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他正觉得自家夫人去拿这一趟和离书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正在心里面上演一出薛况对陆氏旧情难忘死活要纠缠陆锦惜的戏码,琢磨着要不要闯进去看看。
  还好陆锦惜及时出来了。
  他顿时一扔缰绳,便走了上去,只是才一抬眼,便发现她神情不大对:“怎么了?”
  “车上说。”
  陆锦惜与薛廷之交谈的时候是镇定,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甚至最后还在不知道薛廷之是什么身份、又到底有什么打算的情况下,放出了那么一句似假还真的话来忽悠对方,可实际上在确认薛府这边是要出京之后,她心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顾觉非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她这般言语,又见她神情间凝重万分,当下便不迟疑,只与她一道上了马车。
  向外面吩咐了一声“回府”之后,他便转头来看她。
  “出什么事了?”
  陆锦惜心跳都还有些快,甚至连手心也有隐隐的汗意,斟酌了片刻才道:“薛况已经把迟哥儿他们几个送出了京城,我方才见了薛廷之,言语试探几句,也是很快便要出城。我怀疑,薛况举事,便在近日!”
  “……”
  顾觉非眼角微微地一跳,深潭似的眸子陡然幽暗几分,可目光流转间,望着陆锦惜,竟没说话。
  神情间,颇为微妙。
  陆锦惜本以为他听了这消息,势必与自己一般,即便面上不显露太多,心里也要有几分惊骇,可没想到他竟是这反应。
  一时感到奇怪。
  心电急转的同时,却是已经问了出来:“你不觉得有问题?”
  马车已然起行,借来的禁卫军也规整地收列,跟在马车后面,坚硬的厚底靴踏在路面上有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顾觉非听着,却是淡淡的一笑。
  他不慌不忙,从一旁的棋盒里摸出了一枚白子,轻轻搁在了车上这空无一子的棋盘上的,但言道:“能有什么问题?”
  浑然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仿佛她刚才说的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而他也根本不担心薛况要举事、要造反一样!
  “……”
  这一时间,陆锦惜脑子都没转过弯来,只觉得顾觉非的反应与她预料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微微张嘴,就想要追问什么。
  可顾觉非只笑了起来,把另一只棋盒摆到了她手边上,劝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大将军如今可是一字并肩王,身份贵重着,可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这出京不出京的些许小事,咱们何须挂怀?你还是收收心,陪我手谈一局吧。”
  “可……”
  陆锦惜很不理解,还想要问。
  顾觉非却不让她问,只凉凉看她一眼,用那修长的手指在棋盒上轻轻一敲,身上那说一不二的权臣威严便出来了:“不许问,下棋。”
  “……”
  陆锦惜险些被他给憋死!
  可她也知道,眼下顾觉非不要她问,那意思就是她问了他也不会说,所以心里再憋也干脆闭了嘴,胡乱与他下了一通。
  她只想着,这件事顾觉非已经知道了,总该是会做些准备的。那么就算她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牵扯,总归也不算白得了这端倪。
  可没想到,顾觉非回去之后什么都没做。
  刚开年除了与薛况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事情也少,竟然就拉着陆锦惜,指点她下棋,还抽空让她把和离书拿出来看了看。
  看完后别的反应没有,只是盯着左下角那笔力遒劲的“薛况”二字瞅了半天,然后手指轻轻一松便把纸页扔了,毫不留情地讥讽了一句:“这字写得是真丑。”
  除此之外,便是与她说话睡觉。
  既没有去跟孟济商议,也没有让人把什么季恒方少行之流叫到府里来说话,甚至往皇宫里去示个警、报个信儿的意思都没有!
  顾觉非是真的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陆锦惜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的认知中,这就是一个走一步能算上十步的精明主儿,绝不至于庸碌愚蠢到刀架到脖子上还不知反应。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顾觉非这架势……
  只让她想起了当日她听过的那句话。
  那是薛况还朝之后,她被老太师拉去下棋,顾觉非黑着脸闯过来带走她,然后在谈及薛况时候的一句——
  “便是他本不反,我也要逼他反!”
  于是一切一切的不解,都豁然开朗。
  可在明白过来的同时,陆锦惜也感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一种深埋在顾觉非那平静外表下汹涌的疯狂!
  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在接下来的十来天里,照旧与往日一般与薛况明争暗斗,似乎对薛况暗中的兵力调遣和薛府的人员变动一无所知。
  就这么听之,任之。
  正月十五元宵,宫中赐宴,薛况称病,未至;次日太极殿朝会叫大起,称病,未至;正月十七,薛况反了。
 
 
第197章 檄文
  这一天是难得的大晴天。
  连着几日都没有下雪, 天空的蓝很纯, 像是上过了一层釉, 高照的日头为冰冷的京城带来了几分少见的暖意。
  节后的街道上布满了行色匆匆的路人。
  当满面惊恐急色的兵士身披甲胄, 驾着快马,自城门外高喊着“退避”疾奔入城的时候,满街的行人都看了过去,退避之余皆在心中好奇,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能注视着快马离去, 一路进了皇城。
  这时正是未时。
  早上上过朝之后,庆安帝萧彻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那么一点不对劲:平白无故的, 且薛况身强力健,忽然称病, 必定要有动作了。
  所以下朝后他留了顾觉非在宫中议事。
  几乎是才开口说了那么三五句,外面惊慌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不好了, 不好了!皇上——”
  初听得这声音的瞬间,萧彻便觉得心头一跳!
  一身明黄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此时看着却有一种奇异的、无力的苍白,他起身时身甚至撞倒了桌上的茶盏与一摞奏折,却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说!”
  “皇上……”
  传旨报信的太监已是面无人色, 嘴唇都在不断地哆嗦, 双手上还捧着一张写满字的纸页,“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启禀皇上,薛况——反了!”
  那凄怆的声音,简直如丧考妣。
  萧彻初初听闻时, 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他甚至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根本无法去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
  薛况大费周章从边关回来,还光明正大地还了朝,就算是要造反,也应该再等一段时间,否则他回来这一趟干什么?!
  人站在御阶上,萧彻险些没站稳从上面倒下去,一时连下面垂手而立的顾觉非的神情都没来得及看了,只急声喝问:“他人在何处,从何地反的,家中亲眷可在?!”
  “薛况自保定举兵,如今将军府中亲眷已空,早在几日前已被悉数迁往保定!这是反贼逆党今日张贴在城门外的、的檄文……”
  在说到“檄文”两个字的时候,太监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仿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什么。
  下方立着的顾觉非不咸不淡地看了太监一眼,又看了他手中捧着的那一页纸一眼,只微不可察地挑了一挑眉梢。
  萧彻却已暴怒。
  他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咬紧了牙关,阴沉道:“呈上来!”
  太监于是战战兢兢将那檄文呈了上去。
  之事在将东西递到萧彻手里之后,他就已经像是没了力气一样一下跪坐在了地上,然后深深将脑袋磕到了金銮殿冰冷的地面上。
  不敢喘大气,也不敢抬头看。
  死寂的大殿上,一时只能听见萧彻越来越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的目光从手中这一页纸上飞快地扫过,越看那一张脸便越是阴霾,到了最后已是狰狞万分!
  “不可能!绝不可能!”
  “乱臣贼子,简直是妖言惑众,一派胡言!来人!速传文武百官入朝!若有误者——”
  “杀无赦!”
  薄薄的一页檄文被他狠狠地拍到了御案上,震得上面笔墨都跳动了起来,萧彻整个人几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顾觉非就这么冷眼看着。
  他袖手站在一旁,既不上去关切一句,也暂时没问具体的情况。
  天大的事,总是瞒不住的,更不用说今日那城墙上早已经贴满了一墙檄文,路过有识字的已经看了个清楚。
  官兵清理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流言的传布的速度。
  几乎是在文武百官接到消息赶到金銮殿上的同时,薛况造反举兵于保定的消息便已经在市井之中爆炸!
  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就反了?
  所有人刚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传这消息的人是脑子抽了:开玩笑,那可是薛况!大将军薛况!为大夏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说他会反,还不如说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可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京城大街小巷里忽然出现的禁卫军与突然戒严的城门,一下就让所有人意识到——
  不是开玩笑!
  薛况反了,真的反了!
  只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去深究他为什么要反,又到底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了。
  一场大乱就在眼前,人人收拾细软想要逃命。
  然而紧闭的城门困死了所有人的希望,惶恐的百姓们围堵在被重兵把守住的城门口,大声而愤怒地叫喊……
  整座繁华的城池,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巨大浓重的阴影所笼罩!
  街道上那些慌乱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甚至还夹杂着女人和小孩儿的哭喊声,远远就传进了太师府。
  这时候,陆锦惜还在跟老太师顾承谦下棋。
  一如之前每一次对弈,老太师照例让陆锦惜三子,自己执白,让她执黑。但情况比起往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才下到中盘,陆锦惜便知道自己又要输了。
  接下来的问题,只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少输一点,或者说输得漂亮一点了。
  “这些天来,你的棋艺倒好像是有一些长进了。”坐在她对面,顾承谦捏了一枚白子,按在了棋盘上,沙哑的声音已是越有了一种老年的衰弱,“先前围我东南角这一手打得不错,是看过棋谱了吗?”
  “倒还没看多少。”
  老太师那棋谱送过来,她到现在也不过就翻了面上的两本,要研究起来哪里有那么快?
  陆锦惜微微笑了一笑,道:“儿媳是前阵子跟大公子下了下棋,被他指点了两手,所以您才觉得我这棋艺有些长进。可说到底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硬学的罢了。”
  “……”
  老太师伸向棋盒抓棋子的手,忽然就顿了一顿,面上的神情有些变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棋盘上,凝视着东南角上已止息的厮杀。
  于是恍恍惚惚地记了起来——
  是顾觉非的。
  那时候他还小,却痴迷于下棋。每天下朝回来,必定能见他在书房里等着,将棋盘摆开,等着自己。
  他头一回对弈赢了他,用的就是这一手。
  在最关键的一角上奠定了胜机,之后将那一点微弱的优势滚雪球一般地扩大下去,布局缜密而严谨,一直按着对手打到最后。
  当时他才十一岁。
  顾承谦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人,计算的能力和大局的纵观皆无可挑剔,且平日谦和的性子,到了棋盘上时,便会显露出另一种模样的杀伐与凶狠。
  少年时的他,还不大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在最终发现赢了自己父亲三目半的时候,他高兴极了,像是第一次完整地弹奏出《广陵止息》时一样,他为自己击败了自己从小视若神明的父亲而欣喜若狂。
  而顾承谦,却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辉煌的幻影。
  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会平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顾觉非沉迷于那种胜利的感觉,不断找他对弈,一开始只是偶尔赢,到了后来便是大获全胜。
  但这时的他已经对人的情绪有了很微妙的感知。
  渐渐地他不再找父亲下棋了,转而谈论诗文,谈论天下间其他的大事,也不会再为自己所达成的任何新的成绩而露出过度的喜悦。
  他飞速地成长。
  用一种凡夫俗子无法企及的速度,也用一种让他这个身为父亲的宰臣望尘莫及的速度。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觉得自己慢慢变得不认识这个儿子了,一切一切的争端与崩裂,都始于当年的薛况……
  “太师大人?”
  略带着一点关切与忧心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顾承谦回过神来,叹着气笑了笑,道:“老了,总开始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这话陆锦惜不大敢接。
  人的衰老是岁月无情的明证,是每个人都将面临和面对的事情,但在老人的面前提起这些,总是过于残忍的。
  她听着外面那些声音,只悄然转过了话题:“外面这样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话说着,倒真念起这茬儿来。
  陆锦惜往棋盘上落了一子,便转身向门口侍立的风铃喊了一声,道:“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风铃也正奇怪呢,应了声就要往门外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屋檐,前面走廊上已经奔来了一道满面惊惧之色的身影,正是才从外面回来的万保常。
  他额头上是秘密的冷汗,因为过度的震惊和恐惧,长满了皱纹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涨红,双目更是闪烁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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