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那杭绸做的布帘就被人掀了起来,打首的是姚如英和纪氏,身后还跟着不少贵妇人...
纪氏看了看室内,待见到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王媛,她心下一急忙走上前,柔声唤她:“阿媛,阿媛...母亲来了。”
“母亲?”
王媛回过神,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母亲,这才放声哭了起来...她一手攥着纪氏的衣裳,一面是啼啼哭道:“母亲,我,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她这话一出,先前说话的几家贵女便不乐意了:“王五小姐这是当我们睁眼瞎呢?我们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明明就是你推了人下去——”
纪氏一听这话,面色越发不好,几个贵妇人也忙拦了自家女儿的话头。
姚如英看着这幅场景,便打起了圆场话。她先前也得了消息,知晓的确是这位王五小姐推人下去,只是那护栏...她心下留了个心思,面上却半分未显,如常说着话:“这事也该怪我,那护栏是用木头做的,久不经查便腐朽了...竟连累得王六小姐这般摔了下去。”
纪氏听她这话,面色也好了许多,她哪里不知姚如英这是在替她说圆场话,自然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也是两个小丫头胡闹贪玩,才出了这样的事...姚夫人切莫自责。”
她这话一落,隔房的门被人推开,却是重新拾掇好的王佩...
王佩身形还有些不稳,即便添了妆,面上还是掩饰不住的苍白。她大半身子都靠在琥珀的身上,见到纪氏递来的眼神,步子一顿,而后是抑制不住打起颤来。
她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自然便又多了一层意思...
纪氏面色一变,这个贱蹄子竟然敢当众跟她玩心眼!
她刚想说话,便听到王昉依旧如常的声音:“二婶,五妹、六妹都受了惊,我们还是快先回家去吧...”
纪氏闻言,心下一凛...
这可不是在府中,阿媛已经生了事,她若是再对这个贱蹄子做什么,还不知要传出什么名声。她心下暗骂了几声“贱蹄子”,才收回眼,与姚如英请了辞。
姚如英自不会拦,一面是让人把先前备下的礼物一道送去,一面是亲自送了纪氏一行人离开...
出了这样的事,赏梅宴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
其余各家便也与姚如英请辞了...
姚如英一并送了不少好礼,等把人都送走了,她才坐在房中的软榻上,伸手揉着疲倦的眉心。言嬷嬷便坐在脚凳上,替她按着腿,一面是低声说道:“水榭的护栏虽有腐朽,只是那样一个地方,又瞧不见什么景致,惯来是没有人爱站那处的...今儿倒是奇了。”
“什么奇了——”
姚如英揉着眉心的手一顿,嗤笑一声:“不过是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罢了。”
嬷嬷手下一顿,半抬了头,讶道:“您指的有心之人...”
姚如英摇了摇头,只淡淡说了一句:“那是王家的事,与我陆家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八章
王家。
千秋斋。
傅老夫人端坐在软塌上, 她的手中握着佛珠,素来端正的脸如今更是黑沉了几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媛并着几个丫鬟,冷声朝纪氏喝道:“你教得好女儿!”
王媛先前原就担惊受怕了一路,又听得傅老夫人如此怒骂,更是抑制不住,跪在地上抖着肩膀就哭了出来...
傅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眉心一皱, 越发不喜:“哭, 你还有脸哭?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你一人之过, 惹出来一个狠毒之名, 偏偏还连累了你姐妹陪着你一道坏了名声...你这个孽畜, 你这个孽畜, 真是万死都不能够!”
纪氏听着女儿的哭声,又听得傅老夫人的怒骂声, 心下是止不住的滔天怒火,偏偏面上还半分不能显——
她袖下的一双手紧紧攥着, 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去,抬了脸朝傅老夫人说道:“母亲,您也是看着阿媛长大的, 她虽然有时候顽劣,可这样的事...她又怎么会做得出来?陆家的护栏久未整修, 才惹出了这样的事, 阿媛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
王昉陪着程宜坐在一处, 她心下是有几分猜测的...
王媛就是再没有脑子,也不可能当众干出这样落人话柄的事来...还有陆家那一块断掉的护栏,那个位置未免也太过偏僻了。
不过——
王昉看着跪在地上的纪氏和王媛...
她看着纪氏为自己的女儿辩驳着、求饶着、恳切着,姿态低入尘埃,就如当初的她一般。
王昉眉眼低垂,掩下眼中思绪,袖下的手却微微攥了几分。她取过放在案上的热茶,慢慢饮下一口,却是半句也未曾说,面容平静,恍若没有涟漪的水面。
半夏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礼,而后是恭声说道:“胡大夫已经替六姑娘诊察过了,好在救得及时,未曾落下什么病根...只是近些日子都需好生静养。”
傅老夫人轻轻“嗯”了声,她也未曾理会纪氏,只是朝跪着的丫鬟说道:“照顾六小姐的是哪两个?”
两个年约十六余岁,模样可人的丫鬟身子一顿,她们依旧屈膝在地,慢慢往前移了两步,颤声道:“是,是奴...”
傅老夫人看着她们,声音平淡:“六小姐落水的时候,你们在什么地方?”
两个丫鬟头枕在地上,身子大颤:“奴,奴有罪,奴有罪...”
“你们身为大丫鬟,却连服侍主子都不会——”
傅老夫人声音依旧平缓,一双眼却冷冷看着她们:“既如此,王家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杖责五十,扔出去。”
她这话一落,便有几个仆妇走上前,也不顾两个丫鬟的求饶挣扎,直接就把人拖了出去——
没一会,外头便传来了板子声,求饶声,哭叫声。屋里却很安静,只余几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就连王媛也止住了啼哭,怔怔跪着。
纪氏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面色一青一白,求饶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佛珠,眼看着王媛,声音平淡:“王家祖训,孝仁智礼廉耻信,你做到了什么?”她这话一落,跟着一句:“把五姑娘关进祠堂,今夜就让她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反省下...”
“母亲!”
纪氏大惊,祠堂那样的地方,如今又是腊寒冬日,怎么能关人?
她的阿媛惯来怕黑怕冷,要是让她在那待上一夜,也不知会吓出什么病来——
纪氏揽着王媛,还想再说...
便见傅老夫人一双幽深而沉寂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面容微凝,声音冷淡:“你若不肯让她去祠堂,那便只好请家法了。”
一个是祠堂,一个是家法...
纪氏面色一白,嘴唇瓮张,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
傅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手中依旧握着佛珠,发了话:“把五小姐带下去...”
“是。”
李嬷嬷亲自上前,她看着纪氏,屈身半礼,是言“二夫人,得罪了”...
待这话一落,她便伸手是要扶王媛起身。
王媛这才回过神,她紧紧攥着纪氏的衣角,迭声哭喊道,一面是伸手不住挥打着李嬷嬷的手,不肯让她近前:“母亲救我,阿媛,阿媛不要去祠堂...”
李嬷嬷见她这般,面色也有些不好。她是傅老夫人身前人,即便是府中两个夫人待她也素来和气,如今...她声音微沉:“五姑娘得罪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有两个身材高大的仆妇上前...她们朝王媛一礼,便一人搀着一边,扶着她站了起来。
仆妇力气尤其大,王媛不管怎么挣扎都挣不开,只好回头朝纪氏哭喊道:“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到底是十月怀胎落下的女儿,纪氏心下又怎么舍得?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屈膝朝傅老夫人爬去,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嘴上是道:“母亲,阿媛年纪还小,请您饶过她这一回...日后媳妇定会好好管教于她。”
程宜心下也有些不忍,她起身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礼:“母亲,如今正值寒冬,阿媛年幼体弱,怕是受不住。”
王昉听着母亲的声音,她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心下一叹,终究还是跟着母亲起身,一道朝傅老夫人屈身一礼,是言:“祖母,五妹今日也受了惊吓,若是再于祠堂关上一夜,身体怕是吃不消...”
傅老夫人眉目微敛,她看着王媛苍白的面色,良久才淡淡发了话:“既然有人替你求情,便罚你禁闭三月,抄写祖训百遍...往后若是再犯,就莫怪祖母心狠了。”她这话一落,又看向纪氏:“今日之事,你也有过...罚你三月俸禄,你可心服?”
纪氏一听这话,心下便一松,她忙拉着王媛朝傅老夫人又磕了几个头,一面是言:“母亲宽宏,儿媳心服口服...”
王媛也跟着道:“多谢祖母宽恕...”
傅老夫人看着她们,手中佛珠未停,便又一句:“纪氏留下,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王媛由人扶着起身往外走去,许是跪得久了,她的脚步还有些虚晃。
王昉看了她一眼,便垂眼扶着程宜往外走去。
屋外五十板子早就打完了,只留下一大地血迹和几抹腥臭味,如今正有人在洒扫着。
而偌大的室内,奴仆也皆退下了...
傅老夫人依旧端坐在软塌上,她手中转着佛珠,看着纪氏的一双眉目半敛,神色极为平淡:“我知晓你心中有怨。”
纪氏抬了脸,她面上有几分愕然,而后是呐呐而语:“母亲这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