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完全不知道之前自己被为难过似得,反倒是客客气气的问道:“都这么晚了,云通判怎么有空过来?”
云通判也努力的笑了笑,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更加别扭了,他开口问道:“听说贾公公来传唤了知府大人,下官心中担心,故而在此等候。”
章元敬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去之前,本官也心中忐忑的很,不料王爷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倒是聊得愉快,说起来,本官对关山知之甚少,此次倒是多亏了王爷,才知道了关山本地民生如何,税收几许......还有,府衙的人事几何。”
说到最后的时候,云通判额头上的冷汗都低落下来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了,虽然跟镇北王爷有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但那位王爷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窝在通判的位置上,还是家里头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这些年来,云通判致力于讨好镇北王爷,但收效甚微。
幸运的是,上一位知府自己作死,把自己的性命作没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镇北王爷府的那层关系在,云通判在知府衙门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
结果好日子没过多久,朝廷就派了个不知所谓的人下来,虽然是状元郎,但还未及冠,屁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云通判心底是一万个不服的。
但他不服有什么用,章元敬还是来了,每天摆出官架子在那儿一坐,还没做什么呢,手底下的人就开始有些小心思了,毕竟论名头,他可不如章元敬。
若是镇北王不喜这位知府还好一些,偏偏今日......一想到自己无望的未来,云通判就恨不得把这位章大人给生吃了,脑子也越发不够用了。
“是......是吗,没想到镇北王与知府大人倒是投缘,怕也是担心朝廷那边,对关山有是吗看法吧。”云通判不死心的说了一句,觉得镇北王大概只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不好给这位知府大人太难看,毕竟这位说不定会上告皇帝。
章元敬压根没把这话往心里头去,笑着拍了拍云通判的肩膀,淡淡说道:“有劳云通判操心了,这天色也晚了,云通判可要留下用饭?”
云通判就算是再不识趣,听了这话也只得告辞离开,一走出府衙的大门,云通判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庞阴沉下来,眼中带着几分狠意。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低着头,生怕这位大人迁怒到自己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云通判忽然说了一句:“哼,且走着看,我倒是不信朝廷派过来的人,能跟镇北王府一条心。”
说完这话,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了一句:“你去,问问堂姐那边的消息,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对这位大人又是什么态度,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那下人自然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麻溜儿的朝着镇北王府去了,虽然他们家堂小姐是王爷的妾氏,但镇北王府规矩大,可不是能随意进出的,让人传个话都废了老鼻子劲儿。
腹诽归腹诽,小厮也不敢表现出来,若是被他家大人看见自己的不满,到时候别说继续留在云家了,能不能待在关山府都不一定了。
这小厮却不知道,这一次他注定是白走一趟了,镇北王爷不在家的时候,王府外松内紧,还有人能帮忙传消息。镇北王一回来,谁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捣鬼,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恨不得将老实本分几个大字贴在脸上。
不只是底下的人,就是镇北王妃也是如此。镇北王年纪不算大,但前一任王妃难产而死,如今后院的王妃乃是继妃,既然不是结发夫妻,两人的情分缘分就差一些,再加上镇北王常年在外,与这位王妃并无子嗣,两人与其说夫妻,不如说相敬如宾的亲人。
这一日,看见镇北王爷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镇北王妃心里头还觉得颇为奇怪,一边亲手帮他上了一盏茶,一边笑盈盈的问道:“王爷今日看着,似乎很高兴?”
镇北王倒是也没有掖着藏着,笑着点头说道:“今日倒是遇到一个有意思的。”
能成为镇北王妃,不是原配没有子嗣,却还是牢牢控制住王府,这位王妃自然也是个极为聪慧的,一听这话便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王爷口中有意思大人,莫非就是那位得罪了文阁老,远道而老的状元郎?”
镇北王爷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文阁老那老家伙,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谨小慎微的样子装的比谁都好,现在......哼,不过是仗着侄子年幼无助罢了。”
王妃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帮镇北王填了几样点心,才笑着问道:“看王爷的样子,那位状元郎似乎还不错,莫非是个可用之人?”
镇北王被转回了话题,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可用还不知,但确实是有些才华,比起如今王府里头的那几个还要胜过几分。”
作为关山之主,镇北王爷也招揽了不少人才,但关山苦寒,能够招揽的人也实在是有限!
这个评价确实是不错了,王妃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与这位章大人还有几分渊源。”
镇北王好奇的看过去,王妃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令芳回来的那一日,在城外遇到一群刁民,骂不得打不得,讲道理也讲不通,最后还是这位章大人出面,吓退了那些人。”
听了这话,镇北王也皱起了眉头,都说穷山恶水多刁民,他自问励精图治,但偏偏关山的刁民不是一般的多,以至于有时候镇北王自己都烦不胜烦。
或许章元敬那些话是有道理,他有心救民,却有些不得法,才导致现在的情况。
镇北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章元敬有本事,有能力,他又有什么可怕的,人才就得用这,若有一日这个人与关山有害,再收拾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对于手握重兵的镇北王而言,收拾一个文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127章 寻亲
各方各有思量,镇北王爷急需用人, 云通判心生忌惮, 衙门的一个个下属都变得乖巧伶俐起来, 恨不得时时刻刻在新来的知府大人面前表现表现。
对于这一切, 章元敬照单全收,有了镇北王爷的允许,他慢慢的也能插手关山的政事,王府的长吏对他不算友善,但也从不为难,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对此,章元敬也听之任之, 并没有与他们打好关系的意思, 他心中十分明白, 自己在关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镇北王爷的眼中,这位王爷绝对不会喜欢自己与他的长吏亲亲热热的。相比起这个,还不如好好做出一些政绩来。
比起一张会说的嘴皮子,这位镇北王爷显然更注重实干能力, 他之前的表现王爷是满意的, 若是光顾着人际关系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把这份好感败光?
虽然急着做出一些事情来,章元敬也强迫自己耐下性子,先将关山本地的民生税收文书全部看一遍,若是贸贸然行动,反倒是对自己不利。
政绩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出来的, 章元敬能忍住不急,他着急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来到关山之后,他第一件事就命人去打听师兄李子俊的下落,按理来说,作为知府大人,他要查阅关山一地的犯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偏偏一年之前,关山府衙发生过大火。
那一场大火的范围不大,烧死了那位尸位素餐的知府大人,同样也烧毁了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书。而这些文书里头,就有这些犯官的记录。
章元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怒气,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批文书!
但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济于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师兄。幸好记录虽然不在了,但关山安置犯官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一个是矿山,一个是城墙,再有一个就是贫瘠之处的开荒,反正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
章元敬有心查找,但一开始他使唤不动府衙的人,只能让余全带着人去查探,关山别的不多,矿山却遍地都是,围墙更是蔓延数十里,余全走的脚底都破了,还是一无所获。
一直到镇北王爷对他刮目相看,章元敬才能使唤的动那些老油子,有了这批地头蛇的帮忙,进展显然比余全满关山的乱转有效多了。
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便有人查到了一些线索,颠颠儿的到章元敬面前来献宝了:“章大人,若是小的没猜错的话,您的故友应该就在西城区郊外一带。”
章元敬心头一跳,连忙问道:“可是见到他人了?”
那衙役看着知府大人的态度,心中算是有底了,看来这位大人跟那位犯官的关系确实是不错,不然只是装装样子的话,何必这么费工夫。
想到能跟这位知府搭上关系,衙役的笑容更大了:“小的还未去查访,不过小的有一位堂叔是看管旷工的,说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以前曾在那边听见过。”
有了消息,章元敬便有些坐不住了,看了看时间已到了放衙的时候,便索性站起身来,说道:“丁大差,不知道你放衙之后是否有空,有的话,可否陪我走这一趟。”
丁衙役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说道:“能为大人效力,小的自然不敢推辞。”
章元敬点了点头,叫了余全就走,三个人也没坐车,直接骑马朝着西城门走,西城门外郊区一带都是矿山,农田极少,一出城门就能看见荒芜的田地和矿山。
比起关山城内来,这一带说不出的寂寥,时不时飘过一阵黄沙,那是矿产大量开采带来的恶果,相比起来更有几分传言之中关山的样子。
这会儿天气不算冷,据说到了冬日,关山一带大雪封山之后,矿山却也是不会停下来的,但平民老百姓惜命,每年这时候总要歇一歇,剩下的开采就只得让那些罪犯顶上去。
若是奸淫掳掠的那种恶人,被看管的鞭笞这干活儿,倒是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就可怜那些朝中受到牵累被贬过来的官员,一个个养尊处优的,通常活不了多久。
这一片矿区,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冤魂,章元敬生怕李子俊也是其中之一,在此之前,余全也曾来这打探过,但却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章元敬深深吸了口气,加快了速度,后头的丁衙役看着倒是奇怪,暗道这位大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性子却这般急,马术居然也不错。
等走了一半,丁衙役却提醒道:“大人,请往这边走。”
章元敬一愣,据他所知,朝廷的矿山可还在前头,从这里转弯过去,却是一批私矿。大兴是不允许私人开矿的,但这些矿山是镇北王爷的私产,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是李子俊在这一片矿山,也怪不得余全打听不到。作为镇北王爷的私矿,这一片的管理显然比官府的还要严格一些,不熟悉这里的人,说不定连路都找不到。
章元敬骑在小路上,心中起伏不定,又是期盼又是恐惧,生怕打听到一个恶果。
很快,矿区就出现在三人面前,矿山门口有人守卫着,看见三人骑马出现,朗声喝道:“镇北王府矿区,闲人免进,三位请速速离开。”
章元敬三人却并未离开,反倒是跳下马来,丁衙役熟门熟路的走过去,笑嘻嘻的说道:“老张,你吓唬谁呢,是我,这位是新来的知府章大人。”
看见是个熟人,那位老张也放松下来,但一听后头的是知府大人,顿时皱起眉头来,支支吾吾的说道:“知府大人?小的见过知府大人。”
行了礼,他又有些委婉的说道:“不知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这片矿山是先帝御赐给王爷的,咱们可是规规矩矩,绝无半点逾矩。”
章元敬可不管里头有没有逾矩的地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拱手客气说道:“不必紧张,本官此次过来,是听闻有一位旧友在矿山之中,不知道可否通融通融,请他出来一见。”
说完这话,那位丁衙役补充道:“老张,你放心,我家大人只为访友而来。”
那位老张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看丁衙役,又看了看知府大人,才说道:“大人,这不是我不通融,若那人是民,我把人送出来也无甚关系,若是犯官,可是万万不能随便离开的,不然的话不只是我,就是上头也得吃挂落。”
章元敬也知道这一点,虽然是山高皇帝远,但只要名义上还是犯官,李子俊的待遇就得差一截,若想要带着人离开,最后还是得镇北王爷点头。
不过他今日也没想着把人带走,便说道:“张守卫放心,我此次过来只为叙旧,只要能跟旧友见一面,说说话即可,随后的事情,本官自然会与王爷禀告。”
两位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倒是丁衙役笑着说道:“老张,你又不是管事儿的,瞎琢磨什么,尽管进去禀告一声就是。”
老张一拍脑袋,倒是想起来这茬了,让管事的自己拿主意,到时候他既不用得罪知府大人,又跟自己没关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老张哒哒哒的跑走了,一会儿功夫带着一个面带横肉的男人过来,那魁梧的身躯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手里头还拿着一根鞭子,看着可比老张凶狠多了。
看见章元敬,这位管事儿的态度倒是意外的温和,听说了事情经过,便笑盈盈的说道:“既然大人远道而来,总不能让大人就这么回去,这样吧,大人先请进来再说。”
章元敬笑了笑,也没在意他过分的热情跟着走了进去,进到里面,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在山头上挥汗如雨的旷工们,看得出来,这里头大部分都是犯官,有管事儿的都按着鞭子,看到有人偷懒就要上去抽打一下。
看见章元敬的眼神,管事儿倒是笑道:“大人也体谅一下,我们下头办事儿的,不凶一点的话,底下的这些个旷工都要翻天了。”
章元敬点了点头,并未露出明显的反感来,反倒是说道:“本官明白。”
不管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管事儿的就当他是明白了,还笑着说道:“大人理解就好,不知道大人要找的人姓甚名谁?祖籍何地,因何事而来?”
章元敬连忙说道:“李子俊,明湖府青州县人士,五年之前因为先帝末年舞弊一案,被发配到关山,算算时间,到关山应有四年多了。”
管事儿的翻了翻记录,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记载,看见人还活着,他心中倒是也松了口气,虽然作为镇北王府的人,他是不会怕了知府的,但要是因为这事儿惹上麻烦,那也是只能自认倒霉了,毕竟人死了,什么事情都说不清了。
“你,去把三区那边的李子俊请来。”管事儿使唤道,那人麻溜儿的跑了。章元敬一听,心底倒是安定了下来,还有记载,就证明人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紧紧的盯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