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于是开心了。
  这文武百官里面,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落到她的身上。
  尤其是右侧武官们那边,要么是薛况旧部,要么是薛况的朋友,或者是受过薛况恩惠的……
  嗯,大将军夫人红杏出墙太师府大公子顾觉非,被当朝御史赵献大人当朝指证。
  可以,够劲儿。
  陆锦惜在心里面已经将这一位“尽职尽责”的御史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面上还是带着笑的。
  同样带笑的,还有顾觉非。
  他是真没将赵献放在眼底,更不用说眼下这情况了。早在得知自己与陆锦惜的种种传言飞遍了街头巷尾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这一幕。
  只是没想到,赵献倒是会挑时机。
  略略侧转过身来,顾觉非也算给了赵献几分薄面,不至于使人觉得他太过于轻视这一位御史大人。
  可话里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他淡淡回问道:“下官确有一言不明,还请赵大人解惑——什么叫‘有私’?”
  赵献冷笑一声:“那些匈奴山匪劫的本来是将军夫人,与你有什么干系?可事后人竟发现你也出现在雁翅山,且与夫人同乘一骑还受了伤。事实胜于雄辩,说你与她没有私情,你问问朝中同僚,信是不信!”
  “下官出现在雁翅山,不过是因为我府中侍卫出门办事之时也受了山匪殃及;至于与夫人同乘一骑,不过是危急时的权宜。赵大人,山匪传信与我,让我带赎金去救大将军夫人,我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顾觉非轻飘飘地解释着,笑意半分未减。
  “更何况,这就算是‘有私’了吗?”
  “你什么意思!”
  赵献隐隐觉得这话头不对,警惕了起来。
  可顾觉非既然已经开了口,坑自然也已经给他挖好了,哪里又会让他有半点扳回去的机会?
  他看了对方一眼,神情称得上漠然。
  “还请赵大人回答我几个问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算‘有私’吗?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算‘有私’吗?男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算‘有私’吗?”
  赵献心头一冷,已答不上来了。
  整个金銮殿上只能听到他清泉似悠然又镇定的声音,在这一片空阔的寂静中回荡不止。
  顾觉非转过眼眸来,那目光从赵献身上划过,从那些个以敌视眼神注视着他的武官们身上划过,也从旁边一直盯着他一言未发的太师大人、他父亲顾承谦的身上划过,还有今日特来旁听的永宁长公主……
  声音朗朗,他无所畏惧:“我未婚,将军夫人丧夫,我心甘,她情愿,算‘有私’吗?”
  律例之中当然没有这说法。
  大夏所谓《女戒》《女则》之流,虽提倡女子为亡夫守寡,可大夏律例又没有禁止人改嫁!
  除非是寡妇与人私通,那才算是犯律。
  可眼下?
  难道让赵献空口白牙去说顾觉非与陆锦惜之间不仅仅是“有私”,且还发展到了“私通”这地步?
  开玩笑!要讲证据的好吗!
  心电急转之间,赵献已经知道自己是准备不够充足,被顾觉非钻了空子,气得发抖:“你,你竟强词夺理!”
  “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
  顾觉非素来是做人留一线的,但兴许是前段时间与顾承谦谈得不很愉快,也或许是觉得此刻的赵献太碍事,竟是最后一点面子也懒得留了。
  其言语,其讥讽,前所未有地辛辣!
  “雁翅山上,下官相救将军夫人,乃是情势所迫。若以赵大人之言,要我与将军夫人‘无私’,是要迫下官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夫人殒命在我面前吗?!”
  “届时,大人又该参我什么呢?”
  “见死不救,不仁不义!为官之人,要造福百姓,似觉非这等贪生怕死之辈,不配为官!”
  想弹劾一个人太简单了。
  说句难听的,若顾觉非坐在御史的位置上,这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包括太师太傅两位位高权重的辅臣在内,没一个能戴得稳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
  不动声色杀人,他怕过谁?
  顾觉非现连赵献脸色都懒得看了,只自顾自地质问了下去:“授受不亲在情理之中,相互倾慕在法理之内。赵大人前不顾情,后不顾法,要强行按觉非一‘有私’的罪名,不知这罪名,到底是想按在觉非身上,还是想要按在大将军夫人的身上?”
  “我……”
  说实话,这流言传出来之后,赵献很是看陆锦惜不起。
  可这话怎敢明说?
  那可是朝廷一品诰命,武威镇国大将军薛况的孀妻!
  就算她真的一无是处,可仅凭着“薛况孀妻”这四个字,就足以在道德和大义上压得你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赵献伸出手来指着顾觉非的鼻子,颤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恨得不行的话:“你还记得她是大将军夫人!”
  “记得,怎能不记得?”
  顾觉非知道他是反讽,却半点也不介意地接话了,他早等着他,就怕他不提这茬儿呢。
  “她是陆大人掌上明珠,薛大将军的孀妻,已经为薛况养育了儿女,操持了家事。妙龄女子,年华正好。大夏律例,有哪一条规定了她必须为薛况守寡?是赵大人你规定的?还是你们这一群曾与薛况并肩作战的武将们规定的?!恕觉非记性不好,竟不知我大夏的律例什么时候由你们来制定了。”
  “……”
  “……”
  寂静极了。
  谁也没想到顾觉非的反驳竟然如此大胆,毕竟律例上虽然没有明写,可陆锦惜毕竟是薛况这等大英雄的孀妻啊。
  为其守寡,一般都是默认的。
  一旦有谁要愉悦这界线,必定是千人所指,万人所骂!
  ——谁让你是大将军的孀妻呢?
  嫁给英雄,就得有这种心理准备。
  百姓们觉得你丧夫之后为亡夫抚养孩子、操持家务、孝顺父母,才是一个合格的英雄妻子所应该做的。
  这当然不公平,可大家情感上就是这倾向。
  如今顾觉非竟如此直接,锋锐的言语直指要害,简直无异于指着那些个心里觉得陆锦惜应该守寡的人的鼻子骂了!
  金銮殿上,多久没有过这么刺激的场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沉凝尴尬。
  就连坐在宝座上的萧彻,都被顾觉非这半点也不遮掩的尖锐怒意和辛辣讽刺惊了一把。
  眼见着赵献已经被驳倒,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一下咳嗽了一声,吸引了群臣的注意力,才出来当和事佬:“看来这争论已经有了结果了,赵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献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这时候一则被顾觉非喷了个哑口无言,二则明显感觉到了皇帝是站在顾觉非那边的,不得已只能将满腹的不满吞了下去。
  “臣无话可说。”
  事情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可没想到,这时候顾觉非竟然站了出来,当着群臣的面、当着皇帝的面、也当着他老子顾承谦的面,躬身道:“臣有话说。”
  你还有话说?!
  所有听见这话的大臣们都傻了眼。
  陆锦惜心底更是忽然蹦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可这里根本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自然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萧彻也有些意外:“顾爱卿还有何事?”
  满殿的目光都落到了顾觉非身上,他却越发镇定起来,只款款道:“赵大人弹劾,纯属无理取闹。但单从一个赵大人身上便能窥见这朝野上下甚至是天下百姓们是如何看待臣与将军夫人。臣能不在乎这些不公的流言,可将军夫人德行无亏,更不曾在大将军生前有任何对不起他之处,平白受此流言,清誉不再,实不应该。”
  冠冕堂皇。
  一听就知道有多虚伪!
  他说到这里时,不知有多少人心里已经暗暗骂起他来,觉得他颠倒是非黑白:为什么?因为陆氏这样的确是不守妇道!
  只是他们也不敢说出来,顾觉非自然也听不到他们在想什么,或者说即便能猜到也不在乎。
  他只是口气淡淡,扔下早已备好的炸雷——
  “这一切究其根源,确因臣所起,臣愿为此负责。恳请皇上,为臣与将军夫人陆氏赐婚,以堵天下悠悠众口,为将军顾夫人正名!”
  赐、赐婚?!!
  无数人都瞪圆了眼睛,险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就是庆安帝萧彻都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他。
  “万万不可!”
  “皇上不可!”
  “皇上,这——”
  几乎是在顾觉非话音落地的瞬间,金銮殿上三道不同的反对声音,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却几乎同时响起!
  众人转头一看:一个是满脸阴沉的当朝太师、顾觉非生父顾承谦,一个是万分震骇的陆锦惜婶母永宁长公主,一个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礼部尚书陆九龄……
 
 
第151章 你来选
  气氛一下诡异起来。
  皇帝都还没开口表示什么呢, 怎么下面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反对起来了?而且反对的人还是这三位……
  个个儿位高权重啊。
  头一个老太师顾承谦。
  众人都知道, 他与自己儿子是有点过节在的,前阵子顾觉非还朝时候不就是他从中阻挠吗?最后还是陆九龄另辟蹊径,拉顾觉非进了礼部。
  他反对,让人惊讶, 可从情理而言, 完全说得通。
  毕竟, 谁能容忍自家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娶一个寡妇过门?更不用说这寡妇还是将军府的寡妇。
  娶回去怎么办?
  这得尴尬到什么地步去!
  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接下来, 问题就出现了——
  人老太师是顾觉非家长, 反对得合情合理, 可你永宁长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满打满算,她也不过只跟将军府有那么一点关系:当年永宁长公主嫁给了将军府的嫡次子薛还,现在算是陆锦惜的婶母。
  可现在——
  薛还战死沙场, 婶母还是隔着房的。
  怎么算,这件事也轮不到她来反对吧?
  更不用说永宁长公主其实位高权重,在朝中的时候,就是老狐狸一头, 甚少在人前抢皇帝的话说。
  可现在她脱口就是反对, 实在让人有些惊讶了。
  而且不管是顾太师,还是她的表情, 都有一种反应过度的感觉。
  对顾觉非忽然要求赐婚这件事, 众臣虽然觉得让他们震惊, 可也不至于令人色变至此吧?
  这里头,最纳闷的就是第三人陆九龄了。
  他穿着一身仙鹤补服,站的位置就在顾承谦后面一点,脸上有些皱纹,头发也白了许多,先前脸上的惊讶和茫然,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全然的疑惑。
  明明他才是陆锦惜的父亲啊。
  顾觉非如今求皇上赐婚,最有资格说话的难道不是他吗?怎么他话都还没说完,人家就已经反对上了?
  老大人这脸色,一下不很好看起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顾承谦的脸上,心里已经骂了一声,很想站出来质问:就你还敢嫌弃我们家锦惜?
  但毕竟朝堂上,他们认识,还是忍住了。
  接着眼珠子一转,又看向了永宁长公主。
  这一下他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想当初永宁长公主跟他一块儿支持着陆锦惜改嫁,怎么现在顾觉非来求赐婚了,她反倒反对上了?
  他们这,表面同盟?
  陆九龄刚听见赐婚的时候,其实也是下意识觉得不妥,想要反对。毕竟顾觉非虽好,可他还不知道自己闺女喜不喜欢呢。
  可现在被这些人一反对,他就不痛快起来了。
  原本即将出口的“这恐怕要慎重啊”,在舌尖上停留片刻,竟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这一下,谁都察觉到了这一位老大人的不悦。
  顾承谦虽因为先前顾觉非还朝做官这件事与陆九龄闹得有些不愉快,可心底里还是顾念着两人的交情的。
  方才一没忍住脱口而出,此刻回想起来便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
  面色,一下也有些为难起来。
  可真要他不反对吗?
  不可能的。
  顾承谦心知自己那嫡长子就是只披着画皮的妖怪,早就觊觎着薛况孀妻,杀人丈夫,娶人孀妻,简直可谓是丧尽天良!
  当年的事情,他不能对陆九龄尽数以告,所以对方并不知道。
  可眼下他若不反对这门亲事,那才是他绝了自己的良心,不顾他们之间的交情,真正害了他爱着宠着的掌上明珠!
  所以顾承谦是怀揣着秘密,却又不能将之昭告天下,更不敢直接说“我儿子才是害你女儿守寡了六年的真正凶手”,只能硬顶着昔年老友的误解,不惜一切地反对!
  同理,这也是永宁长公主的苦衷所在。
  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知道顾觉非真面目,知道他才是计杀薛况真正凶手的人,就那么几个。
  她希望陆锦惜择个如意佳婿,平安喜乐后半生。
  显然,事实上是她杀夫仇人且心怀不轨的顾觉非,绝对不在此列。
  这无关对错,甚至无关当年那一桩隐秘的真相,纯粹是因为顾觉非害了薛况这件事本身。
  试想——
  若有一日,陆锦惜嫁给顾觉非后才知道,如今的夫君毒计杀害了曾经的夫君,该怎样去面对?
  他们的反对,都有足够的理由。
  所以此刻面对着陆九龄那复杂的注视,他们心中有愧,却也只能咬牙忍了,不准备为此改口半个字。
  更不用说转而赞同赐婚了。
  外面日头已高,灿烂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金銮殿里一片的辉煌。可越是如此,越衬出此刻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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