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珠笑道:“嫂嫂,我们过去瞧瞧,那边池塘里应该养着金银鳞锦鲤,听闻只有皇宫里头养的有。”
姜婳跟着周玉珠过去,果然见着池塘里养着一尾尾的金银鳞锦鲤,还有金黄色的,大的都有两三斤的样子,小的也有巴掌大,悠闲的在池塘里游动着。京城气候冷,冬日里这些水面都会结冰,因为养着鲤鱼,所以这池塘设的巧妙些,是活水,能够流动,是以不会结冰。周玉珠从宫婢哪儿取些鱼食过来分给姜婳一些,两人笑眯眯的给鲤鱼们喂食着。
陶若珺一人闷闷的坐在凉亭里,宫婢轻声问道:“县君可要一块过去给鲤鱼们喂食?”
“不必。”陶若珺摇头,四处看一眼,问宫婢,“我父亲跟祖父是在何处摆筵的?”宫婢哪儿知道这个,只能摇头。
陶若珺气闷,起身走动,远处眺望,见对面远处的坡上站着几位身姿挺拔的男子,其中一位正是燕屼。对面那山坡应当是皇宫里开辟出来的园子,里头种着成片的桂花树,听说是皇后极喜桂花,皇上登基后就在宫里开辟出来一处园子专门种的桂花。
她见燕屼站着不动,看不清楚他的目光落在何处,但陶若珺知晓肯定是牢牢锁在姜婳身上的。她心头一酸,眼泪都要出来,她那般喜欢他,甚至不敢让任何人知晓,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姜婳却偏偏能得他所有的宠爱,所有的目光。她如何甘心,只余满心嫉恨。
或许是被这嫉恨腐蚀太久,陶若珺盯着池塘边上的姜婳,她嫣然巧笑,似有珠光流转,脚步控制不住的走过去,宫婢默默跟在身边。
姜婳跟周玉珠正说笑着,听见身旁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陶县君。姜婳面上不显,心里却不耐,这位县君神色不善,莫不是过来找麻烦的?再皇宫里找麻烦,没脑子吗?姜婳心里警惕,扯着周玉珠让开些,又问陶若珺,“县君这是过来同我们一块给鲤鱼喂食吗?”
陶若珺笑笑不语,盯着池塘里的鲤鱼发呆。
这座鲤鱼池子边上都用雕花紫檀木栏杆围砌着,却只到膝盖的位置。姜婳见陶若珺不言语,也就不搭理她,继续跟周玉珠说话,半晌后陶若珺才幽幽的道:“有时候我当真是羡慕燕大奶奶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周玉珠没听懂,姜婳却懂了,是在说燕屼。她就不明白这位县君怎么如此惦记燕屼,她的夫君的确一表人才的,可太子殿下也不差呀,她是瞧过的,身姿修长的翩翩美少年,若非要比较,太子殿下的容貌反而更胜一筹,俊美无双,她怎么就偏偏认定燕屼?
或许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
姜婳不搭理陶若珺,等她自个发完疯就是,不想县君还不肯饶过她,闷声问道:“燕大奶奶,你可知是为何?”
姜婳沉默下,“不知。”
反倒是周玉珠不耐烦起来,嘟囔道:“陶县君,你这是作甚,何必如此埋汰人,谁人不知你是陶丞相家里的嫡长孙女,清贵无双,家世了得,何必没话找话的说。”她心性单纯,以为这位陶县君就是为了羞辱嫂子才这样说话的,毕竟一个地位尊贵,一个是商户女,她可没有嫌弃商户女的意思,她就是看不起县君。
陶若珺脸色冷淡下来,“我与燕大奶奶说话,与你有何关系?轮得到你来插嘴。”
周玉珠也是周家的掌上明珠,可不会惧怕她,气愤道:“燕大哥是我师兄,燕大奶奶自然算是我嫂子的,你欺负她,我帮她也是自然的,莫要以为我们怕你的。”
陶若珺莫名其妙,瞪她道:“谁说我欺负她了?”她不就是心里感慨下吗。
“你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想埋汰我嫂子吗?”周玉珠越讲越气愤,“陶若珺,你实在欺人太甚!”连封号都不喊了。
姜婳头疼,拉住周玉珠,“好了,玉珠,莫要同她说了,我们过去那边喂鲤鱼吧。”她总不能告诉玉珠,陶若珺这话是惦记着她的夫君吧。
陶若珺却气红了眼,不肯放过两人,扯住周玉珠的斗篷,“你再说一句试试,我何曾埋汰她了?我,我不过就是说说罢了。”
身畔的宫婢们也白着脸劝说起来,姜婳拉住周玉珠,怕陶若珺做出什么举动来,周玉珠回头恼道:“我不想再同你说话了,你放开我,我跟嫂嫂过去别的地方,不碍你的眼就是了。”
池塘边的姑娘们已经朝这边走来,指指点点的,大概是在说陶若珺欺负人,这些姑娘们都是高门贵女,又不用奉承巴结人,自然有什么说什么的,都道陶县君又在欺负人,刁蛮任性。
陶若珺看着周遭指指点点的贵女们,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何曾不知自己在京城贵女的圈子里不受待见,肯与她做闺友的都是奉承着她的身份罢了。她又羞又怒,想起此事的罪魁祸首,她明明就是感慨下,偏被这周玉珠搅和成这样,她瞪着周玉珠,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
周玉珠背对着陶若珺,原是打算拐弯走人。几人都还站在池塘边上,陶若珺背后一推,她没防备住,膝盖碰在紫檀木的栏杆上,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朝着池塘里栽下去,周遭也传来贵女们的惊呼声。
姜婳一直防备着,她是担心陶若珺对她下手,未曾料到会对周玉珠下手,周玉珠朝着池塘里栽过去时,她心里一凌,想都未想伸手一把扯住玉珠的衣襟,玉珠被她扯回,她却因用力过大,双腿磕在栏上,重心不稳的栽倒下去。
第88章
皇后在金华殿看戏, 与身边的董夫人窦氏说话,董夫人窦氏是皇后娘家嫂子, 两人关系亲密。
自打太子归来,皇后精神焕发, 原本枯瘦的容貌也渐渐恢复过来, 今日大年初一,太子皇帝在太和殿宴请重臣,这会儿那边也该吃完喝完,皇后心里有些惦记太子, 刚同窦氏说句话, 宫婢匆忙进来, 慌慌张张的, “皇后娘娘, 不好了,燕大奶奶落水了。”
”谁?”皇后怔住,“燕屼的娘子?”她神色陡然冷下来, 起身朝外走去, 今日宫宴前阿煜还特意嘱咐她好好待燕大奶奶, 最后等着宫宴结束传她面见, 阿煜好亲口道谢, 她都应承下来,没料到竟出这种事情。
待在金华殿夫人们听闻,神色诧异,跟着起身出去, 窦氏跟随皇后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落水?”瞧着宫婢的模样,不像是自个落水,怕是那些姑娘们发生什么争执了吧。
宫婢白着脸把鲤鱼池边上的事情禀告一遍,“后来陶显君似乎恼怒起来,推了周姑娘一把,周家姑娘没防备,被推到池塘里,眼前着就要摔进去,燕大奶奶离的最近,率先反应过来拉了把,没想到自个磕在栏上摔进池塘里了,这会儿那边乱成一片。”
皇后听闻此言,脸色越发难看,这样冷的天儿,她瞧那位大奶奶很怕冷,穿的厚实,怕身子本来凉寒,这还掉入冰水中。皇后心中一紧,吩咐身侧跟着的嬷嬷道:“立刻去请太医,让太医在景阳宫候着,等着把人救上来立刻送去景阳宫。”景阳宫是离鲤鱼池最近的宫殿,也是皇后的住处。
身后跟着的夫人们脸色剧变,都忍不住去看顾氏,顾氏不可置信的道:“皇后娘娘,可是弄错了?我家若珺不会做这等害人性命的事情啊。”女儿是被她养的刁蛮些,可绝对没有害过别人的性命。
皇后甩袖,冷哼一声,并不搭理顾氏。
顾氏眼眶微红,心里忐忑。
很快到鲤鱼池边上,边上围着一圈的姑娘们,惊呼连连,皇后远远看过去,见中间是个男子,吓的脸色都变了。这可是阿煜的救命恩人,还是状元郎的娘子,若是掉进池塘被宫里的护卫救上来如何了得,众目睽睽之下,名声都要坏掉。等着皇后焦急过来,围着的姑娘们散开她才看清楚里头的人。
竟是燕屼。
他身上穿着官袍,湿漉漉的,原本披着身上厚氅已经裹在姜婳的身上,她倒在燕屼的怀里,冻的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紧紧抓着他的手。方才她落进池塘的一刻就知晓要遭,这鲤鱼池里的水不算浅,深也不算深,堪堪能把她淹住。
刚落进水中,冰冷刺骨的冷水就浸透她的斗篷和袄,又被呛水,立刻就慌张起来,模模糊糊间,感觉有人跳入水中一把抱起她,是个高大的男人,姜婳虽被淹的糊涂起来,却清楚要是被宫中的护卫救上岸,名声就完了,她使劲挣扎起来,隐约听见燕屼的声音,“婳婳别怕,是我。”
姜婳这才渐渐停住挣扎,又被他抱着上岸,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他的厚氅,燕屼接过厚氅裹住姜婳,脸色阴沉冰冷的可怕,周围的姑娘们噤若寒蝉,方才她们只看见燕大奶奶掉进池塘,正犹豫着喊护卫来救人,就见有抹高大的人影过来,解开身上的厚氅跳进池塘。她们仔细一瞧,才认出是状元郎燕屼。
燕屼此刻差点控制不住,情绪翻滚,脸色冷漠,死死捏着拳才能忍着不把拳挥到陶若珺的身上。他方才在太和殿用过宴席,皇帝和重臣们不喜看戏曲什么,就在太和殿商讨公务,坐的腿麻,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出来殿外逛逛,他与几位同僚来到桂花林,此刻桂花林绿意腾腾,树上还堆积着一些落雪。
他与魏长青说着公务,远远的见鲤鱼池那边笑意连连的,眺望过去,见到是今日来宫中的女眷们,他知晓非礼勿视,始终是女眷不好盯着望,不过见到婳婳站在鲤鱼池边上,忍不住看了会儿。他虽是书生却自幼练武,眼力很好,最后见到两位姑娘起争执,眼睁睁看着婳婳落进池塘里。
燕屼再也顾不得其他,冷着脸赶过来把人救上来,皇后也正好赶到,那位陶县君也给吓到,捂着脸哭的伤心,“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她会掉下去。”
皇后顾不得处置陶若珺,忙道:“燕大人,赶紧把人送到景阳宫去,本宫让太医在景阳宫候着。”她见姜婳唇色都发白,抖的不成这样,待会儿还不定如何,大冷天的掉进水池里,不知多伤身子。
燕屼颔首,抱起姜婳大步朝着景阳宫过去,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堆人,都顾不得男女之妨。皇后想起什么,回头吩咐宫婢和护卫道:”把陶县君一并拘过去,等着皇上过来发落。”
顾氏白了脸,扶着女儿哽咽起来。
很快过去景阳宫,燕屼抱着姜婳入内室,放在铺着白狐裘的榻上,里面有地龙,还摆着炭盆,很暖和,皇后和两个宫婢跟嬷嬷跟进来,其余人全在殿外守着,没人敢进来,姜婳身上还在滴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皇后见状,立刻吩咐宫婢去拿衣裳过来,又同燕屼道:“燕大人,先让宫婢们把大奶奶的衣裳换下来吧,太医已在外头守着,等着换了衣裳就让太医们进来,本宫也派人去通禀皇上,你莫要心急,本宫跟皇上会给你娘子一个公道的。”
燕屼淡声道:“不必,劳烦皇后娘娘让人把衣裳送进来就是,我亲自来。”
皇后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宫婢取来衣裳搁在旁边的貔貅搭脑黑漆衣架上,皇后挥手屏退众人,她自个也跟着下去。内室只余下夫妻两人,燕屼很快把姜婳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她好似很冷,瑟瑟发抖,抓着他的衣襟使劲的往他怀里缩,牙齿都在打颤,紧闭着眼,唇色白的近乎透明。
“没事了,别怕了。”燕屼沉着脸温声哄着。他把人抱在怀中,扯过旁边的布巾擦干她的身体,很快替她穿好衣裳,最后把白狐裘斗篷给她裹在身上。他不敢耽搁,出去喊太医进来,皇后跟几位嬷嬷也一道进来。
…………
帝王听闻宦官的禀告,沉声道:“可是陶县君推的?瞧清楚了?没冤枉人吧?”
宦官道:“回皇上的话,景阳宫那边的婢子来报,的确是陶县君与周家姑娘起了争执下手推人的。”大殿里的赵煜脸色跟着冷淡下来,慢慢的握紧手掌。
帝王起身朝着景阳宫过去,那地方是皇后的寝宫,大臣们不能跟着过去,只坐在大殿里讨论起来,陶元九阴沉着脸,死死的捏着酒杯,他耗费多大力气让才帝王开口,打算让两人把亲事定下来,就这样被那蠢孙女给毁掉。
赵煜跟着起身朝景阳宫过去。
两人很快赶到景阳宫,外面站着不少女眷,帝王微微皱眉,女眷们立刻跪下行礼,帝王挥手,吩咐官宦和女官们把女眷们请去别的大殿待着,又留下顾氏和陶县君两人。女眷们见帝王进入,正松口气,又见到太子过来,继续行礼。陶若珺原本靠在顾氏怀里哭的伤心,听闻太子驾到,立刻抬头看过去。
等见到身姿修长的俊美少年阔步走来,她猛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揉揉眼,这个俊美少年怎么可能是当初还没她个子高的太子殿下?那时候的太子殿下傻乎乎的,她怎么都没料到,三年未见,他竟长成这种俊俏的模样。
陶若珺呆呆的望着赵煜跨入大殿,看都未看她一眼,她扯住顾氏的袖子,喃喃道:“娘亲,方才那位可是太子哥哥?他怎么没有瞧见我?太子哥哥会不会帮我?娘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推她们的。”
顾氏听闻,眼睛一亮,捉住女儿的手低声道:“若珺,这件事情皇后跟皇上都是震怒,怕会重罚你。你与太子殿下自幼青梅竹马,他那般喜欢你,刚才肯定是没有瞧见你,等着太子殿下出来,你去跟太子殿下求求情,让他说你说说话,皇后跟皇上便不会重罚你。”
“可是……”陶若珺喃喃道:“我方才哭的那样凄惨,他,他怎么会没有听见?”
顾氏叹道:“定是他没有听见,若珺,你要听娘的话,去求求太子殿下吧。”
陶若珺低垂着头不吭声。
…………
帝王与赵煜先后入景阳宫,太医应当刚刚诊好脉,正跟皇后回禀着,“燕大奶奶本就体寒,这次落水更是伤了身子,往后一定要好好的调养,万万不可遇寒凉,寒性食物也不可再吃,否则以后连子嗣都是艰难的。”
皇后一愣,紧张道:“那燕大奶奶如今到底如何?往后可怀得上子嗣?”燕屼连个孩子都没有,又如此疼爱姜婳,若她无法怀上子嗣,往后两人还不定不会如何。女子若连子嗣都不能生育,实在可怜至极。
那陶县君可真是歹毒!
帝王沉声道:“不管你们使用什么法子,必须治好燕大奶奶。”
太医急忙道:“皇上放心,臣等自当竭尽全力,而且燕大奶奶应该一直有服用温补的药物巩固身子,这次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的。”
赵煜站在紫檀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旁,望着榻上昏睡的女子,满心歉意,若不是想见她,亲口跟她道谢也不会邀她入宫,更不会经此一遭,他慢慢走至榻前,那位状元郎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她紧闭双眸,睫毛轻轻颤着,身子还有些发抖,他怔住片刻,转身朝着殿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