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可没想到,话音落后,却是一片久久的沉默,身旁的顾觉非竟然没有接她的话。
  她回头一看,正对上他望着自己的目光。
  似乎是想起了一番旧事,那一双幽暗的眼底藏了隐约的伤怀,但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便又都隐没了进去。
  他向她笑了笑。
  陆锦惜平白觉得心底不舒服,发堵,只因为他那沉黯幽寂的神情:“怎么了,在想什么?”
  “也没想什么,只是在想过不久后可能爆发的战事。”顾觉非的手指尖从她光洁饱满的额上轻轻划过,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微微勾起唇角,道,“锦惜,此一役不再是当年含山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是刀锋相对、兵临城下。凡战必有胜负,凡胜负必有生死。若、若最终输的那个是我,你便改嫁吧,找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纵使你挑了薛况,也无妨……”
  “……”
  这一瞬间,陆锦惜怔住了。
  她甚至有些恍惚,只觉得此刻顾觉非那在自己耳旁响起的声音,透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不真实极了。
  可那一双眼……
  他注视着她,沉冷的黑眸似化作外面无边的夜色,将她温柔的包裹,也藏起了背地里的惊心动魄。
  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陆锦惜才忽然笑了一声,丽质眉眼间透出一种半真半假的明亮来,竟然从善如流:“好啊。”
  顾觉非眼角顿时微微地一抽,就这么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容,真是恨不得把这妖孽一把掐死在怀里!
  他这话也不过是忽然冒出的想法罢了。
  她倒好,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好”,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他气得一把将她按了下来,埋下头去亲吻,且狂且乱的呼吸喷吐交织在一起,缠绵激烈分不清彼此。
  陆锦惜像极了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
  在被顾觉非放开的瞬间,她连意识都是混沌的,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庆幸他还没疯,给自己留了一条命下来。
  顾觉非看她如此不济,反倒笑起来:“斗个薛况罢了,你就想我死,做梦都没这样快的。我怎么可能会输?”
  我怎么可能会输……
  这是何等样强大的自信?
  陆锦惜对这一夜的所有记忆,都停落在了这一句话上,只觉得自己彻底栽入了一道名为顾觉非的洪流之中,为他所颠倒、所携裹,浩浩汤汤地奔赴向前……
  孤窗小筑议事的次日,顾觉非这一党就有了行动。
  他们向天下发布了最新的昭告,一则陈明宫中的变动,二则言明己方已拿到了先皇的遗诏,三则愿迎七皇子入宫登基,以正天下传承。
  同日大开城门,任由百姓逃难。
  仅仅一日夜之间,整座京城便成了一座空城,就连太师府里伺候的下人们都走了不少,变得冷清许多。
  百姓们惧怕战争。
  即便此刻双方的言辞来往有多得体合礼,在他们看来也是云山雾罩,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凭着直觉先离开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
  正月廿八,涿州处终于传来了答复。
  结果与先前顾觉非、方少行等人在孤窗小筑所议所料分毫不差,薛况愿带七皇子入宫行登基大典,将于廿九清晨开拔,日中抵京。
  顾觉非这边自然早做好了准备,欣然应允。
  一场最终的争斗,就在眼前。
  只是陆锦惜怎么也没想到,在正月廿八的深夜里,孟济竟然为太师府带来了一位出乎了她意料的客人。
  “你,大公子,你怎么可能……”
  浓重幽暗的夜色里,萧廷之站在太师府花厅的门口,那隐约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手指,掀开了那沉黑的、掩人耳目的兜帽,露出了那一张贵气天成又俊美无俦的脸,隽秀的眉眼已凝了几分沉稳颜色。
  见着她时,有略微的复杂与迟疑。
  但接着便沉默而浅淡地道礼:“夫人,廷之叨扰了。”
 
 
第211章 宿敌将战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锦惜几乎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人都一下从座中站起了身来, 面上是难掩的惊骇。
  “薛况明日才会从涿州开拔入宫, 你是——”
  “夫人, 七皇子殿下是我们从涿州秘密接过来的。”孟济见她如此震惊,不由先站出来解释,道,“您先前将那一本《反经》送给殿下之后,殿下便已经动摇, 随后伺机与我们的暗钉搭上,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府中。明日天一亮, 怕就有一场硬仗要打,殿下在太师府中也安全一些。”
  “神不知, 鬼不觉?”
  陆锦惜只觉得身上都冷了不少,她的目光里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忌惮与顾虑, 只盯着萧廷之看。
  “孟济,此事大公子知道吗?”
  在听见那“大公子”三个字的时候,孟济还反应了一下,毕竟她先前称呼萧廷之也用的是“大公子”,接着才意识到这一次说的是顾觉非。
  于是回道:“知道的。”
  “知道, 他竟然知道……”
  那种奇异的不安的预感, 越发涌了上来。
  陆锦惜忽然觉得有些没力气,又重新坐了下去,只是看向萧廷之的眼神,已经是一片复杂。
  不该的。
  萧廷之是不该来到太师府的。
  在这样重要的时刻, 他本应该随着薛况一起,等待着天明从涿州出发的时刻。薛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没有派人看着萧廷之,毕竟他若真要到京城来,势必会看好自己手中这筹码。
  可偏偏,萧廷之出现了,这样轻而易举地出现了。
  微微泛上几分凉意的手指抬了起来,按住了自己的额头,陆锦惜一时有些想不透薛况的用意,更不明白顾觉非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应允萧廷之到太师府来!
  她面上的神情并未掩饰,有些明显。
  萧廷之看见了。
  他身上还披着那深黑的披风,里面穿着一身藏蓝的锦袍,腰间挂着一枚精致的、不大的玉埙佩饰,一张脸上略带着道中沾染的风尘,此刻只瞧着她微皱的眉心。
  又是许多天没有见了。
  昔日他还是将军府里那个人人提起都要嘲讽一句的庶子廷之,如今却已经是能牵动天下大局的皇位继承者,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只是,一样的还是她。
  一个见到了他并不会露出一丁点喜悦的她,一个细细深究神情也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她。
  他们截然不同。
  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路从涿州赶回京城,踏进这昔日从未踏进过的太师府的大门,再一次来到她面前。
  也许真的是出于最理智的、全盘的考虑,忌惮于薛况的狼子野心,觉得顾觉非这一派有他的老师、也不比薛况那边随时图穷匕见。
  可也许……
  这一颗心里,还怀着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私心。
  因为她。
  因为她在这里。
  因为她要自己来。
  因为回到了京城可以再看到她。
  可当他重新见到她的一刻,并未从她的眼底看到半分惊喜,只有一种忽然升起的怀疑和忌惮。
  是的。
  怀疑,忌惮。
  这让萧廷之心底压抑深埋着的某一种情绪再次翻涌起来,可今时今日他又算历经了一番世事,又比往日圆熟了不少,已经能将这种情绪掩饰下去。
  他站在这厅中,只是淡淡地一笑。
  “夫人并不欢迎我吗?”
  “怎么会?”
  陆锦惜听见这声音,忽然有些头疼,但念及他身份毕竟不同于往昔了,好歹是七皇子,也得给个面子。所以她重新挂上了笑容,吩咐了一旁的孟济。
  “七皇子纡尊降贵前来,倒是使太师府蓬荜生辉。孟先生,既然殿下已经来了,就请你费心劳神,为殿下安排个妥帖的住处,让人将殿下保护好了。”
  “是。”
  孟济老觉得自家夫人与这一位七皇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听她吩咐,也来不及深想,只连忙为萧廷之引路。
  “殿下,您请。”
  萧廷之深深地看了陆锦惜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就这么跟着孟济离开。
  陆锦惜站在花厅里面看着,只看见他微有摇晃的身影,在走廊渐远的灯笼光影里穿行,慢慢不见。
  可她没有回房。
  只是坐在这花厅里等着。
  丑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是顾觉非回来了。
  他一面往厅里面走,一面将外面披着的氅衣扔给了身边的随从,两道眉紧紧地皱着。
  但在走进门瞧见陆锦惜时,便一下笑了起来。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在这里等我?”
  “我本要去睡下的,可方才孟济竟然带来了萧廷之。”陆锦惜坐在那雕刻精致的玫瑰椅上,就这么静静抬眼望着他,可压着扶手的手指却不由得收紧了,“你是什么打算,薛况又是什么打算?”
  “他反了。”
  顾觉非眸光一闪,却是叹了一声,那语调之中也藏了几分意想不到,接着触到了陆锦惜目光,又补了一句。
  “这一回是真的反了。”
  真的?
  什么叫做“真的”?
  陆锦惜被这两句不着天也不着地的话给绕晕了,刚想要问个清楚,可想到萧廷之身上时,竟猛地一激灵:“你的意思是——”
  “明日就是一场硬仗了。”
  顾觉非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便也不多解释,看她在这花厅里等了许久模样,只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一下就感觉出了凉意。
  “你也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便是要等我,也该回屋去等。”
  他嘴上责怪着,心里面却是软绵绵,微微地甜着,也不管她面上是什么表情,只将她人从座中拉起来,陪自己一道,顺着长廊往屋里面走。
  道中,自也将最新的情况讲了个清楚。
  “今日出去已经在京城各处关口都布下了防守,就连皇宫里面也是步步杀机。刘进守城西,方少行则负责京中各处要道的布防以及皇宫大内的禁卫调动。我乃文臣,左不过为他们参谋一二。但明日一早,也得往各处看查,以免有所疏漏。若是不出意外,这两日就该有结果了。”
  这真的是要与薛况硬拼了。
  陆锦惜走在路上,听着他细细碎碎地将这些琐事,想起来的只有他方才所说的“真的反了”。
  于是在他话音落时,她只道:“我本以为,我已经看明白了薛况这个人。可萧廷之轻而易举地到了太师府,而你又告诉我他这一回是真的反了。我倒越发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顾觉非没说话。
  陆锦惜便一下侧头看他,想起来了:“他如此轻而易举地放了萧廷之来,你也半点没有怀疑地让人将萧廷之接到府里来,而你并未见薛况,消息也不可能那么及时。也就是说,在孟济告诉你能接萧廷之离开涿州返回京城的时候,你就已经清楚薛况的打算了。”
  这一点,是分毫也不错的。
  顾觉非没有否认。
  他的判断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可他相信自己已经猜到了薛况这么做的动机,那种不可理喻的动机——
  他厌烦了打着萧氏皇族的旗号。
  他被逼到这境界,就是要光明正大地谋反。
  当初那一封讨逆檄文上所言所写,说不准也是真的:唯有他将军府真的受过萧氏皇族的迫害,他才会起谋逆之心,此刻也才会决然地直接抛开原本的七皇子萧廷之!
  明日正午,京城将迎来的,不是一位即将登基的新帝,而是将在薛况率领下踏平皇宫的铁蹄!
  顾觉非在屋门前停住了脚步,回望着她,也不多解释半句,更不希望她担心,只道:“天明我走后,你便让人将太师府彻底封起来,万勿出门半步。有谁来,都挡在外面。除非战事平定,分出胜负……”
  说得大一些,这是家国天下之大事。
  说得小一些,这是顾觉非与薛况两个人之间不涉及其他人的、不死不休的夙怨!
  他不会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冒险。
  陆锦惜也清楚,排兵布阵的事情她是真的帮不上半点忙,所以并未有任何的反驳,只是将那翻涌起来浓烈得如酒一般的情绪压了下去,露出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道:“我听你的。”
  顾觉非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回府的时候是丑时,进了屋后与她一道用了些夜宵,便草草躺下去睡了。
  第二天清晨,陆锦惜睁开眼时,身旁已空空如也。
  只有那从大街上传来的马蹄声与脚步声,穿过了偌大的太师府,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时隔十年啊。
  含山关一役后,顾觉非与薛况这一场争斗,终于到了胜负见分晓的时候。
 
 
第212章 大结局(上)
  莽莽的原野上, 一片衰草尚未出绿。
  料峭的寒风从黎明的天幕下吹过。
  涿州城兀立在距离京城仅二三十里的黑暗之中, 犹如一只即将苏醒的恶兽, 趴伏在大地的轮廓里。
  薛况坐在城北大营的营房里面, 在点亮的油灯下,有崭新的白布,蘸着醇烈的白酒,一点一点将剑上的污渍擦拭干净。
  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盘在他的肩颈之间。
  即便是外面穿着一层白色的中衣,也无法将那吓人的轮廓遮掩。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十余年来在外的风霜砥砺, 让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甚至对一切将要降临的危险和突来的变故处之泰然。
  即便, 是顾觉非这重重的算计。
  可这于他又有什么根本的妨碍呢?
  该做的事总是要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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