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过来都过来了,他的心中急切难当,实在也是等不住了,自然不会就这么打道回府,索性就让人进去通报,就看王爷见不见他。
章元敬被带着前往客厅等待,刚走几步,却见前头一堆女子走了过来,最前面的两个都是年轻貌美,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温婉,另一个笑的一脸娇俏,两人虽然手挽着手,但依稀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头是以那个委婉女子为首的。
这是镇北王府的女眷,章元敬抬头看了一眼便转过眼神不好再看,但就是这一眼,也让他发现了那个女子,就是当日城门之外巧遇道孔家小姐。
两个队伍并没有撞上,在发现前头有人之后,孔家小姐拉着另一个姑娘微微等待,等前头的人过去了,才再次出门,这一次,他们顺风顺水的到了门口。
踏上家里头派来的车,孔令芳撩开帘子,看着外头的那位姑娘,笑着说道:“嫣红姐姐快些回去吧,告诉王妃好好休息,别耽误了自己的身体,我改日再来拜访。”
原来那娇俏的女子竟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看着衣着气度,倒是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小家还要略胜一筹,她笑着说道:“孔小姐可得多来,如今也就您能劝着王妃一些了。”
孔令芳笑了笑,放下了帘子,等车子离开的远了一些,她才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身边的丫鬟不明,低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可是王妃那边?”
孔令芳摇了摇头,只是说了一句:“别人都羡慕姨母的好运,却哪里知道,镇北王妃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哎,我看她的日子,竟没有一日是松快的。”
那丫鬟倒是说道:“小姐,出了门的姑娘,哪有几个是轻松的呢,不说别人,就说咱们隔壁那王小姐,以前在家多娇养的人,如今还不是上得孝敬婆母,又得照顾夫君,还得生儿育女,上次回门的时候,只觉得她老了好几岁。”
孔令芳一听,捏了捏丫鬟的脸颊,笑道:“你倒是都知道了。”
丫鬟也不在意,嘻嘻笑道:“奴婢都是听人说的,左右小姐的婚事儿,有老爷和王妃做主呢,哼,那些个妖妖道道的,甭想坏了小姐的终身大事儿。”
提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孔令芳却沉默了下来,她的终身到底会落到什么地方呢,虽然爹爹疼她,王妃也说了会帮忙相看,但关山就这么大……
不知为何,孔令芳忽然想起前后两次的惊鸿一瞥,那个骑在马上的英俊男子,但是很快的,她把自己的一番杂思赶了出去,暗笑自己心乱了。
章元敬却没有想那么多,他这会儿一门心思想着王爷会不会见他,手中的东西到底会不会有用,这个时候过来到底是有些不合适,也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正巧有事。
幸亏没一会儿,镇北王爷就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微笑容,开口就问道:“章大人这么晚过来,定然是有几分急事吧。”
章元敬脸上闪现一分赫然,倒是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来意,拱手说道:“于下官而言,确实是心中所系的急事,但于王爷,却是贸然打扰,还请王爷恕罪。”
见他这么实诚,镇北王爷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实了一些,事实上,章元敬来到关山之后做了什么,自然有人会送到他的耳边,而今日更有一个大消息。
对于镇北王爷而言,某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却怕眼前这个原本还算可用的男人,到时候恃宠而骄,反倒是坏了一个人才。
不过这会儿章元敬坦然告知,而不是兜着圈子来,倒是合了镇北王爷的胃口,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笑问道:“哦,本王先恕你无罪,且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章元敬从善如流,一一道来:“启禀王爷,下官出生青州,拜师于惠帝年间翰林李老先生,先帝末年,因为科举舞弊一案被牵连发配关山的翰林侍读李子俊,正是下官师兄。来关山之后,下官一直在打听师兄的下落,近日终于有了音信。”
镇北王爷脸色莫名,看不出丝毫喜怒,只听见他淡淡问道:“既然是父王定下的案子,本王也不好插手,章大人想必也是该明白的。”
章元敬点了点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先帝已死,剩下的这几个儿子孙子自然不会跟他对来干,他只说道:“下官不敢为难王爷,但犯官在关山,也有在城内受罚的。”
都是发配,但其中的差距大了去了,就像是有一些被镇北王爷看中的,直接收入王府也有可能,只要对外没有官名就是了。
其中最惨的,肯定是那种作奸犯科的贪官污吏,这种不但上面不喜欢,下面也不喜欢,通常过来几年之后,就会被折腾掉性命。
听了章元敬的话,镇北王挑起眉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人,忽而问道:“这要是被发现了,本王可是会被弹劾的,你且说说看,本王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章元敬拱手说道:“师兄乃是先帝年间的探花郎,才华学识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能为王爷所用,也不枉费师兄寒窗苦读多年。”
镇北王爷却说道:“能读书的人,本王手底下多的是,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
章元敬明白了,这是镇北王爷想要看看他的诚意,想了想,他将自己带来的盒子打开,那里头的几本书乃是他花费了十几年,最近又重新誊写修编过的。
镇北王爷一看,倒是提起几分兴趣来,笑着问道:“这是什么?”
章元敬打开第一本书,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来,笑着说道:“当日与王爷一谈,下官也是茅塞顿开,回去之后就写下了这些,那日下官斗胆提出了六条案例,其中农为贵,若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又谈什么大兴富强繁荣?”
镇北王翻了翻那本书,倒是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抬头问道:“农事?”
章元敬点了点头,说道:“此书乃是下官查阅了无数农书汇集而成,后头的杂交,增产,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成绩来,但前头的卧肥,引水,现在即可一试!”
镇北王爷并不是不知民生之人,翻看了几页,也知道这里头的重要性,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拍了拍章元敬的肩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就看章大人的了,至于你那师兄,且调回城来当你的助手,其他事情将来再看吧。”
章元敬心头一跳,脸上却露出感激来,深深长揖到底,真心实意的说道:“多谢王爷,下官定当全力以赴,为关山百姓,为王爷,作出一番成绩来。”
镇北王显然很满意他的态度,甚至在一次拍了拍他的后背作为鼓励。
第130章 傲骨
再一次从镇北王府出来的时候,章元敬不但安下了心, 还得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镇北王爷大手一挥, 将治下的大半地盘拨给了章元敬做“实验”, 虽未名言,但显而易见的,若是他能做出几分成绩来,这位王爷必定是要重用他了。
这一夜章元敬睡得并不踏实,一边是想着等师兄回到城中要如何安顿,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借住在知府府邸倒是不错, 姜氏孙氏都是他的长辈, 年纪也大了, 并不需要避讳。
但问题是李子俊身边还有一位小夫人,长时间住在一起的话,怕是彼此都不自在。
不过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等李子俊回来之后, 养好了身体再慢慢商量就是了。
相比起这个, 章元敬更担心自己的那套养田,肥田的方法是否可用,虽然是总结了几千年的文化,但到底是纸上谈兵。
想要增加农田出产,总共也就这么几个办法,要么是种子好, 要么是田地肥沃,要么是风调雨顺,最后一条他现在无能为力,种子也早已经播下,如今能做的,也就是第二点。
一样的田地,青州那边的出产有时候甚至超过关山的三倍,为什么,说到底还是田地本身的缘故,关山的地,太贫瘠了,还得面临时不时的断流。
既然睡不着,章元敬索性就不睡了,点了灯打开书本,将自己想到的事情一点点记下来,就这么一边琢磨一边誊写,居然就过了大半夜。
等章元敬觉得困倦的时候,已经写满了三四张大纸,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余全过来的时候一看,便知道他家大人昨晚估计都没睡,心中顿时自责起来,“大人,您怎么也不喊我一声,我脑子笨,出不了主意,但也能帮着大人端茶送水。”
章元敬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笑道:“我一个人睡不着就得了,你睡好了,今天才能帮我做事儿,得,帮我打盆水过来,再去雇两辆车,趁着今日休沐,我们去把师兄接回来。”
有了事情做,余全倒是不那么自责了,忙不迭的去准备热水,又让章元敬趁着这段时间再歇一会儿,自己忙着出去准备马车。
等他们整装待发,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到了城门口,正巧城门刚开,两个门卫有些不安的问道:“参见知府大人,大人怎么这般早?”
章元敬没说话,余全客客气气的说了两句,也没提具体要去做什么,两辆马车驶出城门,朝着矿区的方向开去,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气氛并不沉闷。
不同于前一日忐忑不安的心情,此时此刻章元敬的心中满是期盼,想到时隔多年终于能够与师兄团聚,又想到远在青州的老师知晓之后,定然能宽慰不少。
而另一头,李子俊的这一夜也休息的不大好,倒不是他提心吊胆怕这个师弟放鸽子,竹马竹马的长大,李子俊还是极为了解章元敬的,既然他来了,那就必定会救。
只是他安心了,他身边的女人却一整夜都在翻来覆去,似乎是怕吵醒了他,动作很轻,但依旧还是被察觉了,这些年下来,李子俊身体虽然变得强壮了,却多了个浅眠的毛病。
李子俊强撑着睁开眼睛,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问道:“燕儿,怎么了?”
被叫做燕儿的正是他娶回家的妾氏,虽说是妾氏,但其实跟妻子也差不多,毕竟李子俊在这地方一穷二白,他虽提起过在老家已经娶妻,但周围的人谁认啊,旁人只知道,这个叫程燕的才是李家婆娘,其他的,那是谁?
黑暗中,程燕一直就没合眼,自从她家当家的回家说了那事儿,她心里头就有些不上不下的。虽然大伙儿都说,她阴差阳错的嫁给一个犯官那是命贱,但程燕心中知道,她家男人跟旁人是不一样的,他识字,知道许多许多村长都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的眼中,这个男人就是天,是家里头的顶梁柱,即使他穷的快要吃不上饭,程燕还是无怨无悔。
穷,苦,程燕都不怕,但昨日李子俊回家带来的消息,却让她心中害怕起来,当家的师弟来了,说要救他出去,那出去之后,当家的还能看得上自己吗。
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指,程燕的眼睛有些发酸发涩,她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生怕自己吵醒了劳累了一天的丈夫,但一整夜的时间,她愣是没能合上眼。
猛地听见李子俊的话,程燕惊慌了一下,随即讷讷问道:“相公,我吵醒你了吗?”
李子俊微微叹了口气,心知她肯定想多了,便将她翻了过来,果然,一眼就看见她的眼睛红彤彤的,连昏黄的月光都挡不住。
几年的同甘共苦,让李子俊对程燕也有了几分真情,原本的救命之恩慢慢变了味道,倒是有几分相濡以沫的感觉来。看见程燕如此,李子俊也有几分心疼,难得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程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程燕家里头八个孩子,她是最大的姐姐,因为家境贫困,一直到十八岁还没嫁出去,后来阴差阳错的嫁给了李子俊,时不时也得照顾家里。
听了这话,程燕心里头暖洋洋的,笑着说道:“程家能有什么事儿,只要能吃饱穿暖,其他事儿我可不管,说到底,我也是嫁出门的姑娘家了。”
程燕心里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家相公是还藏着一些积蓄,但那是家里头前几年送过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相公是犯官,在矿山干活可是没工钱的,这些钱还得好好留着,以后养活自己和孩子们呢,至于程家,她都出门子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李子俊不知道她的打算,又问了一句:“那到底是怎么了?总不能好好的哭着玩儿吧?”
程燕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只是今日听了相公的话,燕儿心里头有些害怕,怕,怕相公回去之后,就把燕儿给忘了。”
一想到那样子的未来,程燕觉得自己不用活了,若是没有了相公,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倒是李子俊一听,反倒是笑了起来,无奈的伸手摸了摸程燕的长发,微微笑道:“傻丫头,你想什么呢,我要是离开这里,必然是要带着你一块儿走的。”
程燕一听,眼睛顿时瞪大了,傻乎乎的看着眼前的丈夫。
李子俊又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程燕的脸颊,手底下的肌肤有些粗糙,摸起来的手感自然不大好,程燕长相普通,皮肤也黑,比起当年的徐氏来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那个天从来不把他放在心上,这个地,却深深的扎根在他的心底,在这块地上,李子俊才能看到自己能够撑下来的原因,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会扔下她不管呢,如果没有她的话,这个世界上也早已经没有李子俊这个人了,他伸手将女人揽进怀中,低声说道:“我发誓,我们一直会在一起。”
对于程燕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一句话更加美好了,她控制不住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伸手紧紧的回抱住自己的男人,笑着说道:“相公,你真好。”
李子俊有些无奈,又有些窝心,他只不过做了一件自己该做的事情,在她的心中,却像是天大的事儿,不得不说,每每就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他支撑着活了下来。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程燕也又支支吾吾的说道:“相公,那,那知府大人会不会嫌弃我出生不好?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会不会因此对相公有意见?”
一想到相公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嫌弃看不起,甚至是因此不能脱困,程燕一颗心又揪紧了。
李子俊心知她的担心,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放心吧,元敬不是那样子的人,若是要看不起来,我被发配边疆的时候,他尽可以跟李家断绝关系。我的这位师弟,看起来冷冷清清,其实是个最重情重义的,这些年来,多亏了他帮我照料家中。”
听了这话,程燕才慢慢安心下来,开始对未来的新生活升起几分希望。她生长在关山,却是家里头的大女儿,向来是干得多吃的少,甚至连村子都很少出去。
但是现在,她要跟随着自己的丈夫,她的相公,去往关山府,甚至见到知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