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了袅袅青烟。
孙母做完了饭,椅着门沿张望了许久也不见儿子回来,倒是那个和孙名扬一道外出的人匆匆忙来报信:“婶,你快去找找孙秀才,他好像不对劲了!喊他不理,一个人神神叨叨地跑了。”
孙母闻言情知不对劲,赶紧就喊了附近的十几位邻居一道去寻儿子。
大约到了午夜的时候,大伙也终于在一片坟地里找到了孙名扬。
他披散着头发,衣服邋遢,正趴在别人的坟不知在干什么。
孙母凑近喊了他一声,孙名扬猛一回头,大家方才看到他正捧着一碗祭祀的白饭狼吞虎咽地吃着。看到有人造近,他似乎还怕人家与他争食,将碗棒得更紧,飞快地将碗里的食物统统倒入嘴里,那架式乍一看,再配着他一脸的阴郁之色,哪还有半分人气,简直就跟个坟里爬出来的饿死鬼一样。
来寻他的人都吓得脸色惨白,孙母虽也惊得不轻,却更忧心儿子。冲了过,一把拍掉他的碗,招呼着村民们把他架回家去了。
一路上,孙名扬还在嗷嗷直叫:“我饿,给我吃,给我吃!”
第139章 孙名扬见鬼趣事(下)
回到了家里, 孙母寻开了粗绳先将孙名扬捆好,然后赶紧去隔壁村找了位神婆来瞧。
那神婆在附近几个村镇都有些名气,但凡有些沾了邪气的来,村里人都第一时间想到她。
神婆来后一瞧, 便说是被鬼魂上了身。寻来了柳树条, 不管不顾地往孙名扬身上抽打了半天。直打断了好几根柳条, 抽得孙名扬哀嚎不止,孙母更是旁边抹了半天泪。
折腾了大半天,神婆才抹了抹额头的汗说:“行了,鬼魂被打走了。但是光赶走不行, 还得烧点香纸送送,免得再缠上。”
孙母听罢赶紧谢过了神婆, 按着神婆的话做去了。
孙名扬被抽了一顿后,发了两天两夜的烧,直到第三天才醒过来。问起之前的事,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只是觉得饿得很, 想吃饭,然后就到处找饭吃。
孙母再一细问,孙名扬才又想起他先前误食了赵四家祭祖的菜。免不得又被孙母好一番责怪,说他读书读傻了,怎么连人家在祭祀都没瞧出来。
这一事到此就揭过不提, 孙名扬开始为接下来乡试而忙碌着。
孙名扬参加过两次乡试。
第一次吃坏了肚子,考试考到一半就因跑稀拉肚拉得浑身解力,自然也就败下阵来。
第二次倒是一切顺利, 可是放榜的时候,他名落孙山。
这一次,距上次乡试又过了三年,这三年当中孙名扬发奋读书,自觉中个解元不在话下。
哪知就在临近考试的前几天,朝廷突然取消了这一届的考试。没办法,清兵入关,国将不国,哪还有心思张罗这事?
孙名扬很气恼,天天在家里大骂鞑子不止。
战争蔓延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打到了县城。
村民们都说,鞑子都是恶鬼托生。所到之处,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就连县城都因为守城官兵拒不投降,清兵攻入城后,一怒之下屠尽了满城人。
县城被攻破的消息一传来,村民们都卷了铺盖,带着家人老小逃亡去了。
以前,孙家虽然不富,但好歹也能过日子,孙名扬又一直怀揣着科举入仕的梦,生活过得即充盈又满怀希望。
清兵一打来,家没了,梦想没了,前程就更不用说了。逃亡的过程自是辛苦无比,饥寒交迫之下,孙母一下子就病倒了。尽管孙名扬百般照料,母亲归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世。
孙名扬含着泪草草葬了母亲后,发誓要杀尽满清鞑子,为大明尽忠。可战乱年代,一个穷酸秀才又能如何施展呢?
思来想去,孙名扬决定弃笔从戎。
可惜的是,还未等他找到明朝的军队所在,却在一次跋涉途中,失足落水淹死。只余了一缕幽魂东游西荡,也不知游荡了多久,终于有一天被鬼差用锁魂链一锁,拘到了冥界。
冥界的高耸的大门外,摆着一方棕红色的长桌,桌后坐着位白胡子老头。
那老头翻了翻手上的册子,喃喃地自语:“只是七世善人呀,且这一世品德稍有亏损,资历浅了些。”
又打量了一番孙名扬,老头经过一番纠结后,暗忖道:十世善人太难找,七世就七世吧。
遂出声唤住了孙名扬:“且行等等再去投胎。”
拘魂的鬼差自是识得那老头,也知但凡他发声喊,必然是有原由的,便停下了脚步。
孙名扬瞧了他一眼,说:“你是看大门的吗?可看见我娘从这里走过?”
那老头儿顿时有些恼了:“什么看大门的?我乃是冥界司吏官,专门负责挑选、举荐职员。”
孙名扬又问了句:“那你到底看到我娘了没?她比我早死一年,现在投胎了没?”
老头儿道:“先甭管你娘的事。冥界如今鬼差缺口大,原本需要修满十世善果方有资格入选。但现在事情急紧,你这个七世善人也勉强可做鬼差。你可愿意?”
孙名扬虽然有些呆气,可是脑子不笨,心思一转便问:“做鬼差可有什么好处?”
旁边的鬼差接了句话:“好处有,就是你可以夜夜到人间界拘魂,不必再受轮回之苦。”
孙名扬道:“这岂不是和人界的捕块一样?”
鬼差道:“差不多吧。”
孙名扬生前是立志要做官的人,捕块之流在他眼里只是浊吏,那是上不得台面的,阴间的捕块就更不用说了。
当即就坚定地拒绝了:“我既然是七世善人,下一辈子定然能投个富贵胎,说不定生下来就是王孙贵胄。这种阴间浊吏,还是留给别鬼做吧。”
那老头儿已连着被拒绝了好几次,只觉得招人的工作越来越难做,偏偏上头还催得紧。
眼见孙名扬要走了,他还不放弃地在后面高喊:“哎,等等!你可以提个要求,好商量,都好商量啊!”
孙名扬却是理也不理。心中暗想,放着下一辈子的富贵不要,做个见不得光的鬼差,我傻啊我?!
由于孙名扬休了几世的善果,清点过功过后,便被放去投胎。快走到奈何桥边时,迎面又遇到了一队鬼魂,身披枷锁,正被鬼差抽打呼喝着往前走。
孙名扬一时好奇,就跟旁边的鬼差打听:“那些鬼怎么不是往奈何桥的方向走?不去投胎吗?”
鬼差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是个鬼就能投胎?那些都是生前犯了错,等着被押送到炼狱受罚的。”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孙名扬立时就显出几分优越感来。然而他心底的得意劲还没过,正好那队鬼差从身边经过时,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儿啊,你怎么也到得这里来了?”
孙名扬定睛一瞧,却见自己的老娘也夹在那一队鬼魂之中,蓬头垢面,手上、脚上皆有沉重的锁链。刚刚一句话出来,她便狠狠地挨了押解鬼差一鞭:“生前之事生前了,死为鬼魂前世消。你们的母子缘分在死后便断了,休要乱吵乱喊的!”
孙名扬见老娘受鞭打,比自己挨打还难过,忙拉住了押解鬼差问道:“我娘生前是好人,为何死后要受这些苦楚?”
那鬼差白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她是好人,她便是好人了?那还要判官做什么?”
孙名扬着急地追问:“那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
鬼差道:“大约也就是犯犯口舌之罪,或者枉杀了什么生灵吧。罪行不深,至多关个几十年也就能放去投胎了。”
孙母此时心知自己躲不过受苦了,只是哭着让儿子好好保重自己。
孙名扬见母亲受苦,又见她痛哭流泪,心中更悲伤不已。
到了奈何桥上,孟婆递上了孟婆汤,用工式化的语气对他说:“饮下此汤,前尘往世皆忘尽,干干净净重投胎。”
孟婆汤清澈见底,且还有种淡淡的香气引诱着鬼魂早早将它喝下。
孙名扬捧着汤碗,想到的却是母亲生前经常为他熬煮的米汤。当时喝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可口,可现在知道永远都喝不到时,心中难过的只想大哭一场。
忽然间,他又想到先前遇到的那位白胡子老头说过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白胡子老头正在发愁招不够人手时,却见孙名扬去而复返,顿时大喜:“你可是想通了?其实当鬼差很好的,将来若是做好了,还能升级呢。”
孙名扬说:“你刚才说,只要我同意做鬼差,就可以提个要求对不对?那我希望可以免掉我娘的罪,让她投个好胎。”
白胡子老头为难地道:“我说的要求,是指给你多点修行丹药,或者是让你回去再看一眼生前记挂的人。消除鬼魂罪过的事,这有点超出我的权力范围了。投胎的事,就更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孙名扬说:“我没有别的牵挂,我只担心我娘。只要我娘能好好的投胎,我就答应你。你要是做不到,那就算了。”
白胡子老头犹豫再三,终还是道了句:“我帮你向上级请示下看看,可不保证能成啊。”
也合该是孙名扬运气好。人间界恰逢战乱,死亡量大增。鬼差缺口巨大,地府司不但破格招他为鬼差,还就真的免去了他娘的罪过,放其转世投胎去了。
讲完了自己的过去,孙名扬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那老头儿倒还真没诓人,我做鬼差这些年,除了穷点,倒也还算是自在。哎呀,为了给你讲故事,我今天可又翘班了。天都亮了,我先回去补补觉。”
宋清已经将孙名扬讲的事都大概记录了下来,准备做小说的素材。
对于孙名扬,宋清心里还是很感激的。此时见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又因知道他们这种鬼差的宿舍是在设地冥界的,去一趟得花不少时间,便道:“要不你就在我这儿睡一觉吧,省得再跑那么远回去,怪累的。”
话一出口却见孙名扬的表情有些不对,宋清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就见孙名扬脸颊一红,双臂环胸,紧张兮兮地道:“你想干什么?我是那种随便就留宿的人吗?”
宋清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结结巴巴地道:“不,我没是那个意思……我……”
孙名扬道:“说了不随便的,你别想打我主意!”
言毕飞一般地走了,似乎这里真是什么狼窝虎穴。
第140章 被遗忘的孩子(一)
望江市是一座超二线, 而尚未到达一线的城市。一过了夜晚十一二点的时候,除了酒吧之类的场所还保持着活力之外,大部分地方都已进入了夜晚的模式。
在一处寂静的马路上,出现了一位背着挎包的女人匆匆地往家赶, 看那模样像是刚刚下了夜班的。
就在这时, 一个男人飞快地跑到女人的身边, 一手持刀一手掐住了女人脖子:
“快,钱!拿出来!”
女人吓得脸都白了,浑身哆嗦个不停。
男人一边环视着周围一边催着:“要钱要命?还不赶紧给钱!”
冰冷的刀子贴在女人的脖子上,寒入骨髓。
女人不敢迟疑, 哆哆嗦嗦地翻开包拿出了几张钱,递给劫匪。
劫匪抓过钱, 只瞅一眼,骂道:“就这几张?妈的!还不够吃顿好的!”
他干脆抢过包,自己翻了起来,然而除了一部不太值钱的手机这外, 别无他获。
“妈的,没钱就用肉抵!”
女人心中大惧,撒了腿就想跑,却被那个男人捂住了嘴,拖到了路边的绿化丛里。
这条路靠里的绿化丛很宽, 有草地,有树木。白天的时候经常有人在这里活动锻炼,但是到了夜晚, 却是隐藏犯罪的好地方。树木一遮,就算有人经过,也看不见里头的有什么,便是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也只当成是野狗、野猫在折腾的吧。
那女人被拖到了草丛深处,按在了草地上。她想喊,才发出一点声音,嘴就被臭袜子塞住,只能发出一点细微的呜呜声。
男人利索地扒下自己的裤子,又快速地扯下了女人的裙子,正准备行凶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好像被谁盯住了一样,浑身莫名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扭过头一看,却见几步之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个子的人。借着不远处透进来的路灯灯光,隐约能看见那个年约三岁的孩子,头发短短的,好像是个小男孩,眼睛亮亮的,正在盯着他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下了裤,下半身光着,男人在那瞬间莫名地觉得身体有些发寒。
不过他恶事都做了,自然也不会在个孩子面前露怯,厉声喝道:“大人办事,小孩子看什么看?滚回家去!”
在他想来,反正做这种事几分钟就能速战速决的,等这孩子回家喊大人,他早爽完跑了。
一般的孩子被大人这般吼,不是吓跑就是吓哭。
那孩子即没被吓哭也没被吓跑,反而笑嘻嘻地问:“你们在玩什么游戏?我最喜欢玩躲猫猫的游戏了,你们要不要一起玩呀?”
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童真。
男人火了,吼道:“赶紧给老子滚,不然老子提腿摔死你!”
小男孩怔了一怔,忽然哭了起来。哭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走,就站在那里干嚎。好像真是被吓到的模样。
男人正犹豫要是继续办事,还是先走为上策。就在这时,身边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一个寒战打过,便发现又多了一个孩子,年约八岁,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下,身着一身素白的裙子,正眼神冷冷地瞪着他:“你为什么欺负我弟弟?”
“我……”男人正准备骂人,眼神一瞟,忽然发现那个小女孩的脚居然是离地10公分,半飘着的。
“鬼!鬼啊!”男人连裤子都顾不得提,一边怪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也不知是真吓狠了,还是眼睛没看清,居然就一头撞到树杆上,昏了过去。
那被劫的女人原本已到了绝望的境地,突然见劫匪跑了,还在逃跑中自己把自己给撞昏了。她狼狈地爬起来,环顾四周,什么都没看到。倒是自己刚才被劫走的手机在那劫匪忙乱中掉了出来。
抖着手拨了电话,女人哭哭啼啼地报了警。
警察很快来了,可笑的是那名把自己撞昏的劫匪,直到被警察带回到局里才迷迷糊糊地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