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笑的这样好看的小姑娘......
冷不防旁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看过来,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忙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旁边货架上的一包打开的干香菇。
薛元敬见小伙计没有再一直盯着薛嘉月看,这才收回目光,陪在薛嘉月身边,在山货行里面走走看看。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像他们这样的山货行,想必都是从周边的村子低价收了山货上来,然后分出好坏优劣,再运往其他省份出卖,赚取其中的差价。不过想要做这门生意,手上首先得要有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而很显然,薛嘉月现在并没有这笔启动资金。她现在身上只有五文钱,还是韩奶奶刚刚给她的......
薛嘉月苦笑了下,然后叫薛元敬:“哥哥,我们走吧。”
薛元敬点了点头,同她并排着一起往外面走。
等出了山货行的门之后,薛元敬就想要带薛嘉月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没想到薛嘉月却直接问他:“哥哥,这镇上有没有书铺?我想去看看。”
薛元敬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面上带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你要买书?”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以前的二丫是不识字的,这一点她也知道。难道她现在会在他面前说出她其实识字的事来?那样她就不担心他会多想......
就见薛嘉月点了点头,又听到她语气轻快的在说道:“是啊。刚刚韩奶奶给了我五文钱,我想去书铺里面看一看,若是钱够,我想给哥哥你买一两本书。”
薛元敬不由的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只觉得心里很暖和。比大冬天喝下一碗热水还要暖和。
“不用。”他拒绝,“韩奶奶给的钱你留着自己花,我不用你给我买书。”
薛嘉月就问他:“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想不想考功名?”
薛元敬沉默着。最后在她眼澄似水的目光中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却坚定的说道:“想。”
“这就对了。”薛嘉月也点了点头,“既然你想考功名,那就你现在的那几本书怎么够呢?而且我也看过,你的那几本书都已经很旧了。哥哥你也将那几本书都看过很多遍了,每一本都能背得下来的吧?年后二月就要县试了,然后就是府试,院试,哥哥,你是时候该多看看几本其他的书了。”
薛元敬自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他的那几本书,都是他娘还在世的时候省吃俭用给他买来的,他每一本都看过很多遍了。毫不夸张的说,每一本他都能倒背如流。他也很想要再买几本书,但是他现在手里并没有多少钱。更何况前些日子孙杏花和薛永福还让他辍学......
薛嘉月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就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哥哥,我也希望你能考上功名的。你若考上功名了,往后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而作为你的妹妹,我的日子是不是也会好过很多?”
她知道薛元敬是个轻易不肯受人恩惠的人,但现在她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了,怎么着他都该同意了吧?
而果然,薛元敬看了她好一会,然后终于在她诚恳殷切的目光中轻轻的点了点头:“好。我们去书铺。”
如她所说,他若考上功名了,不仅仅是他自己,薛嘉月的日子也会随之好起来。所以他是一定要努力的。
薛嘉月闻言大喜。高兴之余,她伸手就来挽着薛元敬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以前她在外公外婆家住的时候,隔壁就有一对兄妹。那对兄妹感情很好,每天早上,上初中的哥哥都会和上小学的妹妹一起出门去上学。薛嘉月就经常看到那个妹妹这样的挽着哥哥的胳膊,兄妹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很高兴的说话。而现在,她也有这样的一个哥哥了。
薛元敬这时低头看了看薛嘉月挽着他胳膊的手,唇角不由的弯了起来。
他也是乐于见到薛嘉月这样的信任他,依赖他的。
两个人一路到了书铺,一进书铺的门,就见里面磊磊陈放了许多书。不过等问过了价钱,薛嘉月就得知新书都是很贵的,十文钱不说买一本书了,也就只够买几张纸了。
她正沮丧,不过一回头,就看到薛元敬正站在堆放旧书的书架前。想必他是一早就知道十文钱买不到新书的。不过他既然能同意到书铺里面来,而且现在还站在堆放旧书的书架前,那想必十文钱肯定是能买到一本旧书的。
薛嘉月也不知道怎么,她发现自己忽然就是这样的信任薛元敬。
而这时薛元敬已经挑拣好了一本书,薛嘉月看了看,见是一本《左传》。而且看封面还是比较破旧的。
薛元敬拿着这本《左传》走过来,问掌柜这本《左传》卖多少钱。
掌柜的正手中提笔在记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答道:“二十文。”
薛嘉月一听就知道有戏。大凡买东西总是要砍价的,而且区区不才她还是个砍价高手。以往但凡寝室里的姑娘出去买衣服的时候必然要拉她一起,就是要她帮忙砍价的。
于是接下来,薛嘉月就从这本《左传》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书,并不是什么孤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手抄本,只是普通的刻印本,以及这本《左传》现在封面如何的破旧,一般的人绝对不会买,你白白的放在这里也只是积灰占地方,还不如现在卖给我们的这两点着手。然后她又软语说了几句好话,最后终于将老板给哄的高兴了,大手一挥,笑道:“行,行,就十文钱,这本《左传》你们拿走。”
薛嘉月闻言真是大喜啊。忙从怀中掏了先前韩奶奶给的十文钱出来。韩奶奶给薛元敬的那五文钱,薛元敬转手就将这钱也交给她一并收藏了。
将这十文钱递给掌柜之后,薛嘉月还笑眯眯的说道:“掌柜的你可真是个好人。往后你这书铺生意肯定会很好,日进斗金都不是问题。”
掌柜被她这两句好话一说,当即只高兴的双眼都眯了起来。而且一高兴,还额外送了他们一本残破不全的《韩非子》。
反正如薛嘉月所说,这样的旧书放在这里也是积灰占地方,没有人会来买的,既如此,倒不如做个人情呢。左右这小姑娘的话听的他心花怒放。
薛嘉月双手接过书,笑着对掌柜道谢。
直至等出了书铺的门,薛嘉月脸上还满是笑容。
要知道一开始得知新书的价钱时,她心中是很沮丧的,但是没想到现在竟然用十文钱买到了两本书。虽然两本书都是旧书,而且其中的一本还残破不全,后半部分都没有了,但薛嘉月知道,对于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哪怕就是一张残破不全,写着字的纸头都是好的。
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她就转过头,笑着问道:“哥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第42章 温馨时刻
薛元敬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说出来的话也是很难得的温和语气:“我以前就知道你是个嘴乖会说话的人, 但是今日, 你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不单单是刚刚薛嘉月和书铺掌柜说的那一番据理力争,讨价还价的话, 还有先前的算学, 很严密很冷静的对韩奶奶说要怎么样将剩下的豆腐卖掉的事,总之今天,薛嘉月确实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觉得惊讶。
她到底还有些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薛嘉月听了, 不由的就笑出了声来。
被人夸奖总是很高兴的。她就伸手过来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颇有些得意的歪着头看薛元敬, 笑道:“这算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哥哥你肯定会看到我其他更厉害的地方的。”
很显然这个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句话取悦到了薛元敬, 他眼中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浓了起来。
既然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 两个人就转身往和韩奶奶说好的会合地方走。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处衙门。
虽然这里只是个镇,但也是有衙门的。听说里面还常驻着一个县上派下来的通判,就是为了特地的管理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事。
在这处衙门的门口,薛元敬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他似有意, 又似无意的告诉薛嘉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在村子里都有地, 那是因为我们都有户籍。若一个人私自出逃,没有户籍,这个人非但不会有地,无栖身之所, 还会是外人眼中的流民,盗贼。若被官府抓到,重则斩首,轻则流放。”
说完这句话,他就目光沉沉的看着薛嘉月。
而薛嘉月听了他这话,只暗中叫苦不迭。
原本她还想找个机会暗中跑路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的了。
她总不能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不能见光的日子啊。还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抓。
想了想,她就问薛元敬:“那如果一个人要去远地,那该怎么办?户籍随身带着就成了?”
只要不在本地,到了其他地方,伪造一个户籍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就听到薛元敬淡淡的声音:“若要去远地,还需要当地官府发的路引。不然,即便你想投宿住店,店家都不敢收。”
她这样一说薛嘉月就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商鞅在秦国变法的时候,他变法的条例中就有这么一条。而最后变法被权贵反对,他出逃,快要逃离出咸阳的时候,晚间欲投宿,就是因为拿不出路引,那户农家不敢收留,他才被随后赶来的秦国兵士给抓住,最后落得一个车裂的下场。
薛嘉月就沉默了。
她看了薛元敬一眼,见他面上神情淡淡的,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于是她立刻就明白了。
肯定是刚刚薛元敬听明白了她说想要找一条出路的言下之意,担心她一个人私自跑走,所以这会儿就用这样的重话来压她。
他这可真是煞费苦心。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薛嘉月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想了想,她又问薛元敬:“哥哥,你要参加科举是不是也需要户籍?”
薛元敬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会问到这件事上面来,不过他还是回道:“是。”
薛嘉月恍然大悟。
难怪她好几次都在想,薛元敬都已经十四岁,是个少年了,不像她现在才八岁,只是个小姑娘,他若要离开,什么时候不能离开,何必要在家里天天受孙杏花的气?而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明白之后她只想咆哮。他妈的她室友一贯写的不都是个架空的世界吗?架空的世界还这么多破规定?
然后她不由的就泄了气,低着头,一张小脸都快要皱成了个苦瓜样了。
薛元敬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的就轻笑了起来。然后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的安慰她:“你放心,我们是不会一辈子待在那里的。哥哥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走出那里。”
薛嘉月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实话。他毕竟是未来的阁老,怎么可能会一辈子待在秀峰村?而且据他现在说来,她往后也别指望能一个人跑路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边了。
于是薛嘉月还是觉得有点气馁。她颇有些闷闷不乐的跟着薛元敬,两个人继续往前面走。
等他们两个人走到了那座大牌坊的下面,就见韩奶奶手里牵着骡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看到薛元敬和薛嘉月,韩奶奶赶紧叫他们两个人过来。稍微的问几句他们两个人刚刚做什么去了,就叫他们两个人上车。随后她自己也跳上骡车,一扬手里的鞭子,骡子就撒开四蹄,得得的往回走了。
路上韩奶奶对薛嘉月展示了她买的东西。三尺毛青鞋面布,还有一匹靛蓝色的布,说要回去给自己做一双棉鞋和一套棉衣。
薛嘉月虽然这会儿兴致还不是很高,但还是努力的面上带着笑和韩奶奶说话。
薛元敬坐在一旁看她这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心中明白她这样沮丧的原因。可是没有办法,这是事实,他总是要告诉她的。而且,彻底打消她想一个人私自逃走的想法也是好的。
至于往后,他转过头看着灰白天边下的无边树木,还有空中成排飞过的大雁,心中暗暗的想着,他一定会让自己,也会让薛嘉月都过上好日子的。
镇上到秀峰村很有一段路,即便是一直坐着骡车也会觉得累。所以中间韩奶奶就将骡车停住,三个人下来休息一会儿,待会再走。
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太阳像个咸蛋黄一样的挂在空中,日光照在身上也不是很暖和。薛嘉月就和韩奶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两个人说着话。薛元敬则是到周边去走走,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旁边的山上。而且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见他出来。
薛嘉月心中正着急,要开口喊叫,忽然就见薛元敬从树木丛中走了出来。而且他右手上还拎着一只很肥很大的兔子。
薛嘉月:......
韩奶奶看到他手中拎着的兔子时也觉得惊讶,就问他:“你这兔子是哪里来的?”
就听薛元敬很平静的回答着:“刚刚我走到山中想去寻野果,忽然就看到这只兔子跟疯了一样,对着一棵树就猛的冲了过去,当即就一头撞死了。我就捡了它回来。”
薛嘉月:......
大哥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那兔子的头看着明明就好好的,压根就没有猛撞在树上的痕迹啊。你这分明就是欺负韩奶奶不识字,不知道守株待兔的典故吧?
不过韩奶奶却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并不知道薛元敬现在会弹弓大法,打一只兔子易如反掌,只会以为兔子跑的快,一般人怎么能追的上呢?
于是她就口中啧啧称奇了两声,然后笑着对薛嘉月说道:“这只兔子可真是个傻的。白白的长着一双这么大的眼,连前面有棵树都看不清,还一头撞了上去。死了也是蠢死的。”
薛嘉月呵呵的干笑,尴尬的附和着:“是啊。确实是蠢死的。”
一面转过头去看,就见薛元敬面上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好像这只兔子确实是脑子里缺根弦自己一头撞树上去,好特地的让薛元敬捡它回来一样。
又看到薛元敬也转过头来看她,目光看着竟然很坦然。
薛嘉月:......
她抽了抽嘴角,低头看着路边已经变黄干枯的小草不说话了。
关键是她觉得自己也是真服了薛元敬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
不过耳中忽然听到薛元敬的声音响起:“韩奶奶,这只兔子给您带回去。”
薛嘉月抬头看过去,就见薛元敬正将手里拎着的兔子递给韩奶奶。但韩奶奶自然是不肯收的,正摇着双手拒绝:“这怎么成呢?这兔子是你捡到的,你就拿回去给你爹娘,让他们烧兔子肉给你和二丫吃。你怎么能给我呢?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