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人贤妻在侧,无过无错,事大人至亲至爱。”
“尊夫人之今日,犹妾之昔日。”
“妾不愿为挚爱之人辜负,有何颜面,夺他人所爱重?”
“水月镜花,不必久望。”
“数月以来,承蒙错爱。”
“妾青灯古佛,愿祈大人安平。”
“陆氏亲笔。”
从“伯羡爱鉴”,到“宋大人台鉴”;从“锦惜亲笔”,到“陆氏亲笔”,这等的转变,中间又藏着一个女子,多少年以来的辛酸和苦楚?
宋知言,该是她真正的良人。
可她几经挣扎犹豫,心里即便再想与他在一起,也无法放任自己伤害另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女人。
陆锦惜读完这短短的几行字,心底竟有几分钝钝的疼痛,到底还是佩服她的……
“夫人,您……没事吧?”
许是看她表情不对,一旁的青雀又悬了一颗心起来。
陆锦惜摇了摇头,指腹摸索着这一封墨迹尚新的信,另一手却是厚厚的一沓冷金笺。
她看了一眼,随手将之投入了炭盆。
笺纸遇火,霎时燃了。
不一会儿,便成了一片灰烬。
陆锦惜没看一眼,只将自己手中仅剩的那一封青白笺,装入了信封,递给青雀:“这封信,你最后送一次。叫那个印六儿当心着,再要出事,我保管叫了人去扒他皮!”
青雀差点就惊得咬了舌头。
不是说好了到此为止的吗?怎么又——
“最后一次。”
陆锦惜叹了口气,示意她上来接信。
“你若不放心,可打开看看。”
“奴婢不敢。您怎么说,奴婢便怎么信好了。”
青雀连忙摇头,咬了咬牙,还是接了信,迟疑道:“那奴婢还是尽快去送?”
“去吧。”
陆锦惜点了头,也不想把这件事拖太久。
这封信,即便是又被永宁长公主截了,想也不会再来骂她了。
青雀得了准,便将信向袖子里一藏,出去了。
她前脚离开,白鹭后脚就回,来禀陆锦惜:“夫人,事情都向潘全儿交代了,也指明了只要普通药材。他已这会儿叫人去拟单子,说赶明儿就递上来让您瞧。”
陆锦惜点了点头:“这人我是不大熟,不过瞧他处理迟哥儿那事的模样,该是个得力的。我也不介意抬举抬举他。明儿他人来了,直接禀我便是。”
说完话,她便走过去,扶着雕漆小方几坐回了炕沿上。
不过一抬头,她就瞧见了白鹭脸色不对。
一张圆圆的脸盘子上,似乎藏了几分迟疑,有些小心地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她脸色。
陆锦惜奇道:“你这丫头,向来直肠子一根,有话就说了。这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是遇到什么事,这样难开口了?”
“……奴婢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白鹭小声地为自己抱屈了一句,可随后,那声音便越发低了下去,像是忌讳着什么一样。
“方才奴婢打道上过的时候,听伺候两位姐儿的焦嬷嬷说,琅姐儿近半个月,又开始往大公子那边跑了……”
大公子……
那个薛况带回来的瘸腿庶子?
作者有话要说: (⊙v⊙)嗯,下章庶子。
女主孩子列表:
薛廷之(庶子):按京城传言算,16岁
薛明璃(嫡女):10岁
薛明琅(嫡女):7岁
薛迟(嫡子):5岁
第14章 何等魅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被薛况起名为薛廷之,回府已经有十一年,今年该有十六。
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陆锦惜也是有所耳闻的。
陆氏与薛况被皇帝赐婚,结果薛况自边关赶回来成亲就罢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妾,闻说是边境上的胡姬,生得妖娆美艳。
那瘸腿的小孩,便是她为薛况生的孩子。
京城里说书的那些先生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只说这胡姬原本被人看上,要送给匈奴的呼耶可汗,结果半道遇到大夏与匈奴交战。
她于是抓住机会,从匈奴军队手中逃出,与当时还是副将的薛况遇到。
为了不被匈奴那边抓回去,胡姬冒险为薛况等人提供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在这一仗之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当时的匈奴军队,很快被大夏击溃。
那胡姬,便也再没有回过西域。
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是美艳胡姬。
一段边关的风月情话,不就这样生出来了吗?
只是……
那胡姬的下场不大好。
说是跟薛况回了京城后,就因为水土不服病倒,没几日便死在了府里。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病死”,谁又关心?
她留下来的,只有薛廷之。
这个孩子,或者说少年郎的存在,简直像是横亘在薛况与原身陆氏之间的天堑鸿沟,是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陆锦惜曾翻阅过旧日府里的账本,知道在份例上陆氏并未苛待这个庶子,但也几乎不闻不问,一应吃喝没短少罢了。
想来,算不得很待见。
琅姐儿则是陆氏的幼女,比长女薛明璃小三年,如今七岁。
陆氏待这两个嫡出的姑娘,自是爱若明珠,琅姐儿身为幼女,更是疼得不行。
可白鹭却说“又往大公子那边跑”,倒像是不听陆氏的话,与薛廷之走得很近。
这怎么也不应该啊。
陆锦惜的眼帘,慢慢地垂了垂,手指搭在微有凉意的小方几上,陷入了沉思。
白鹭则是心中忐忑。
夫人一向不喜欢琅姐儿与大公子走太近,每每总是敲打着,可这半个月来她病着,也根本空不出心力去管孩子们。
这不,琅姐儿便又悄悄去了。
她生怕陆锦惜生气,眼见她好久没说话,便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要不,您现在病也好了,叫姐儿们来请个安?”
原本晨昏定省都是有的,只是陆锦惜病着已久,一则没力气,二则怕过了病气,早免了。
就是病好,也不过才这两日的事。
今日一早她赶着上香,还没进寺门就出了薛况的事,回来又是好一阵折腾,连着长公主这件事在内,算得上是连轴转。
眼下,其实已经有些乏累。
只是听了白鹭的话,陆锦惜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听着那呼呼的风声,只道:“天色还不算很晚,刚近黄昏呢,风又这样大。璃姐儿与琅姐儿都算不得身子骨硬朗的。你给我寻件厚些的斗篷,我亲自去看看吧。”
“是,那奴婢找找。”
白鹭想想也对,便应了,果去对面屋子翻了一领厚厚的雪狐裘大斗篷,给陆锦惜披上了。
这还不够。
她想想又把那兔毛手笼给换了,说道:“姐儿们虽住得近,可身子骨真弱的是您。眼瞧着近暮了,天又凉,这雪貂手笼是前几日奴婢新制的,该更暖和些。”
陆锦惜披了斗篷,又把手放进给她的新手笼,才算是妥了。
临走前她吩咐屋里丫鬟:“迟哥儿那边也好生看着,若一会儿你们青雀姐姐回来了,只管叫她先看顾着哥儿。若有什么事,待晚些我回来再禀,不必出去找我。”
“是。”
小丫鬟们都一一应了。
陆锦惜这才在白鹭的陪伴下,出了门,打左边跨院里,到了正屋后面的三间抱厦外。
天还亮着,屋里却已经点了灯。
焦嬷嬷把那灯芯挑亮了一些,看着坐在炕上一针一线慢慢绣着的薛明璃,叹了口气:“您绣了这小半月,总算是差不多了。等夫人见了,一定高兴的。”
“真的?”
薛明璃今年十岁,早已经懂事。她声音很柔软,很像她娘,五官也长开了一些,有点诗画般的精致。
听见焦嬷嬷这话,有些喜出望外。
“我就是希望娘快些好起来,以后也康康健健,不要再病着……”
她手里绣的是个小小的荷包,藕荷色,已经到了最后,一针下去,才拿剪子断了线。
“可算是绣好了。”
焦嬷嬷一脸赞叹地看着,又道:“您别担心,我先才撞见奶奶屋里伺候的白鹭姑娘,说是奶奶已经大好。只是回来之后事多,今还还脱不开身。晚点,或者是明日,大姑娘去请安就是。”
“嗯,那要叫妹妹一起去。”
薛明璃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看着自己手里的小荷包,又为难起来,思考了一会儿,才咕哝了一句。
“到时候就跟娘说,这是妹妹跟我一起绣的。”
焦嬷嬷一听,顿时无奈,哭笑不得。
但看薛明璃已经自己拿了主意,一副护着琅姐儿的模样,她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想起琅姐儿来,不免叹气,正想说让璃姐儿回头劝劝。
没想到,屋外传来小丫鬟行礼的声音:“给二奶奶请安。”
二奶奶来了?
焦嬷嬷一惊,颇为诧异地起了身,便瞧见陆锦惜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行礼:“二奶奶怎么来了?”
“缠绵病了有半个月,想璃姐儿跟琅姐儿了,才忙完,便来瞧瞧。”
陆锦惜走了进来,很容易就知道眼前这是焦嬷嬷,至于另一个……
她看了过去。
是个身量纤纤的小姑娘,差不多到她胸口高度。
应该是璃姐儿。
一身锦缎滚边的粉色袄裙,戴着白狐毛的围脖。
小瓜子脸一张,五官也精致,跟陆氏有些挂相。还不多的头发被挽成了双螺髻,留了片刘海,看上去乖巧极了,很娴静模样。
她定定看了陆锦惜一会儿,小嘴张大,好像有些惊讶,但转眼就转成了惊喜,眼底还有隐隐的泪光。
“女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
陆锦惜上前扶她,握着那一双手,只觉得温温软软,又见这女孩儿一身秀雅气,真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
一时心里爱极。
“最近病着,都没见你们,你跟琅姐儿都还好吧?”
“回母亲的话。有焦嬷嬷看顾着,青雀姐姐也时时着人来问,我跟琅姐儿都好。”
薛明璃是极懂事的。
她被陆锦惜牵着手,只觉得暖和,倒比往日还要亲近。她有些忍不住,心跳加快,悄悄侧头看她。
虽是瘦了,苍白了,可恢复得好像不错。
半个月前他们去看时候的憔悴、枯槁,已经完全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先前听下面丫头们说,母亲责罚过三婶母那边的丫鬟,打得很惨,她又觉得,母亲好像比原来多了几分威仪。
桌上还放着绣花用的针线篓,陆锦惜扫了一眼,想起自己刚才从窗下经过时候听见的话。
陆氏的这个女儿,却是个有孝心的。
而且,还很护着妹妹。
想着,她拉薛明璃坐下来,打量了一眼她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没事就好。旁边这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个……”
薛明璃一下有些红了脸,不大好意思起来。
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拿出了荷包,两手递给陆锦惜。
她眼睛有些发亮,声音里有喜悦:“前阵娘亲病着,都说绣着福纹的荷包可以祈福,明璃便跟妹妹一起,绣了一个,正准备去请安的时候给娘亲呢。”
大约是因为说谎的原因,她眼神闪烁了一下,耳根也有些发红。
但她在说出“跟妹妹一起绣了一个”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勉强的神态。
荷包小小的,藕荷色的缎子上走着银白的五福云纹。
针脚虽然不算很好,却一针一针绣得很密,像是生怕针脚太疏、福纹太薄一样。
陆锦惜见了,心底有些暖暖的。
她刚才其实是听见薛明璃跟焦嬷嬷说了什么的,哪里能不知道,这小荷包其实是薛明璃一个人的心血?
只是她有心护着妹妹,所以陆锦惜也不拆穿。
含着笑意,带着几分实打实的惊喜,她从薛明璃的手中接过了荷包,笑了起来:“璃姐儿长大了,这荷包绣得好看,比娘亲的都好。”
“二奶奶可谦逊了。”旁边的焦嬷嬷听了,恭维了一句,“您的女红,当年在京城可也出名呢。”
是么?
陆锦惜倒不知道这一点,暗暗记下了。
好在名门闺秀,大家小姐,会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她暂时不担心露馅不露馅。
“我是懒怠了,可没璃姐儿这样勤快。”
陆锦惜随口说了一句,却将那荷包比了比,向自己腰间一挂,藕荷色的荷包,正正好很衬她今日浅色的衣裳。
随同进来的白鹭,打量几眼,便夸道:“姐儿做的这荷包真好看,夫人皮肤白,五福云纹又是专选的银白。怕是姐儿好花了一阵心思呢。”
没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心意得到尊重,也没有谁不喜欢夸奖。
陆锦惜是没养过孩子的,她只能凭着自己跟人相处的经验去做,所以才会选择当场把荷包给戴上。
倒是没想到,白鹭这样机灵,也这样有眼色,夸得正正好。
薛明璃年纪虽小,可其实很聪慧。
她哪里不知道白鹭是过誉了?
可心里的高兴还是掩不住,脸上有点娇羞的笑意,小声道:“也没有花多少心思,是娘亲好看,白鹭姐姐你又乱夸了。”
“奴婢哪里敢乱夸?”
白鹭只往陆锦惜身边一站,一副小得意的样子,还向陆锦惜道:“若是奴婢乱夸,夫人早责骂我了。是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