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因陆锦惜有言在先,赖昌原还想撒谎抬个价儿,可都没敢说。他以为这一次应该妥帖了,没想到……
  陆锦惜注视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轻飘飘的:“你算错了。”
  “不可能——”
  赖昌身子一直,眼睛瞪大,就想要反驳。
  “啪!”
  一盏青瓷小盖钟一下砸到了他面前地上,眨眼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的碎片!
  这动静,可比之前摔账本要大得多。
  赖昌差点吓没了魂儿,香芝更是低低惊叫了一声,退了好几步。
  唯有薛廷之,身体紧绷,还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陆锦惜。
  陆锦惜却还是那漫不经心模样,好像刚才摔了小盖钟的人不是她:“我说你算错了,你便是算错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先前搁在几上的镂雕太湖石青玉笔山拿了,在手里把玩。
  赖昌一看,心里顿时“咯噔”的一下。
  陆锦惜一双秋水似的眼眸看着他,眸光里竟然染上了几分玩味,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青玉笔山,被她手指勾着,转了一圈。
  她声音里藏着一点不真切的笑意,跟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透。
  “赖管事你再算算。”
  “别着急。”
  “这回你要再错了,这东西往哪里招呼,我可也不知道了。”
  赖昌听了,再一看她手里笔山,简直吓得头皮一炸!
  这架势……
  他要再敢算错一次,铁定朝自己脑门儿上招呼啊!
  可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算错了!
  总不能他没克扣的也算进去吧?
  赖昌颤着手,扯了袖子擦着脸上的冷汗,使劲儿地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想着,一没留神间,目光朝下一落……
  满地的青瓷碎片。
  摔碎了之后,白得浑浊的瓷胎断面就露了出来,深青色的釉质上偶有几个覆盖着的小黑点。
  这……
  这碎片!
  他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了。
  三十文的瓷器,也不至于这么差啊!
  那真真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赖昌脑子里立刻就炸开了,没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奶奶个龟孙子养的!小王八羔子都敢伸手!简直坑到老子身上来了!”
  他的确是负责采买,也的确是以次充好了,可也不敢把一钱银子的物件儿买成个几文的糊弄人啊!
  东西买回来,他是看着的。
  可去送东西的,都是那些个小厮啊!
  一开始赖昌是隔得远,根本没看见陆锦惜手里那青瓷茶盏,是什么情况。如今在他面前摔碎了,他才看了个明白。
  这就是个撑死了十文钱的物件儿!
  难怪二奶奶说他“算错账”。
  这他娘刨去他自己吞掉的那一笔,都还差着一截儿银子呢!
  摆明了是送东西的那几个王八蛋,连充好的“次品”都给顺了,换上了“更次”的!
  府里这种一层层剥下来的事情不少见。
  赖昌也不是傻子,见得多了。
  刚才他是没想到这一层去,现在看这“次”得离谱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明白?
  赖昌满心都是愤怒,抬起头来,就想要跟陆锦惜陈情,可待对上陆锦惜那打量的目光,立时就打了个激灵!
  坏了……
  刚才他口不择言了!
  就像是被人浇了盆凉水一样,赖昌一下就熄了火,肩膀脖子一缩,声音小了下来:“二奶奶恕罪,小的、小的刚才……”
  陆锦惜挑眉,口气冷淡:“知道哪里算错了?”
  “知、知道了。”
  赖昌嘴里发苦,一开始那还想糊弄陆锦惜的想法,早扔到爪哇国里去了。
  “这青瓷小盖钟,顶多十文钱一只。都是小的办事糊涂……”
  哼。
  还不算是特别废物。
  陆锦惜随手就把笔山扔回了几上,“哐当”地一声:“我还当要把这边角料破笔山扔你头上,你才能明白过来呢。”
  真是要扔他头上的!
  赖昌吓得一抖,都不敢说话了。
  陆锦惜只一声冷笑:“真当你平日做过的手脚,我都看不出来吗?只是但凡拨下去的银钱,都是预留了多的,防备着不够。只要你会采买,让你吃了那剩下的一口肉,我也只当没看见。”
  一股凉气,直接窜了上来。
  赖昌已经傻了。
  左下首的薛廷之,更是意外极了。
  他原以为……
  她该是个眼底不揉沙子的。
  可眼下这一番话,竟隐隐与当年薛况教过他的,不谋而合!
  他克制地收敛着自己的目光。
  可陆锦惜依旧发现了。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露出几分奇异的神光来,毫不避讳,仿佛在打量他,可很快又收了回去。
  水至清则无鱼。
  天下都是这个道理。
  历朝历代,也都没有绝对的“廉政”。所以陆锦惜自有自己做事的法子,也有自己的规矩——
  “一句话。”
  “我默许的,你才能贪;”
  “我不许的,即便一个铜板,你吃进去,也得原样给我吐出来!”
  口气里,已带了几分森然。
  陆锦惜重新看向了赖昌:“以次充好,是你猪油蒙心;但叫下面人又玩了一次偷梁换柱把戏,还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就是你废物瞎了眼!”
  赖昌这会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即便是被骂个狗血淋头,骂翻了祖宗十八代,也绝不还口!
  他这种战战兢兢的模样,陆锦惜上辈子已经看过了太多,甚至能默写下每一个变化的流程……
  毕竟处理过太多了。
  甚至,有些视觉疲劳。
  这一刻,陆锦惜其实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不耐烦。
  乏味。
  厌倦。
  有的人喜欢一成不变,有的人却喜欢新鲜感。
  陆锦惜很不幸,是后者。
  上辈子她有事业撑着,所以可以强忍不耐,完美地把这种流程重复贯彻过上百遍,可如今……
  她竟只想对赖昌说:你爱贪多少贪多少。
  这感觉,突如其来,美妙得很。
  陆锦惜看着赖昌,竟诡异地觉得他顺眼起来,一时没忍住,心里一乐。
  当然,她也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只是开口时,已挂了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好似十里艳阳天:“赖管事到底伺候过大将军,没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免了你的罚,其他人你该处理的都处理掉。若晚间还没妥当,那只好请你,把铺盖卷好,趁早滚了。”
  ……
  这一刻,赖昌脑子里,一片的恍惚。
  他甚至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退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只知道,脚步停下,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左手左脚在前,右手右脚在后,已站在了大公子院落的大门外。
  回头一看,门口两个年轻的小厮,正用怪异而担心的目光看着他。
  院内那屋里,隐约有笑声传来。
  是陆锦惜。
  她还坐在窗前那炕沿上,靠着深檀色的引枕,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刚才看着,是很吓人么?”
  赖昌刚才竟语无伦次,同手同脚走出去,让她想起来都能乐半天!
  薛廷之在她左下首,正襟危坐。
  听见陆锦惜这话,他便知道是问他的。
  可是……
  吓人?
  他的目光,从她弯月似的眉眼上掠过,也从她荡漾着笑意的唇角掠过,心底得出的结论,却与“吓人”完全相反。
  这一刻,她的容貌,竟能与他的母后匹敌。
  甚至……
  连心思也不差。
  都是克扣贪墨了东西,赖昌免于受罚,还能去惩罚那些犯错的下人,看似很幸运;可实际上……
  被惩罚的和没有受惩罚的其他下人,都会对赖昌不满。
  同罪不同罚,最容易引起不平。
  受罚的也许以为自己当了不受罚者的替罪羊,也许以为是更高位者偏心。他们的怨恨,不会落到高位者身上,只会落到距离他们近的、且同样该受罚的人身上。
  薛廷之的记性,其实不差。
  他还隐约记得,那一年的夏天,他母后,也是这么轻轻地饶过了新封的卫昭仪,她的堂妹。
  那时,卫昭仪感恩戴德。她也许以为,皇后堂姐厚待自家人,所以饶她。
  可仅仅一个月后,她就进了冷宫。
  是身边的宫人,揭举她行巫蛊,意图咒害德皇贵妃。
  薛廷之不知道,在冷宫里,这一位昔日的宠妃,是不是能想明白自己栽在谁的手里……
  不过,兴许想不明白,会开心一些。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又静止下来。
  薛廷之的目光,很克制,小心而谨慎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锋锐,掩住了自己心里的利刃——
  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一位嫡母,是能做皇后的。
  论心机……
  一点不比他出身卫氏的母后逊色。
  若杀鸡儆的是他这只“猴”,他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掌控……
  也许他得换个想法了。
  慢慢垂了眼眸,薛廷之没有与陆锦惜对视。
  他斟酌了片刻,开口说的话,却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唯有话中的恭敬不变:
  “您素日仁善,并未在这些小事上追究。今日骤然发难,赖管事被您吓着,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想必忧心自己前路,所以手足无措、心神恍惚吧?”
 
 
第44章 相亲名册?
  陆锦惜听了,眉梢微微一挑,抬了手指,搭在自己脸颊上。
  好歹……
  这也是一张很亲和的脸,至于吗?
  她看着薛廷之,不由笑一声:“看你想了这半天,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没想到,话里最后这意思,还是觉得我吓住他了……”
  薛廷之心头一凛:方才他思索的时候,回话的确慢了。
  只是,如今听见她这句,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还好,陆锦惜也没有要跟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她只是抬眸,唤一旁傻站了半天的香芝道:“叫个人进来打扫吧,这满地的碎片,一会儿还有大夫要来呢。”
  香芝吓了一跳。
  她其实还没从二奶奶方才那个笑容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眼下只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奴婢遵命。”
  回了话后,她才煞白着一张小脸,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叫了丫鬟进来打扫,将地面上青瓷小盖钟的碎片,清扫了出去。
  这过程中,陆锦惜没说话,就在那边看书。
  还是那一本《反经》。
  薛廷之发现,她看书的速度,有时快有时慢,翻书的动作之间,也透着一种随心的雅致。
  一身闲适。
  就好像之前她根本没有疾言厉色地教训过赖昌,或者不当一回事,或者习以为常。
  若以情理论,她应该是前者;可薛廷之心里,竟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她应该是后者。
  可笑他在这府中许多年,自诩聪明,竟然连这个嫡母都看不懂。
  薛廷之心下有些复杂。
  他坐在旁边,自然不敢打扰陆锦惜,所以并不言语。
  
  鬼手张是申时初刻来的。
  陆锦惜坐在屋里,刚翻到第八卷 《酌情》,外面就传来了已经有些耳熟的抱怨声。 
  “早不看晚不看,偏偏这时候看。”
  “你们有规矩没有,知不知道我年纪多大了?”
  “回生堂那么多人等着看诊,你家大公子腿脚不好,就能叫我来跑一趟?亏你们还是堂堂将军府,穷到没钱把人抬过来吗?”
  高声大气,夹杂着强烈的不满。
  间或有引路的小厮低声的赔礼道歉,跟供着个祖宗似的。
  陆锦惜听了,顿时一怔。
  接着才把手中的书页一压,无奈地起身来,对薛廷之道:“怕是张大夫来了,咱们出去迎一迎吧。”
  薛廷之看她一眼,垂了眼眸,一点头,便起身来,要与陆锦惜一道出去,迎这一位为自己诊病的鬼手张。
  没想到,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外面。
  刚到的鬼手张,听见了他们的话,这会儿翻着白眼,掀了门帘子,大步流星地进来。
  “甭迎了,我也不稀得你们这样。要不是老婆子逼我,我才懒得来呢!”
  陆锦惜的脚步,便停住了。
  她对这率直且善良的老头儿,还是有些好感的,即便他言语不很好听,竟然也不介意,只笑着道:“您能来便好。这一次请您来,到底是欠了考虑。下次若将军府有谁需要看诊,我叫人来,将人送去回生堂,尽量不耽搁您时间,您看如何?”
  “哼。”
  鬼手张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总算你比别人要明白些,难怪我家那老婆子能被你两车药给贿赂了……”
  这抱怨的应该是汤氏。
  陆锦惜是听说过的:鬼手张本人有些蛮不讲理,一犟起来跟头牛似的。但他夫人汤氏,却是通情达理至极,且能约束着鬼手张。
  如今听鬼手张这话,他肯来,大概是因为汤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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