太子会如何？
不过太子已有太子妃，皇后还是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够处理好感情上的事情。
姜婳恭敬道：“臣妇已想清楚，求皇后娘娘成全。”
她与燕屼根本说不通，他不会同意和离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到皇后面前来。
皇后道：“罢了，既你想清楚，本宫就成全了你，口谕就先不用了，我喊来燕屼同他说说就是。”
姜婳离开，跟着霍老夫人回去。
马车上，霍老夫人没多说，只是道：“别难过了，总会过去的。”
姜婳低低的嗯了声。
回到燕府，姜婳开始收拾东西，她没打算把嫁妆也搬回去，只让珍珠翡翠收拾了常穿的几件衣裳，还有她的一些印章什么的，翡翠还不知发生何事，问道：“大奶奶，咱们这是回老爷太太那边吗？”
姜婳淡声道：“不是，我同燕屼和离了。”
砰的一声，翡翠惊的手中的东西都掉落在地，结结巴巴道：“大，大奶奶，这，这……”
珍珠道：“赶紧收拾东西吧。”
翡翠吓的不敢说话。
东西其实没有多少，府中丫鬟嬷嬷从姜家带来的，她都会带回去，府中奴仆不少，她带走陪嫁过来的，还能剩下一半，不会影响府中什么的。
等到收拾的差不多，姜婳让珍珠通传下去，让丫鬟嬷嬷们把行李收拾下。
她一人坐在屋子里，等着燕屼回来。
燕屼被宣进宫，见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道：“你家夫人一早进宫求了本宫，燕大人应该知晓她所求为何吧，虽说你们夫妻的事情本宫不该干预，其实她当年救过太子，于皇家有恩，本宫亲口说过应她一个承诺，既这是她的所求，燕大人不如成全了她。你若还是不同意，本宫也只能求到皇上那里，下旨和离。”
燕屼的手轻轻颤抖着，半晌后淡声道：“臣，遵旨。”
…………
姜婳等到酉时，从敞开的房门看见穿着官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走至门口时，紧紧的盯着他。
姜婳攥着拳道：“燕大人，不知和离书是明日我们一起去官府办理，还是明日燕大人送到我家去？”
他的眉眼深深沉沉的，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就在姜婳以为等不到答案时，听见他沙哑低沉的声音，“你回去吧，明日一早，我让人把和离书送去姜宅。”
“好。”
良久后，她道出一个好字。
姜婳与燕屼和离的事情很快在燕府里传开，姜婳亦不想节外生枝，让人备了马车，带着珍珠翡翠阿大回了姜宅。至于其实的事情，她打算回去后让爹爹帮着处理，她太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