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雨蝶。” 明姐说。
“我问的是本名。” 凯爷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也不知道。” 明姐确实不知道江幼秋的本名,本来被卖进这里的女人就不可能再用她们自己的名字了,所以对明姐来说,江幼秋的名字并不重要,她也没问。
“带我去见见这个新来的女孩。” 那个不认识的高大男人发话了,凯爷竟然颇为殷勤的点了点头。港英政府对城寨的存在越来越不能容忍,总是有城寨要被拆除的消息传来,而内地的势力,正是凯爷不得不借助的。
“她在哪里?” 凯爷问。
“被关在了厕……厕所……” 凯爷当然知道这里的厕所不是指真的厕所,而是用来禁闭不听话女子的小黑屋,于是便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向明姐,明姐只觉得通体一冷。
就在这时,厕所里传来了砰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门上。麦志飞只觉得心里一悸,也不管那么多,循声就往那厕所的所在奔过去,被锁上的门竟然在他巨大的力道下硬生生被拉开了,随着门锁掉落在地,一个女孩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幼秋!” 麦志飞哪里认不出江幼秋的身影,解开她手上的绳子,也不管她身上沾了多少污臭,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也要感谢这绳子,江幼秋虽然存了死志,下决心撞墙,却被它限制了行动,现在只是昏迷了过去而已。
麦志飞见江幼秋身上诸多大小伤痕,额头结痂,肩头竟然还有咬痕,瞬间杀意大盛。他森然地看了这个店一周,目光扫过明姐时,她的腿软得便像是要站不住了一样。她究竟买回来了个什么人物啊,为什么这个女人不表明自己的身份,那样就是借自己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惹她啊。
“蠔生,你留下来处理这些事。你知道要怎么做。” 麦志飞将衣衫褴褛的江幼秋搂在怀里,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又对凯爷抱歉地说:“凯叔,恕我要先离开了。”
“我懂得,你快走吧。” 凯爷表现出了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善解人意,当然这善解人意并不是谁都有机会享用到的,起码,这里的人是不会有了。
麦志飞带着昏迷的江幼秋大步离开了城寨,至于这小屋里的人会怎样,他相信蠔生会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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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幼秋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白色。清洁剂配合着香氛的味道代替了屎尿的臭味,而她的手背上正打着点滴,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正站在床边写着什么。
“这里是哪里?” 江幼秋沙哑着嗓子问护士。
“这里是圣保罗医院。” 一个熟悉的男声却在身旁响起。江幼秋觉得身子一僵,缓慢地扭过头去,果然在床边看到了那个她最熟悉的人,他现在就坐在一张折叠椅上,专注地看向自己。江幼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起了那个麦志飞自断手指的小弟。
“我就让你那么害怕么?” 麦志飞觉得心里一痛,却还是将手附在江幼秋的额头上,还小心避开她的伤口,轻声说:“你的烧已经退了。”
护士见两个人要说话,自己便走了,江幼秋醒了,她要赶紧叫医生来。江幼秋无言地看着麦志飞,心里有很多话,却一时说不出口。
“幼秋……” 麦志飞见江幼秋用那双他几十年来魂牵梦萦的眸子看着他,便恨不得上前去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辈子不松开,但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够轻举妄动。江幼秋像是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而他不能够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麦志飞轻轻握住江幼秋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发觉的祈求:“别走了吧。”
麦志飞和自己在一起以后,从来就没有用这种示弱的语气说过话,所以江幼秋也很是惊奇地望着他。可麦志飞见江幼秋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答应自己,便继续艰难地说:“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么你就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你要是想打工我可以介绍可靠的公司,你要是想继续读书我可以送你出国,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你不要突然消失……” 求你不要突然消失。经历过几十年人生起起落落,麦志飞才知道,自己当初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江幼秋眼帘低垂,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她究竟要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她的人生早就没指望了,在被父母彻底抛弃的那一年,她就应该死在沪上。可是她终究被麦志飞救了,从此就为他而活着。她并非不知道这样是病态的,只是她到底什么也改变不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逃离,可最事实却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离开他,不是自己的愿望。而改变他,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这一次江幼秋错了。“那你到底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去改。” 麦志飞捧起她的手,极端认真地说,仿佛他真得愿意为自己舍弃一切。
“我要的,你给不了。” 虽然麦志飞的神情如此认真,江幼秋还是苦笑着回答。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呢?” 麦志飞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责备江幼秋的不信任,因为他从前,从来就没有为江幼秋改变过什么。
“我要一个家,一个平凡、普通、不用提心吊胆,也不用良心不安的家,你难道能给我吗?” 谁知道江幼秋沉默了一会,竟然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能,我给你。” 麦志飞点头,略微的急切让他像个急于讨心爱的姑娘欢心的小伙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在心里计划过一千遍该如何给江幼秋幸福了。
江幼秋没说话,麦志飞短短的几句话显然并不能够完全说服她。麦志飞却视她的沉默为鼓励,不管不顾地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吻着说:“我会渐渐把手头的生意交出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切都会办好的。我还有很多来源干净的钱,我们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定居,可以让你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学生、白领、家庭主妇,只要你想要的,都行。从此我的生命中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我们,好吗?”
“真的?” 这个设想太过美好,过了良久,江幼秋才轻声问。
“当然是真的。” 麦志飞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丝绒盒子来,缓缓地跪在地上。
江幼秋侧头看去,里面竟然是一枚一克拉的粉钻戒指,它的外形精致简洁,又格外有少女的气息,这是麦志飞将江幼秋救回来后,在圣保罗医院外的一家珠宝店看到的,他一眼便相中了,想也没想就把这枚戒指买了下来。
“幼秋,嫁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麦志飞无比认真地说。他脑中闪过那座玉璧山上凄凉的大墓,今生他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江幼秋愣住了,这几天的大起大落真是像一场梦。她以为永远不会安定下来的人,竟然在给了自己那么美好的承诺后,单膝下跪,向自己求婚了,还说要给自己一个家。难道说,自己以前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东西,竟然会成真么?她的呼吸也放缓了,深怕将自己从梦里惊醒。
“幼秋?” 麦志飞再度看向江幼秋,内心焦灼地等待她的答应。良久,眼前人才终于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说:“我愿意。”
麦志飞听见自己的胸膛如擂鼓般激烈地跳动,他赶紧将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套进江幼秋细得好像只剩骨头的手指里,然后一把抱住了江幼秋,在她的耳边念叨着:“太好了,幼秋。幼秋,这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江幼秋有点傻了,麦志飞怎么突然从一只狼变成了一条大狗?她把手放在麦志飞的背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手下的那个人背脊宽厚,莫名让她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唉,你们两个,干嘛呢!这里是医院,病人还在打点滴,快点分开!” 突然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护士长和医生来了。麦志飞赶紧放开江幼秋,对医生一边说“sorry” 一边坐了起来,看上去还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逗得江幼秋忍不住笑了。
窗外阳光正好,圣保罗医院也整洁安静。医生检查过江幼秋后叮嘱她要好好休息,仍旧虚弱的江幼秋便在爱人的注视下又一次闭上眼睛睡着了。只是这一次,在睡梦中她的眉头没有再微微蹙起了。麦志飞满意地笑笑,看着幼秋的睡颜,继续攥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他一辈子都不再会放开了。
——江幼秋麦志飞番外完
第96章 傲雪前世
“快快快!她来了!打起精神来, 这个月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小子!快把摄影机端好!别磨磨蹭蹭的!”
“别挤别挤!我凌晨三点就来这里排队了,现在挤算什么?”
“雪夜灯安,雪花永随!” “雪夜灯安, 雪花永随!”
……
无数惊喜的、兴奋的声音随着一辆低调的黑色雅科仕驶入视线而响起, 闪光灯立马闪个不停,任谁都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山疙瘩里的灰色建筑有一天可以迎来这么大一批人。
狱警把着枪牢牢守在大门前,警惕地看着眼前那群兴奋的人,随时防止有不法分子藏在里面准备浑水摸鱼, 做出什么失当的举动来。
雅科仕的门打开了, 先下来的是四个黑衣保镖, 他们分开车前兴奋的记者, 把住了副驾驶座前的空地, 才将车里那个身姿曼妙、身着黑色贴身连衣裙的女子请了下来。
虽然今天她打扮低调,还戴着墨镜和口罩, 但是在场的娱乐记者和粉丝们还是瞬间就认出了这个人正是目前声誉享誉海内外, 将国内大奖拿了个遍、近两年又用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同时收割三座国际重量级电影节奖杯的影后——季雪安。
这位已经年过40的影后保养得当, 不仅肌肤光滑白嫩不输少女,还散发着经岁月的沉淀和事世的打磨而酝酿出的令人心折的女人味。不过她今天明显心情不佳,不仅全程面无表情, 而且连一眼都没有瞥周围向她打招呼的记者和粉丝,在保镖的遮掩下匆匆穿过人群,走入了那座灰色的高墙之中。
这情况有些不寻常, 虽然季雪安一贯较为清冷,对记者们的态度也说不上和蔼, 但她向来是比较宠爱粉丝的,怎么着也会给自己的粉丝打招呼。只是今天,她的确没有心情维持自己一贯的形象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以季雪安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她早已不用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青隧山监狱的大门只打开了一瞬,便又无情的合上了,望眼欲穿的记者们甚至没能够瞥见高墙内的风景,就知道今天的拍摄任务已然结束。即使蹲守了五六个小时他们也毫无怨言,因为在这风口浪尖之下拍到了影后现身青隧山监狱,已经足够霸占明天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了。于是一些人开始匆匆收拾摄影器材准备回去和工作室商议出稿内容,另一些人则转移到青隧山隧道外侧,指望拍到影后离开时的车架。
季雪安在监狱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入探视室,很快便与李傲见面,在一张圆桌的两端对坐。这也没什么,自从李傲入狱以来,除了前五年他被严格监控的时候,她往后每年都会来探望李傲两次,并非她不想多来,是李傲不愿意罢了。按理说她每次探视的行程都是严格保密的,这次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在这里,无非是因为李傲减刑的事情已经被媒体得知,以及她在记者发布会上公布的那个消息罢了。
“你要我在奥地利置办的产业都已经办好了。” 季雪安率先发声,声线是一贯的清冷。
“麻烦你了,雪安。” 李傲点点头,他虽然穿着囚衣,却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气度,看来十几年的监狱生涯并没有摧毁他的健康、身材和心志。
“你原来从来不会跟我说这几个字的。” 季雪安似乎有些不习惯。
“你原来也从来不会这样反驳我。” 李傲笑了笑,径自转了一个话题:“你新拍的那部《夜灯》我看了,很好的片子,很好地演技,很美的背。就是男主像个神经病,我不喜欢。”
“……” 季雪安无语。想当年,李傲刚刚把她推进娱乐圈的时候,可从不允许她在电视里露出脖子以下的部位,而且所有的亲热戏都要借位。没想到那个占有欲和控制欲强的令人不安的男人,现在竟然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还没在国内公映的电影,你在这里倒能看到。” 季雪安只能没话找话说,她当然知道,李傲即使身为囚犯,还是有那么几项“特权”的。
“呵……即使身陷囹圄,偶尔也要有点娱乐吧。” 李傲低沉地笑了笑,又说:“更别提电视、报纸里全是你得奖的消息,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倒没有想到。现在你我的位置全像倒转了个个儿,不也很有意思么?”
“我毫不怀疑你的能力。” 季雪安回答,只要李傲愿意,以他的智商和手腕,短期内也能够东山再起。“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季雪安皓白的手指在桌上动了动,接着说:“我昨天已经召开记者发布会了,将在半年内停止国内所有的工作,到欧洲进修和发展。”
“什么意思?” 李傲脸色一变,周身的气势也不同了。
“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去奥地利。” 季雪安在娱乐圈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雨,短暂的停顿后,便抬起眸子直直地望着李傲。
“我不需要。” 李傲有些生硬地拒绝了:“当年我送你进娱乐圈,可不是为了今天你来做这种事的。”
“可你不能再控制我了,不是吗?” 季雪安生平第一次违抗了这个男人的旨意。
“季雪安,你翅膀硬了啊……” 李傲第一次看到季雪安在他面前端起架子来,不由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她满脸戒备和阴沉的模样。
虽然李傲面色沉肃,但季雪安知道李傲还没有真的发怒,这是她当年陪伴李傲得来的察言观色的经验。于是她继续说:“你让我置办的产业我都置办好了,我也在以你的名义开得卡上打了一千万欧元。我想,不管你遇见我的那十年投入了多少,这些钱也都足够还清了。”
“好,好……” 李傲怒极反笑,十几年的监狱生涯确实是改变了他一些东西,于是他在季雪安面前几乎有点孩子气的说:“按照你这逻辑,我们更该从此不见才是,你又何苦去我在的地方,和我呼吸同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