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的人品你清楚。” 肖文聿摸摸林曦的头说,林曦笑笑没有说话,心却很安定平静。肖文聿的陡然出现让她忘记了刚刚关于时间飞速的思考,反而觉得两个人一起这样变老似乎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即便岁月流逝,而你我不变。
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深安CBD,高楼大厦每年不知立起凡几,而她身边的人始终如一,这样就很好。她,肖文聿,小傲,艾林都会一直这么幸福和互相陪伴下去,2006,2007,2008,2009……2018,2019,直到永远。
全文完
第93章 蝶之殇
1993年1月24日凌晨三点半。深安河边寒风凛冽, 无星无月,一个瘦弱的人影背着一个不大的背包在禁区边上的草丛里蹲着。
她不敢联系蛇头, 因为麦志飞的手伸得很长, 任何与外界的联系, 都会立刻被报告给他。所以现在她只能自己蹲伏在这长长的深安河边,带着对未来的未知, 一个人等待着。
如果被发现了,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江幼秋不知道。那个人控制欲极强,曾经因为怀疑一个手下背叛自己, 就让他自己斩掉自己三根手指表忠心。可他,还是不忍心杀掉自己吧?想到这里,江幼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林曦姐让她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她也答应了,可是如果不离开这个人身边, 她又有什么未来可言呢?他给的,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蹲了半个小时, 连腿都发麻了, 才看到守卫的武警开始交接, 很快, 自己前面的那片铁丝网已经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就是现在!江幼秋眼前仿佛出现了除夕那夜满天的烟花,身上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她拿出已经准备好的手套, 抓住铁丝网向上攀爬。铁丝网并不高, 只是顶部有长满了尖刺的网。江幼秋虽然穿得厚实,尖刺却仍然透过手套狠狠地扎进了她的掌心。然而她没有松手, 甚至没有痛呼一声,反而更紧的抓住了铁丝网,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不会这样撕裂般的痛。
此去一别,即是永别了。
江幼秋跳下了铁丝网,除了流血的手,身上倒并没有别的受伤的地方。她不敢停顿,拖着隐痛的身体快速穿过水泥小路,往深安河边的草丛里隐去,很快就到了河边。
已经凌晨四点了,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时候。江幼秋往前望去,昏黄的路灯只能照亮水面以一米为半径的半圆,此后便是无边无际一片黑黢黢的未知。
不能再犹豫了,换岗的边防战士马上就要过来,到时候她的下场如何,没人知道。江幼秋把外套和鞋子脱掉,塞进包里,心一横就下了冰凉的河水。当年她掉进春申江为麦志飞所救,麦志飞怕她再有危险,就逼着她在深安的体育馆里学游泳,自己的游泳技巧还是他亲手教的。估计麦志飞那时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竟然是用他教的技巧逃离他吧?
江幼秋腹内一阵酸楚,却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因为她周身早已经被冰凉的河水包围了。向前,向前,向前,她的手臂不断地划动着,却不知道岸上有个人正在沉默地望着她。他本来已经想下手了,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本已经干涸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痛的隐秘的酸楚,也不知道为什么。
“呸,真是个命大的婊-子。” 江常眼看着水里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朝草丛里吐了一口痰,背着垃圾袋往前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手有点痒,或许过几天该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深安河的宽度其实不到五十米,虽然背着东西,江幼秋却还是很快就游到了另一边。她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头发全黏在了头上,脱力的瘫倒在河滩边。即使是南方,1月的夜还是冷得渗人。江幼秋躺了一会后挣扎着换上了唯一的一套干衣服,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慢慢地离开了河边。
虽然对面早已经变成了车水马龙的都市,港城这边却全是乡村与山包。江幼秋在荒草里走了半个多小时,一个人也没有见着,终于忍不住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拿出随身带的用塑料袋扎的紧紧的饼干吃了一块。
再站起身,忽然听见了狗的狂吠声,而且那狗很显然是在往这边跑过来。江幼秋来不及躲藏,那只黄色的大狗已经奔到了她身边,对着她呲牙咧嘴地一阵吠叫。
“你系边个?” 狗后面跟着一个矮小的粤地男人,一边制止他的狗,一边有些警惕的问江幼秋。
江幼秋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我是从……”
还没说完,那个男人就用带有浓浓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发问了:“你是从大陆来的?”
江幼秋还没回答,他又发话了:“你出来。”
那只大黄狗离江幼秋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江幼秋没办法,只能从草堆和树木构成的阴影中出来,站在了男人的面前。此时已经快六点了,虽然天色仍旧昏暗,却毕竟有了点亮光,男人提起手里的电筒往江幼秋的脸上照过去,见她头发仍旧湿漉漉的,却更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的样子,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
“你刚从深安河偷渡过来的?” 那个男人问。
这也隐瞒不了,江幼秋点点头。
“我也是从那边来的。” 男人说:“20年前乌岽山翻过来的。你一个女人,游水过来不容易。你有钱吗?”
江幼秋抱紧背包,警惕地抬头看向矮小的男人,他的颧骨高高耸起,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别紧张,你给我200块,我就给你介绍一个工作怎么样?” 男人笑起来,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江幼秋问,她想逃走,但却知道自己肯定跑不过这条大黄狗,到时候激怒这个男人,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我是干什么的?我在边境种地啊,顺便嘛,还搞点小买卖。你懂得,蛇头啦。” 男人说:“现在都90年代了,怎么还有你这种没有联系人就偷偷跑过来的,还好你撞到我手里,要是被这里别的男人搞回家,哭都唔知点哭!”
江幼秋不说话,很明显并不能十分相信这个男人的这套说辞。
“你没得选了,给钱,跟我走,我老婆在家,不会把你怎样的。” 那个男人伸出手来。
江幼秋知道自己没办法抵抗了,好在离开之前她确实拿了些钱,便从包里掏出200元钱,递给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当真没有再问她要更多的钱,拎起手电筒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警告江幼秋说:“你好好跟着我,如果不听话,警察把你抓走可不管我的事。”
大黄狗兴奋地在草地中来回跑动着,江幼秋跟着男人走了十分钟,一栋隐藏在山坳间的一层楼的平房出现在她眼前。
“开门啦,老婆。” 那个男人敲门,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来开得门,一边开一边抱怨:“叫你去找游仔找点生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生意上门啦。” 男人指指身后的江幼秋说:“她今天刚来的,要我们给她找个工作。你看,200元已经到手了。”
女人细细端详了江幼秋几眼,露出了善良和蔼的微笑:“呀,还是个小妹妹呀。你别怕,我们是农民,不是坏人,只是偶尔帮助一下大陆来的人,顺便挣点外快而已。你快点进来吧,我给你弄点吃的,饿坏了吧?”
铁门被关上了,江幼秋不得不进来,坐在木头桌子上发呆。女人端来了一碗面条,上面有一个荷包蛋和几个鱼蛋:“快吃吧,游水过来肯定很耗体力的。”
江幼秋接过筷子,却不敢动,女人说:“你是不是还不放心,我先吃给你看。” 说罢从江幼秋手里接过筷子就在她面条里夹了一大筷子吃下去了。江幼秋接过筷子,虽然被女人用过了,但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既然面条里没下药,就先吃了再说。
见江幼秋吃得香,女人满意地笑了,对江幼秋说:“阿华,就是我男人都跟我说过了。你先在我家住着,过两天我们给你找一个工作,你这么漂亮,随便就找到啦,就算在酒店端盘子都是门面。我们两个都是从那边过来的,他先过,我后过,如果没有这里的人的帮助,我们早就饿死了。我们大家都是女人,我是不会害你的。”
女人趁着江幼秋吃面,就讲起自己过去是怎么费劲千辛万苦跑了过来,一开始找不到丈夫,在工厂搬砖,给这里的本地人打散工盖房子,手里的泡磨了又破,破了又起,到现在还满手老茧。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一个老乡告诉自己丈夫的下落,可能这一辈子都是在工地打苦工了。
“所以我就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一定要互相帮助的。” 女人说:“对我们来说是举手之劳,可改变的是你的一辈子。”
说完女人收掉了碗筷,又给江幼秋收拾了一间单独的房间让她睡,还告诉她怎么锁门,然后说:“你休息几个小时吧,我们不打扰你,什么事明天再说。”
江幼秋躺在床上,对着那扇窄小的只能透出一点阳光的窗子发呆,自己就这么过来了?可这会是自己想象的新生活吗?还有麦志飞……
想到他,沿着心底蔓延而上的痛就盖过了对未知的恐惧。他的眉,他的眼,他有力的手臂和腰背,他对自己每一次宠溺而无奈的笑,他知道自己不听话时明明暴怒却克制住的模样……还有她在不确定中无穷无尽的等待。曾经她将麦志飞视为生命里的唯一,而麦志飞却把她当做什么呢?一条令人怜惜的宠物狗?还是一个图一时新鲜的玩具?
她曾经以为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在一起便好,可她几次三番被最亲近的人抛弃,最需要的便是安全感,可这正是麦志飞永远给不了她的。他不干不净的流言和对她时时刻刻的管束终于让江幼秋渐渐沉入泥潭,毫无挣脱的希望。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连麦志飞都不能成为她的光。想要不被溺死,她能做的,只有逃。
可逃走以后呢?就一定有新生活吗?也只有在躺在了港城土地的一张窄小的床上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对在港城的生活有任何清晰的规划。或许她最后就会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去当一个工厂女工,甚至到码头去搬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江幼秋翻了一个身,她知道,如果她继续留在深安,等待她的只有一个字。
阳光照进狭小的房间,江幼秋抱着被子,终于跌进了沉沉的无星无月的睡梦之中。
第94章 风蝶令
2026年新年第二天, 下午四点。
天气阴沉,玉璧山公墓在寒风下显得格外萧瑟, 北风偶尔卷起地上的鞭炮残骸, 其中一片落在了轮椅里那个人空空的裤管上。那个人用皮肤松弛的手将红色塑料片从裤管上拈起来, 沉默地凝视着。
“墓在哪里呢?这天气冷死了,地也是湿的, 咱们快点, 等下你身体受不了了还得怪我。” 推轮椅的护工不耐烦地说。
“就在前面,最大、最豪华的那座墓。” 轮椅上的人很虚弱, 这句话讲得也很慢。
“之前不知道玩了多少女人,现在来装起深情来。” 护工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嘟嘟囔囔,任谁要在大年初二的时候被叫出来工作,还是推着一个马上要进坟墓的人来墓地,都会觉得晦气的。轮椅上的那个人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有力气反驳。
终于他们站在了那座气派的大墓前。汉白玉的石栏因为太久没人清理已经发黑, 墓的四周倒是干净, 刻着“爱妻江幼秋”的石碑下放着一盆水灵灵的白玉兰花, 麦志飞虽然已经极端虚弱了, 可却仍旧知道,这盆花肯定是那个叫林曦的女人送的。自己入狱以后, 也只有她还会记得江幼秋了。
2001年, 麦志飞被警方控制,2003年被判死刑缓期执行, 两年后因在监狱内表现良好而被改判无期徒刑。2023年他被发现肝癌保外就医,2025年肝癌发生了骨转移,他被迫截肢,到如今他全身都已经被癌细胞侵蚀,往日的豪情早已消失的无隐无踪,有时像一条狗一样在病床上□□,只求能够速死。唯一支撑着他苟延残喘的,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再看一次幼秋。
麦志飞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缓缓地覆盖在墓碑那鲜红如血的五个字上,一个一个的慢慢摸下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想到了1991年的春申江,和1992年的沙金村。他抚摸着石碑,就像抚摸着那个翩然而至、瘦弱清隽的女孩的脸。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次,江幼秋拉住了他,眼睛里的光如天上寒星,她问他:“可以陪我过完春节再走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门。可笑的是,当年他到底去做了什么,现在竟然完全忘记了,总归是伤天害理的事吧。反正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也全是报应。
“摸完了没有?” 身后的护工又不耐烦地开口了:“快点烧完钱就走吧,我今晚还要去岳母娘家呢。”
麦志飞收回了手,关于92年的一切便随之如同灰烬一样坍塌萎缩。那些熙攘狭窄的街道、暧昧风-骚的流莺、和任他发号施令的灰色世界早就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留给他的只有无尽凄寒的现在。
麦志飞从护工手里接过那个红色的塑料袋,拒绝了护工的帮助,也无视了他的白眼,自己缓慢地将黄纸撕开,用打火机点燃,艰难地弯下腰去,一张张地将纸钱烧成了灰烬。
“幼秋,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 麦志飞没有说完,就停住了。他看了一眼墓前鲜活的白玉兰,把那一朵一直摆在膝上的菊花也投入了火里,直到火舌彻底舔噬了花瓣。他这样的人一定会下地狱,即使有来生也不会再见江幼秋了。
“好了吧?” 护工见麦志飞已经烧完了纸,一看表,已经快五点钟了,推着轮椅飞快的转身,也不管路平不平,横竖是在五点前把麦志飞送下了山,五点半就将他送回了医院。
入夜了,那阵如蛭附骨的疼痛又一次侵袭了上来,麦志飞痛得在床上抽搐,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按铃或者吼叫。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直到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了也没有松口。冷汗将床单浸透了,恍惚间他于黑暗中看见了一扇发着光的门,前面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飞舞。麦志飞的身体似乎不再残疾了,他站在原地,隐约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一切的折磨就结束了。
他没有犹豫,往前奔跑着追上了蝴蝶,一下子打开了门。瞬间,耀目的白光将他彻底吞噬,麦志飞完全失去了意识。病房内,忽然警铃大作,医生护士乱糟糟的来了一屋。他们围着麦志飞的床紧急抢救了约30分钟,最后还是宣布,麦志飞,这位曾经在深安历史上叱咤风云一时的人物,永久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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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志飞觉得头疼欲裂。他睁开眼睛,胡乱挥手,碰到了一盏灯。打开一看,眼前是铺着酒红色地毯的豪奢套房,地上有无数的酒瓶,还躺着两个男人和两个裸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