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掉以轻心,斟酌着语气恭敬又小心:“民女一直想去京城,这个您也是知道的。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给民女办户籍,必然会做到。您的恩德,民女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报效,只要您说一声,民女一定在所不辞。”
她这谨慎的模样,让赵见深心口发堵。他诱哄的小狐狸,慢慢朝他靠近了一步,现在又退回去了。他真想把她抓过来按在腿上狠狠打她屁.股问她,他不好吗?他哪里不好了?怎么她就非要离他远远的。
偏偏他不能,他不能打她,不能吓唬她,那样她会跑的更远。她没良心地气他,他还得耐心地哄着,等着,谁让他贪心想要的不只是这个人,而是她的心呢。
“你去京城做什么?”赵见深压着怒意,放柔了声音:“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人如何去得?薛家已经倒了,在燕地,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留在燕地,给我做账房先生,好不好?”
“殿下。”
薛锦棠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了一步:“殿下的大恩大德,民女一辈子铭记在心。只是民女必须要去京城,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若是这事情办不成,民女一辈子都寝食难安,便是活着也跟死了一样。”
仇不能不报。她既然重生,就要报仇。母亲一尸两命、她自己被人一刀毙命,而汝宁公主跟程濂安荣富贵、幸福美满。
凭什么呢?
“请您答应。”她伏下身去,以头碰地给他行大礼。
何必如此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跪拜,他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既然你都说我一言九鼎了,我自然说到做到。”
他答应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薛锦棠抬起头来看他,被赵见深搂住腰,抱在了腿上,像圈小孩一样圈着她。
“殿下……”她用力掰他的手,想挣扎下去。
“别动。”赵见深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都答应你了,你也该给我点甜头。公平交易,你知道规矩的。”
“乖,把眼睛闭上。”他擒住她唇瓣,疾风暴雨般掠夺。
三日后,薛锦棠一行人踏上了南去之路。范全纠结地看着自家主子:“沈七公子在二十里外等候薛小姐,应该是要跟她一起去。”
赵见深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他也知道沈鹤龄跟去了,他还知道他们有书信往来。内容他也偷偷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两个没有私情。”赵见深眉头紧皱,不悦地强调:“就算有,也是沈七对她有觊觎之心,她对沈七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再说了,沈七又哪里能比得上我呢。”我一点都不担心。
范全见主子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捏碎了,连连道:“是的,沈七公子哪里都比不上您。薛小姐一定不会喜欢上他的,不管他路上多殷勤,不管他们如何朝夕相对,薛小姐绝不对对他动情。”
赵见深冷冷瞥了他一眼,范全觉得全身都凉了。他实在是不会劝啊,其他事情他信手拈来,他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呢。
“殿下!”范全一本正经道:“您放心吧,您这般英俊,薛小姐连您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沈七呢?”
“咔”这下子,椅子扶手是真断了。
☆、64.抵达
薛锦棠一行人与沈鹤龄在京郊汇合, 由通州登船南下去京城金陵。
没想到郑太太晕船, 一上船就呕吐不止、头晕乏力, 连饭都吃不下。薛锦棠怕她熬坏了身子,跟沈鹤龄两个向有经验的人找了治疗晕船的办法, 虽然效果不是很大,好歹呕吐止住了。
薛锦棠不放心郑太太, 每天都陪着舅母说话打发时间, 沈鹤龄也经常来,几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这天薛锦棠拿了五子棋过来陪郑太太下棋,她突然语出惊人:“锦棠, 你跟沈七公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想重新求娶你吗?”
她不瞎, 沈鹤龄对薛锦棠呵护备至, 她都看在眼里呢。要说沈七也不错, 长得好, 性子也好, 就是沈家人不行,沈大夫人更是一言难尽。
薛锦棠哑然失笑:“舅母您想多了, 沈七公子只是顺路而已, 他是去苏州给他妹妹采买嫁妆, 这两天就要跟咱们分开走了。”
郑太太半信半疑:“是吗?”她又觉得有些可惜,她原先是想让薛锦棠嫁给郑执的, 可惜郑执脑袋像榆树疙瘩不开窍, 对薛锦棠不好。她虽然想撮合, 却不想看到怨偶。夫妻、夫妻,总要两情相悦的好,她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这次去京城……竟不知是对是错。
薛锦棠见舅母神色恍惚,像在回忆什么,就没有打扰,静悄悄走出来,去找沈鹤龄。
刚好沈鹤龄也正要来陪郑太太,到了门口,见薛锦棠从船舱里出来,他先笑了,正要说话,薛锦棠摆摆手,示意他到船头甲板上说话。
“怎么了?”沈鹤龄微微笑:“郑太太睡着了吗?”
“舅母在想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薛锦棠倚着栏杆,问他:“明天泊岸了,你就换船吗?”
她与沈鹤龄对面而站,河上风大,吹得她青丝飞舞,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河水清清,映着光波明亮璀璨,却盖不住她双眼里的光芒。
他的盈盈,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眼睛总是最漂亮的。
“我想把你送到京城,然后再转道去苏州。”沈鹤龄顿了顿:“郑太太身体不适,你一个女孩子,我实在不放心。”他也舍不得,没有纪琅,只有他跟她,这样的日子,是从来没有过的。
等到了京城,她就要回到纪琅身边,他再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时光了。像是偷来的,他格外珍惜。
“那怎么行?你别担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薛锦棠好说歹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要是沈鹤龄没事也就算了,这次他是要去苏州买东西的,她怎么好耽误他?这一路为了照顾她们,已经放慢了行程了。
她没有一丁点的不舍,沈鹤龄笑了笑,掩去嘴角的苦涩,伸手把自己穿的斗篷脱下来给薛锦棠披上:“你怎么也不穿厚些。”这样他如何放心得下呢?
他不说还好,说了薛锦棠还真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吹下去,你就要伤风了。”
沈鹤龄想了想,笑着说:“我今天给纪琅写封信,让他来接你?”
薛锦棠沉默了一会,思索良久最终摇了摇头:“等我到了京城再说。”
外祖父死后,纪家老太爷就毁亲了,他想让纪琅娶别的名门闺秀。纪琅不答应,以死相逼,顶撞纪老太爷,挨了家法,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修养好身体。
那时候,她还活着,纪琅不愿意负心理所当然。可是,后来她不在了,纪琅还能顶住纪家的压力吗?
若纪琅已经有了心上人,或者已经娶妻,她还是默默祝福他吧。坏人姻缘的事,她不干。
……
两天后,沈鹤龄换船去了苏州,又过了一天,她们抵达金陵城。此时正是上午,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绿瓦红墙,道路平整宽阔。路旁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郑太太、荣姑、杜令宁、杏枝跟所有初初抵达京城的外乡人一样,都被金陵城繁荣昌盛的景象所吸引。
薛锦棠很是平静,毕竟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她轻车熟路地领着她们去了鸡鸣寺,那里有很多便宜的院子出租,里面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因为户主是鸡鸣寺,所以治安很好,寻常宵小根本不敢寻衅生事。
几人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去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薛锦棠买了文房四宝颜料等物,还找了刻字先生刻了一方印章。
郑太太愁得眉头不展,她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道京城的物价这么贵。本来还以为顶多比燕京城贵两成,没想到所有的东西价格都翻番,她的那点子钱根本不够花的。
都怪她胆子小,觉得薛锦棠给她的那匣子钱来路不正,走的时候没敢拿,留在那个屋里了。
“锦棠。”郑太太道:“我明天就出去找事情做,刚才我在街上看了,有好几家铺子招绣娘,五两银子一个月呢。”
她这次来京城,一方面是薛锦棠想来,另一方面也是好友一直写信催促她。本来想一到京城就去跟好友见面,可现在她如此窘迫,好友若是见了,必定要接济她。她不想被人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还是想赚点钱,在京城里站住了脚再去跟好友见面吧。
薛锦棠见她愁眉苦脸,就笑:“舅母放心吧,我手上还有一副画,明天拿出去卖,很快就有钱了。”
这里是京城,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甘棠楼主”的画最畅销的地方,挣钱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当天晚上,等郑太太、杜令宁都睡了,薛锦棠悄悄起身,在明间铺开画轴,挥笔泼墨,很快就画了一副仕女揽照图,还不忘盖上了甘棠楼主的私章。
次日早上,吃了早饭,薛锦棠就跟杜令宁一起去卖画。踏进画斋,薛锦棠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画斋里的摆设布置跟从前一模一样,就连来招呼他们的店小二都没变:“两位小姐,是要看什么画?”
薛锦棠长得美,店小二态度格外殷勤。
“我要卖画。”薛锦棠走到后堂,打开画轴。画上的美人削肩柳腰、樱唇凤目,神态闲适懒散,嘴角带着淡笑,持镜的身姿、飘逸的纱裙,无一不精致,那美人像是活的一样,怎么看怎么逼真。
杜令宁都惊呆了,摸着那画爱不释手,店小二比她镇定多了,把画收起来,喜气洋洋说:“既然是甘棠楼主的画,那就老价钱吧。”
“再加一成。”薛锦棠不急不缓,神色淡然:“这是之前都没有的画样,而且甘棠楼主已经快两年没出新画了,市面上的价格比之前贵了很多,我只要加一成,并不过分。”
店小二见她是行家,对价格了如指掌,忙点头哈腰应了,取了银票给她。薛锦棠接了银票要走,店小二十分客气:“这位小姐,是否有兴趣做我们的画模?价钱好商量。”
这位小姐貌美,比刚才画上的那个美人还要美。若能把她画下来,不说画个十成,只要画个七八成,至少也能卖大几百两银子。
薛锦棠没答应,店小二失望地送了她们出门,目送二人到对面的首饰铺子去了。
“锦棠,那幅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杜令宁还记挂着画上的美人:“甘棠楼主画工真高超啊,画的真好啊。”
薛锦棠微笑道:“是燕王世子赏的,我只知道值钱,没想到这么值钱。”
“不知道甘棠楼主是什么样的人。”杜令宁一脸的痴迷:“他能画出这么美的画,一定是个才华横溢的大才子。”
“咳!”薛锦棠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首饰,我们多挑一些,过几天跟舅母去做客,不能太寒酸,免得丢了舅母的脸。”
杜令宁本来不好意思挑的,听薛锦棠这样说了,也就认真地挑选起来。薛锦棠待她好,郑太太对她也好,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现在跟着荣姑学做饭、做家务,尽自己所能替薛锦棠分担事情。
两人长得都好看,特别是薛锦棠肤白貌美,令人眼前一亮,首饰铺的伙计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围着两人打转,给她们介绍首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怕她们不买,小伙计也乐意为她们服务。
薛锦棠手里有钱也不吝啬,挑了好几套首饰,付了钱,正打算走,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她的脚步就定住了。
杜令宁见她不走了,也停下来,见薛锦棠视线定格在一个男子身上。那男子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量,皮肤白净润泽,双目含笑,已经走了进来,跟伙计说话。
他是那种温润如玉,像邻家大哥哥一样暖暖的男子,很容易得到女孩子的好感。男子意识到薛锦棠盯着他看,转过头来,并不生气,只看了她们一眼,微微点头,又把脸转过去跟伙计说话去了。
真是非常得体非常儒雅俊秀,但也没必要看呆了啊。
杜令宁捏了捏薛锦棠,这样盯着人家看还被人抓住实在是丢脸。
薛锦棠反应过来,垂了眼眸,她没有出门,反而顺势在大堂两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这是卖首饰的铺子,纪琅来这里是给谁买东西呢?
“您看这块玉石如何?水色极好,可以雕成花,外面用金叶衬托,非常好看。”伙计殷勤道:“既然是送给心爱的姑娘,可以雕成她喜欢的花样。”
纪琅微微一笑,眸色如三月暖阳,声音更是和煦温暖:“金饰太俗,不配她。我想要一整根玉,要大一些,雕成整体的玉簪。”
伙计笑道:“我们店里自然也有,只是雕一根玉簪出来,实在要耗费太多时间,公子之前若是没有学过玉雕,现在贸然上手,怕会弄坏了玉,得不偿失。”而且也不好看啊,小姑娘家家的,谁不爱雕工精致的啊,你自己雕,太粗糙了,好玉也给浪费了。
“无妨。”纪琅声音温柔,眼中乘着笑意:“只要她喜欢,弄坏了并不算什么,我慢慢雕就是了。便是我雕的不好看,她也不会嫌弃。”
伙计也笑了:“公子这般深情款款,就是送一根草,那位姑娘也必然爱若珍宝。既然如此,公子且跟我来,楼上挑玉。”
纪琅含笑点头,跟伙计上楼去了。
薛锦棠也不再等了,她起身朝外走。杜令宁见她脸有些白,手指凉冰冰的,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薛锦棠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多:“就是有点累,我们回去吧。”
杜令宁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薛锦棠见到那位公子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但是薛锦棠跟她一样,都是头一回来京城,那个公子,也不像是认识薛锦棠的,必然是她想多了。
这天晚上,薛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想的都是从前跟纪琅的那些事。第二天清晨,她早早就起床,一个人去了鸡鸣寺。
这一天,是她母亲薛秀芝的生辰。这一路行船,她除了陪伴郑太太就是抄写经文,就是为了能赶在这一天把经卷供奉到鸡鸣寺母亲的长明灯前。
进了寺,薛锦棠要了一间精舍开始诵经跪拜。她根本不知道,杜令宁也悄悄跟在她身后进了鸡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