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点了点头,朱举人就神神秘秘的说道:“做哥哥的我早来几日,便拿大提醒你几句,这申举人别的都好,就是喜欢逛窑子,这倒也罢了,他偏偏跟雷家的儿子走的很近,”
章元敬眼神微微一闪,朱举人这会儿才来说这事儿,心底必定也有一番讲究的,若是有心的话,昨日就可以提醒,但他偏偏留到今日才说。
想必也是听见了早晨的动静,知道他拒绝了申举人,所以才来举手之劳吧!当年了多年的小官,这位朱举人显然对拿捏这些事情十分有心得。
虽说如此,章元敬也只得感激他的提醒,也压低声音问道:“雷家?莫非有什么不妥?”
朱举人眼睛往外头瞄了一眼,似乎有些畏惧的说道:“雷家没有什么不妥,贵为三大辅政大臣之一,能有什么不妥,不过这位雷家三子却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申举人在他面前,据说颇得青眼,昨日那花娘说不准就是他送的。”
章元敬听的有几分倒牙,荤素不忌,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一想到早上申举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他只觉得牙都疼了。
偏偏朱举人还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像是章老弟这般样貌俊秀的,若是无意便远着一些,若是长成我这样,想担心也没得担心。”
第93章 飞鹤楼
自从得了朱举人的话,章元敬也就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虽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绝代风华的美男子, 但至少长得不差啊, 真要是被什么衙内看中了, 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申举人一开始还来了两次,但每次章元敬只让余全出面婉拒,自讨没趣了几次之后,申举人也就不再来了,若不是看他长得好,他还舍不得花这个心思呢!
除了申举人时常出门,偶尔三更半夜才回来, 章元敬和那位朱举人都是一幅闭门苦读的架势, 每天除了少有的时间, 大部分时候都在自己房内。所以虽说相互看不顺眼,彼此之间倒是相安无事,只当对方不存在就是了。
这么安逸的日子过了两个月,京城的大年也就到了, 穿越之后十几年来, 章元敬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只跟着余全冷冷清清的过年。
余全倒是提前准备了瓜果糖糕,只是那股子冷清怎么都散不去。
章元敬想了想,索性去了中堂,邀请朱举人和他的仆人一块儿守岁。朱举人正好也觉得寂寞呢,一看见他过来, 两人一拍即合,四个人坐满了一桌,倒是热闹了几分。
几杯美酒下肚,朱举人便打开了话篓子,连声说道:“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家里头怎么样,哎,家里头老娘的身子不知好些了没有,婆娘和几个孩子也不知道在干吗。”
朱举人为人世俗,颇为几分圆润,但话里话外听得出来,他对自己个儿的家人却是顶顶好的,对妻子也还算看中,夫妻俩个的感情非同一般。
被他这一提,章元敬也忍不住说道:“是啊,祖母和娘亲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惦记我呢。”
朱举人又喝了一杯酒,叹了口气说道:“这次若是考不中,我还是回家谋一个官职,至少能陪在他们身边,哎,我这个人也没啥大志气,就想看家里头和和美美的。”
大概正因为他这种心态跟章元敬很像,所以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人才能相处的不错吧。
章元敬却想着说道:“若是真的考中了,以后也不知如何。”
按照大兴王朝的律法,本地的父母官不能是当地人,也就是说章元敬将来外放的话,也是绝对不会回到青州的,若是近一些还好,远的话确实是麻烦。
朱举人一听,倒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若是考中那就是走了大运的,怎么也比之前要好很多,不是进士出身,在衙门里头当官也抬不起头。”
说到这里,朱举人那是一肚子的苦水,无非是当地的县太爷并不重视他们,不过是让他们做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情,就跟个账房先生似的。
说着说着,朱举人忽然问道:“章老弟,你年纪小,又是个有才学的,若是中了榜,到时候找一门好亲事,说不得也是一门助力。”
这也是时兴的做法,高门大户的,子弟不一定都出息,将家里头嫡嫡庶庶的女孩儿嫁给前途无量的新科进士,确实是不会赔本的买卖。
而对于新科进士而言,结了这门亲在朝中就有人照顾,到时候官途也能顺风顺水许多。将来他若是发达了,妻族自然能够得意,若是没能发达,对方也不过是陪了一个姑娘。
许多举人压着婚事不提,大约也是等着这一个机会,朱举人见章元敬年轻,话里话外也只说祖母和母亲,并未提过妻子,便也以为他是这般打算的。
章元敬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朱兄,在下老家已然定了亲,只等着这一次能够得幸,便要回去办了亲事。”
朱举人一听,也有几分赫然,连忙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看章老弟年纪轻轻的,还以为……哎,知根知底的亲事也好,贱内就是如此,这些年过的可算舒心。”
这话略过不提,朱举人看着倒是有几分可惜的意思。章元敬倒并不觉得可惜,他与孟家结亲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高攀不起,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两姓之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他既怕家中长辈将来受委屈,也怕未来妻子不习惯平淡的生活。
孟家好歹是土生土长的明湖府人,他于孟嘉义也还算熟悉,家里头长辈也都喜欢那位小姐。这要是换成京城的某位千金小姐的话,到时候肯定矛盾重重。
作为长子嫡孙,章元敬将来必定是要将祖母和母亲接到身边照顾的,也希望未来的妻子能够孝顺,所以在自己的婚事上才有顾虑。
两人喝了一停,一直到听见外头噼里啪啦爆竹的声音,章元敬这才起身告辞。朱举人已经有几分醉意,却还是执意将他送到门口。
临走之前,朱举人拉住他的手,忽然提道:“章老弟,十五的时候,京城的飞鹤楼有文会,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凑凑热闹,不图扬名天下,看个高低也是好的。”
京城的飞鹤楼可比明湖府的天外来客有名多了,虽然这栋楼并不算高,也无多少景致,却是大兴的开元皇帝下令建筑的,专供文人墨客雅会,若是作出让楼主满意的诗文,里头的一切花销全免。文人不图省几个钱,却盼着自己一首诗能够扬名天下。
说穿了,这栋飞鹤楼便是当年开元皇帝收拢文人用的,这些年来一直还挂在内务府的名下,却又不归内务府管理,楼主是当今大儒,声名赫赫。
若是在里头做一首诗,能被飞鹤楼收录,那就等于入了皇家的眼,读书人读了一辈子,还不是图这个,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章元敬一听,倒是也动了几分心思,想到自己入京之后就一直闭门苦读,略一犹豫就答应下来,朱举人听了显然十分开心,笑着说道:“待会儿我可得提前准备准备,虽不指望能被收录诗文,但也不能丢了父老乡亲的脸。”
章元敬也打着这个主意呢,到了地方必定是要做诗文的,偶尔还会有盛大的文会,虽然飞鹤楼一般不会规定用什么文体,但去之前大家必定是各自都准备一些,以免到时候答对不能,到时候丢了自己的脸面,天大地大,读书人面子最大。
后面几日,朱举人果然关起门来造文,被他这么一带动,章元敬也不好闲着,索性就当提前考试,每一样都做一篇,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用上。
到了元宵节那一日,京城竟是比除夕初一还要热闹一些,想想也是,除夕那时候大伙儿都在家中团聚,到了元宵节可好,倾巢而出了。
朱举人看了看章元敬那一身,忍不住感叹道:“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章老弟这么一收拾,比隔壁那人俊俏多了,哎,你皮子白,就适合穿朱红的。”
章元敬这会儿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袍子,虽不是顶好的锦绣,却也是极好的缎面,当初孙氏花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才做好,镶边的地方都用了暗纹,看起来颇有几分尊贵的感觉。
章元敬还嫌麻烦,但姜氏孙氏却十分坚持,孩子出门在外总要应酬,好歹也得有几件穿的出去撑撑场面的衣服吧。在他决定去明湖府赶考之前,孙氏就开始操持了,因为这衣服花时间,总共也就做了两套,一套朱红色的,一套是天青色的,天青色的略薄一些。
京城天气冻得很,章元敬虽然不爱红色,也不得不穿上自己最厚实的衣服,外头还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这才觉得暖和了一些。不过就像朱举人说的,被衣服这么一衬,章元敬便显得越发出色了,整个人都要发光似的。
章元敬抬头一看,也跟着笑道:“朱大哥也不错,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
朱举人哈哈一笑,他也是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穿上了,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他就是这五短身材了,就算想要玉树临风也不可能,只能盼着将来儿子能够出色一些,不过想到家里头跟自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亲儿子,朱举人也是无奈了。
两人互相打趣了一番,这才带着人出门了,飞鹤楼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远,两人商量了一下便打算不雇车了,直接走过去。
走到了街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章元敬暗道这个决定正确,这要是雇了车的话,恐怕到了大路上就寸步难行了,放眼望去,除了几两华贵的马车之外,街头今日车少的很。
他们也不赶时间,一边走一边看,京城的元宵节分外热闹,一路走来,不说两遍的各种小摊铺子,就是杂耍团子都看见了三个,到处都围满了人。
章元敬还看见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那些面具做的栩栩如生,价格竟然也不贵,如果不是要去飞鹤楼,他都想要停下来买一个把玩把玩了。
朱举人见他依依不舍的模样,倒是笑着说道:“别急,这几日不宵禁,等会儿咱们回来的时候,摊子肯定还在,那时候你想买什么,尽可买就是了。”
章元敬被发现了,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就是些小玩意儿,也就是看着新鲜。”
朱举人笑了笑没有再说,心底倒是觉得章元敬到底是个孩子,看着再沉稳,才学再出众,那也是个尚未弱冠的孩子呢,带着几分小孩子气。
章元敬确实是打算之后再来买一个玩玩,又走了一会儿,却听朱举人说道:“看,那个就是飞鹤楼,赫,那是七彩琉璃灯吧,也就是飞鹤楼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第94章 群英荟萃
章元敬抬头朝着那栋高楼看去,只见三层高的雕栏玉砌上, 每一层高高挑起的屋檐上都吊着一盏灯, 每一盏都是精致无比的琉璃灯。
古代的琉璃很难是纯色透明的, 里头摇曳的灯火折射出五彩斑斓, 将飞鹤楼映射的如同仙境一般,来来往往的老百姓多有驻足不前的,都被这美景眯花了眼睛。
章元敬不稀罕琉璃,上辈子见的实在是太多了,但这一看也有几分怅然,遗世独立的飞鹤楼如同仙境,似乎一步即可达, 又似乎永远登不上, 就如他们的青云之路一般。
正想着, 朱举人已经笑呵呵的说道:“看来今日人不少,待会儿咱还不知能不能上去。”
飞鹤楼平时是不限制人进门的,但元宵节人太多了,飞鹤楼又是最佳的观景点, 这时候要是让人敞开着进去的话, 到时候飞鹤楼都得被人挤破了。
所以定下来的规矩,凡是这种大节日,除非是门内的常客,否则就得做出一篇还能入眼的文章,通过了初步的考验才能进门。
原本在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到了大门口, 朱举人又有些惴惴不安,显然对自己不是那么自信,尤其是看到一排人簇拥在门口,凡是做了文,能上楼的,人群便发出一阵欢呼,若是不能进的,嘘声之下,那个人非得灰溜溜的离开不可。
朱举人一开始的自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腿软的感觉,还拉着章元敬说道:“要不咱别凑这个热闹了,听说今日有文会,说不定进门的标准又高了,还不如平时再来。”
章元敬却一把拉住他,说道:“这怎么能行,咱们不就是为了参与文会而来的吗,错过了这一次,一直到会试之前,咱们可就没机会了。”
被他这么一说,朱举人又有几分犹豫,但他还是说道:“前面那人做的文章还不错,这都进不去,哎,我恐怕是没希望了。”
章元敬无法,只得劝说道:“好歹到了门口,你都不试试,将来岂不后悔。”
朱举人一咬牙,觉得这话也对,索性说道:“也是,丢人也就是一会儿,前面丢人的多了去了,大伙儿估计也记不住我的脸。”
章元敬其实也有几分紧张,看到门口的热闹,他倒是愈发想要进去看看了,也不知道这天下闻名的飞鹤楼是不是名声符实。
前面队伍不断,但前进的速度却不满,门口摆着桌子喝着茶,闭着眼睛听诗文的两个人并不多话,过于不过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做了决定。
被否定的学子或有几分不平的,却都不敢在这里闹事儿,朱举人看了一眼,惊讶说道:“居然是国子监的讲师,哎,也只有飞鹤楼能请动他们来当门客。”
章元敬一听,这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敢闹事儿,这两位门客的身份不同一般,对于学子们天然就是一种威慑,再有一个,他们的评断也具有权威性。
在章元敬的前头是一位年轻学子,看起来颇为自信,只是他的绝句一念完,对面的人就微微摇头,显然十分看不上的样子,学子脸色一白,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到底是哪里不行?”
那门客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却是毫不留情的说道:“哪里都不行,立意轻浮,用词粗俗,平仄不顺,简直是狗屁不通。”
年轻学子脸色铁青,在周围哄笑声中飞快的推开人群走了出去,不少人都说他自取其辱。
门客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看了一眼后头两人,眼睛在章元敬身上明显多停留了一会儿,开口却带着几分不客气:“怎么,你们也有异议?”
朱举人连忙说道:“没有没有。”
门客这才说道:“没有就开始吧,别白白耽误了后头人的时间。”
被他这么一说,朱举人就更紧张了,幸好他到底是在官场上历练过的,背起诗文来的时候倒是镇定下来,流利无比,显然是在家用了心的。
背完之后,朱举人有些紧张的看着对面的人,那门客微微额首,可有可无的说道:“听着倒是个勤勉的,只是少了几分灵气,以后怕是成就有限。”
朱举人有些彷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过了还是没过,幸好很快的,一个激灵的小厮将他领了进去,一边客客气气的说道:“这位公子是要立刻上去观灯,还是等您朋友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