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脚步一顿,手心紧紧攥住衣角,这个,这个声音...
王允。
摇曳的烛火投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她低垂的眼睑,恰好遮住了那眼中别样的情绪。自打醒来后,这国公府内,除去她那常年在外的三叔,便只有她这个二叔...
一次也未曾得见。
未曾想到,今生这头回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刻。
里屋声音犹在——
王昉深深换了好几口气,才迈步往屋里走去。
国公府内的几位正经主子,如今都在这个并不宽大的屋子里,她暗自扫过一眼,纪氏还拿着帕子抹着泪,王佩面容苍白,眼眶还有些红晕...而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阿蕙,如今面色都有些不好。
傅老夫人坐在上位,她一手握着佛珠,素来端肃的面容,这会看起来也有些不好...
待见到了王昉,她的神色才软了几分,一面是喊她:“陶陶,过来。”
王昉迈步往前走去。
她站在了傅老夫人身前,她拘上一道礼,唤她:“祖母。”
傅老夫人看着她,目光中有遮不住的怜爱。
她握着王昉有些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让她坐在身旁,才说了话:“你可知道杜姨娘的事了?”
王昉点了点头:“前来的时候,已经听半夏姑娘说了。”
“她是自缢没得,随侍在她身边的丫鬟见她屋中有光亮,走进去发现的,身边还留了一封信...”傅老夫人说到这,是把话停了一停,才又有些咬牙切齿说道:“国公府养了她这么多年,竟养出这么个祸胎,吃了她熊心豹子胆,还敢谋害我王家子嗣!”
她说完,看向王昉,又松下一口气:“好在你没事...”
王昉听她这话,却是认定了此事是杜姨娘所为,她心下闪过几分犹疑,到底还是低声开了口:“不知杜姨娘信中写了什么?”
傅老夫人把放在案上的信递给他,手中佛珠轻轻转动着:“她是对十二年前那桩事,耿耿于怀...因此才联合你身边的丫鬟,加害于你。”
王昉接过信,信中只寥寥几言,却与珍珠所言一样。
她握着信纸的手略微有些收紧...
莫非,真是她想错了?
...
王允站起身,朝傅老夫人躬身一礼。他身量高,模样与傅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如今穿着一身三品绯色绣孔雀的朝服,方正的国字脸上透着几分惭愧,声音宽厚而圆润:“母亲,此事虽是杜姨娘一人所为,我和阿蓁却也有管教不严之过,请母亲责罚。”
他这话说完,又朝王珵、程宜拱手作揖:“此事涉及陶陶,连累大哥、大嫂担忧,是允之过,但请责罚。”
纪氏一面抹着眼角,一面跟着王允朝三人拘上一礼。
傅老夫人看着王允和纪氏,对这个纪氏,她向来就是不喜的...
可是,对王允。
这倒底也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收紧了几分,良久才淡淡发了话:“此事既是西苑的人所为,你们自然免不去这层过。只是杜姨娘到底偏居一隅十余年,与你们相处甚少...祖宗保佑,陶陶也无大碍,此事便到此为止。”
她这话说完,是看向王珵、程宜:“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两人心中所怨,也只是怨在杜姨娘一人...
自然对傅老夫人此举,无甚意见。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她唤李嬷嬷进来,是与她说:“杜姨娘以下犯上,不安于室,以七出之条休之,你让人把她的尸首抬到杜家去。至于陶陶身边那个丫头...”她冷嗤一声:“这种卖主求荣的贱婢,杖责五十板子,府中若有其亲眷,以连坐之名杖之,无论生死皆赶出国公府,永不录入。”
她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让府中的下人都过来观刑,我倒要看看,往后府里还有没有人敢卖主求荣?”
李嬷嬷心下一凛,忙应一声“是”。
她又朝人拘上一礼,便转身往外头传话去了。
傅老夫人看着底下众人,眼滑过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王佩,又见她身上衣衫单薄,样式也是老旧了的...心下一叹,便又看向纪氏:“你身为主母,却有察教不严之过,念你初犯,便不予追究...只是稚子无辜,你身为主母,既听她叫你一声母亲,做事便需不偏不倚才是。”
纪氏一愣,在看向王佩的时候,心下一紧。
她暗自握紧了帕子,低眉顺眼应了:“谢母亲教诲,儿媳记下了。”
...
傅老夫人如今年纪终究是大了。
一夜操劳,还未等行刑,便已有些支撑不住。
王昉忙伸手扶住她,往千秋斋走去。
院子中,珍珠被人压在地上,身边还有一个有八字胡的男人,一个模样尚有些俏丽的妇人...相对于这两人的吵闹,珍珠却表现得很安静,甚至嘴角还扬起了一丝笑。她看着王昉走了过来,胭脂色凤尾裙拖曳在地,划开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她嘴角微张,却是无声两字...
多谢。
多谢?
王昉看着那已微微上扬的初旭,面色平淡,嘴角轻抿。庆国公府的这块土地,在今日之后,又该多添几道血迹了...
☆、第二十一章
昨儿夜里落了一场雨...
打今儿早上才开始放晴,屋中窗棂半开着,许是今儿日头好,吹进来的风倒也未觉得有多冷。
王昉半蜷着腿靠坐在软塌上,她穿着一身冬日常服,满头青丝用一根刻着云纹牡丹的白玉簪,松松挽了一个发髻...而她握着厚重的账本,如今正半低着头翻阅着。
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琥珀朝王昉拘了一道礼,而后是低语一声:“主子,奴回来了。”
“嗯。”
王昉未曾抬头,依旧翻着手中的账本,声音平淡,问了她一句:“怎么样了?”
琥珀把她案上放着的茶重新续了一盏,一面是低声说道:“珍珠的继母今早没能捱过来断了气,如今只留了她那父亲和一双兄弟,至于珍珠...”她声音微顿,垂眸说了:“她的尸首在城郊的乱葬岗找到了。”
王昉淡淡“嗯”了一声。
她抬了头,往木头窗棂外看去,草木上还沾着昨儿夜里留下的雨珠,随风飘荡,摇摇欲坠...王昉合了眼,想起珍珠脸上最后解脱的笑容,良久才淡淡开口说了句:“拿五十两银子,厚葬了吧。”
“...是。”
琥珀低声应了,她看着王昉的面容,半蹲在软塌前...
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您觉得珍珠还有所隐瞒?”
王昉睁开眼,她未曾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景致:“她与杜姨娘所言相合,祖母、父亲、母亲都信了,就连我心中也有几分相信了...”
也有几分相信,便不是全信。
如果杜姨娘的死讯未传过来,那么珍珠...
又会说些什么呢?
她明明察觉到,那时的她已经有几分松懈了。
琥珀看着她,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声:“主子...”
王昉转过头,看着琥珀,淡淡摇了摇头:“无事,你去吧...让玉钏进来替我梳妆。”
琥珀又看了王昉一眼,见她面色也恢复如此,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
日头正好。
王昉抱着一个白狐做的暖手兜,由玉钏扶着往飞光斋走去。
她走得这条路,恰好路过一座梅园,如今正值时日,一路走去,这梅花的香气便顺着风传了过来...
梅香缥缈,不浓不淡。
王昉甚是喜欢这股味道,走得步子便也放慢了不少。
玉钏见她面上挂着几分笑,心下便也松快了不少,问她:“主子可要去折几枝,送去夫人那处?”
“也好...”
王昉点了点头,便往临近的一株梅树走去...刚刚走到那,便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真是晦气...”
“可不是,她生母做出这样的事,她还有脸出来晃荡?”
王昉皱了皱眉,止了步子,她透过梅树往前看去,却是两个小丫鬟...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披月白色斗篷的王佩。她身边并无丫鬟随侍,往日还有些婴儿肥的的面容,如今却脸颊消瘦,下巴微尖,凭添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玉钏看了一眼,便低声与王昉说道:“自打府里的人知晓杜姨娘对您...早上奴出来的时候,也听到不少说六小姐的话语。”
王昉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了几分冷意:“她好歹也是国公府里正经小姐,哪里容得这群人以下犯上...”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她身边的丫头呢?主子在这受人欺辱,她们都去哪了?”
“六小姐自幼是被二夫人养大的...”
玉钏只单单说了这一句,王昉便已听明白了。
纪氏因为杜姨娘的事,跌了这么一跟头,怎么可能忍得了这口气?做娘的没了,自然是要做女儿的来还...王佩自幼由纪氏养大,身边之人自然也是纪氏的人,若无她的授意,又怎么可能会丢下主子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