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时镜
时间:2018-05-15 17:27:56

  就好似冰块点在了烈火上。
  那一瞬间,薛廷之竟像是被烫了一下,指尖一颤!
  脚踝处上涌的疼痛,已经几乎让他失去了身体其他部分的感知。可在这一刻,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手腕细滑如牛乳的触感,微微跳动的脉搏,还有那两相对比下的滚烫温度……
  异样的感觉。
  薛廷之无法形容,只觉陌生到了极点。
  陆锦惜看着,只觉得他神态异样,格外苍白,不由眉头微拧,疑心是鬼手张给治出了什么毛病来。
  “大公子,你还好吗?”
  “没事……”
  薛廷之这才有些回神,哑着嗓子,回了半句。
  因为陆锦惜是站在下方台阶上,且本来也是他身量更高一些,所以,她是微微仰着头看他的。
  黛眉轻拧,目光柔和。
  这一时的姿态,竟显得很顺从。
  他居高临下,一垂眸,就能看见她那一段修长而雪白的脖颈。
  脆弱。
  美丽。
  也危险。
  薛廷之的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痛苦……
  他只觉得有些心虚。
  因为陆锦惜正注视着他,目光并未移开过,平静中带着一种洞彻的深邃,若一泓静水。
  她不动声色,微微地笑着,却慢慢将扶着他的手掌撤了回去。
  “刚刚施过针灸,只怕大公子身子有些虚乏,何必强撑着出来?还是进屋先歇着,改日再拜会张大夫也不迟。”
  温热的触感离开。
  指尖重新感觉到了冰冷,让薛廷之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因为伸手扶他,这一位嫡母的袖子翻起了一些,上头绣着的绿萼梅却更衬得她皓腕凝霜雪,细瘦而纤弱。
  一枚小小的红痣,则恰恰落在她腕间。
  好似红梅落雪间。
  无边的素淡冷清中,竟生出一段缱绻妩媚的艳色……
  那正是他手指先前触到的位置……
  异样的感觉,密密地袭来。
  薛廷之强行地忍了,理智且克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镇定的笑容:“母亲说得极是,是廷之欠了考虑,差点吓着您。”
  “吓着我倒是不要紧,就怕我一个没扶住,你摔了可怎么办?”
  陆锦惜的手已缩回了袖子里,只露出尖尖的手指头。
  “时辰也不早。针灸过后,我看张大夫累得够呛,你也差不了多少。今日便好生歇着,不必再来请安。”
  说着,她转头便吩咐青雀:“扶大公子进去吧,顺道把那《反经》和那名册拿出来,我们这也该走了。”
  “是。”
  青雀于是上前,扶了薛廷之进屋,又将先前摊放在桌上的《反经》和长公主府送来的名册收了,又给薛廷之行礼告退,这才重新出来。
  陆锦惜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往外走了。
  待得出了院门,她才问了一句:“你进去拿书的时候,还记得名册怎么放的吗?”
  青雀一时怔住,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合着的,就放在方几靠东窗的角上,被摊开的《反经》压着一小半。”
  “一小半……”
  陆锦惜唇边勾起一分微冷的笑意。
  她记得自己看书的时候,摊开的《反经》压着那名册有大半。青雀去拿书的时候不一样了,该是她方才送鬼手张出来的时候,有人翻过了。
  这庶子……
  果真还是个少年郎,心思虽深,却没地儿磨老,还是头嫩姜。
  她哪里有那么好心,会把名册放在那儿给他翻?
  微微眯着眼,陆锦惜面上带着几分思索,抬手一搭自己脖颈喉间,又慢慢放下来。
  到底少年郎。
  春心萌动,在所难免。
  可有句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她虽不是兔子,但对这名义上是自己儿子的窝边嫩草,也实在下不去口。
  更何况……
  她眼下只想啃那一根老草。
  只是如何去接触,又成为一个难题……
  当下,陆锦惜莫名一笑,只对青雀道:“大公子这边与回生堂有关的一应事宜,都交你回头安排。至于刘提督的事情,长公主既然应了,该出不了岔子。你且联系印六儿,明日我们寻个由头出府去,见他一见。”
 
 
第46章 上钩
  印六儿的事情,主仆二人间其实早有过打算。
  早在永宁长公主府那边的消息传来时,青雀就已经料到陆锦惜该不会将这件事搁置太久,所以此刻听她吩咐,也不觉惊讶。
  “那奴婢回头联络一番,晚间再来禀您。”
  陆锦惜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多问了。
  她移步往前,循着来时的路,一路绕过了薛廷之院落前面这演武场,过了前面几条小径,便要从花园旁边,回自己东院里去。
  不曾想,刚行至花园旁,长廊那头竟有个人瞧见了她,于是一声招呼:“哟,这倒难得瞧见,竟是二嫂出来了。”
  娇滴滴的一把嗓音,但话里却含着刺儿。
  陆锦惜来这府里时日不长,但对这声音还是熟的。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便见卫仙穿着大红织金对襟袄,翠蓝边拖裙,手里掐一把湘妃竹泥金扇儿,打廊阶上走了下来,倒有一段贵女出身的风流姿态。
  于是一笑:“原来是三弟妹,也出来逛园子吗?”
  卫仙今日描的是淡妆。
  她向陆锦惜身后看了一眼,已执着那扇儿,到了她面前,细眉一挑,哼了一声。
  “我自然是闲人一个,比不得二嫂你日理万机的。”
  “倒是看二嫂来的这方向,倒像是大公子那院子。听闻大嫂还给大公子请来了鬼手张,府里上下都传遍了。”
  “不知道的,还当二嫂你起了祸心,要加害人家呢!”
  陆锦惜闻言一怔,随即失笑。
  她是知道,对薛廷之一改态度,必定引得旁人议论。却没想到,他们这样能猜,都能扯到加害上去。
  尤其是卫仙……
  这一位三弟妹的态度,实在有些令人玩味。
  陆锦惜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面上划过,半真半假地微笑了起来。
  “大公子也是大将军的血脉,我病了一遭,总算是看得开了一些。旁人怎么议论,我也不在乎。不过,三弟妹这样关心我,我竟是不知道的。”
  “咳咳咳!”
  她这话,前半截好好的,后半截猛地蹦出“关心”两个字来。卫仙简直始料未及,一口气岔在喉间,就呛得咳嗽起来。
  一张粉白的瓜子脸都憋红了,两只杏仁眼更是瞪得老大,愤怒地注视着陆锦惜。
  陆锦惜见她此番形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三弟妹,你没事吧?”
  “咳咳咳……”
  差点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卫仙指着陆锦惜想要说话,她身边的宝珠却忙伸手给她顺气儿,劝道:“您再顺顺,再顺顺。”
  足足过去了有好一会儿,卫仙才把那一口气给缓上来,看陆锦惜的目光简直都要冒火,大声道:“你是故意的!”
  “我哪里能是故意的呢?”
  陆锦惜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过看弟妹这反应,看来不像是关心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陆氏这张脸,本就有温婉柔弱之态,她只把眉眼这么一低,立时愁绪淡淡如烟,哀婉轻轻似雾,让人看了好不惊心。
  卫仙见了,差点气晕过去!
  她又不是没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模样,还三言两语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眼下装出这一副小白花的样子,你骗鬼呢!
  若不是她今日怀着别的目的,是专程在这里等候陆锦惜,这会儿简直想拿东西糊她一脸,干脆走人。
  可眼下,只能强行叫自己冷静。
  对,冷静。
  卫仙那几根手指攥紧了,只把那一把湘妃竹泥金扇捏得咯吱作响,心里头咬牙切齿,面上却强行挂了几分微笑。
  “二嫂说的哪里话?”
  “不过是我以往与二嫂关系不大好,所以忽然听二嫂说这样的话,有些意想不到罢了。”
  “我心里头,当然也是关心二嫂的。”
  哟,还喘上了。
  陆锦惜越发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前阵子想过的事情来。
  琅姐儿对原身似乎不大亲近,个中的原因,她至今也没听见什么风声儿。反倒是那一日要去太师府贺寿,与卫仙一道去乘车的时候,听她提了两嘴,倒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回来后,陆锦惜便打算找个时间,拜访拜访这一位三弟妹,把事情问问清楚。
  如今既然遇到,倒也省了她再走一趟了。
  于是,她目光的光芒,越发柔和。移步间,已极其自然地与卫仙一道,顺着长廊下面走。
  “妯娌间本要亲近。”
  “往日是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倒闹得我们两个不和气。还是那句话,我病过了一遭,很多事情也想得更清楚。”
  “昔日的恩怨,还请三弟妹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卫仙听了,眼角一跳,险些翻白眼:恩怨放下?昔日都是她欺负陆锦惜啊。怎么听着她这话,倒像昔日被欺负的都是她卫仙似的?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在心里骂陆锦惜脑子一定烧坏了。
  陆锦惜则好像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往前走去,但面上却慢慢笼上一层轻愁,将话锋一转。
  “三弟妹也知道,往日我是自怜自艾,只顾着自己伤心,反倒忘记我膝下还有这样几个孩子。”
  “如今一病好了,竟发现琅姐儿与我不亲近起来。”
  “那一日去太师府拜寿道中,弟妹似乎是有话要跟我说的,不知道如今还方便不方便?”
  这话问得太直接了。
  以至于卫仙听了,忍不住侧头去看她:陆锦惜容色淡淡,芙蓉美人面上,看不出太多的锋锐棱角。可却偏偏有一种奇异的底气与笃定在。
  好像,她问出来,便确信她会回答。
  卫仙心底,一时微妙极了。
  她很想要卖个关子,或者甩脸子走人。可她今日来,不就是为着说这件事,顺带卖个好给陆锦惜,好方便回头把她带进沟里吗?
  纵然觉得对方是故意问这么直接,给自己添堵,心里千般万般的不愿,可也只好忍了。
  卫仙嗤笑了一声:“我还当你永远也不问了呢,原来还不算很笨。”
  这廊下,视野也算开阔。
  一眼扫过去,只有她们两个,身边跟着的也都是最亲近的丫鬟,更找不出第五双耳朵来。
  卫仙脚步一顿,便停了下来。
  她异常直接地看向了陆锦惜,眼底带着几分嘲讽。
  “二嫂,须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既然诚心要问,那弟妹也少不得冒着得罪你的风险,警醒你一句:前朝谋事,后院起火。”
  “即便有什么事要背着孩子们,可也得谨防小人作祟。”
  那一瞬间,陆锦惜眉头一皱。
  她微微眯眼,抬眸看向卫仙,只对上了卫仙那一道“你知我知不知”的视线,心底终于起了几分波澜——
  琅姐儿的问题,竟出在宋知言那件事上!
  陆锦惜心底有些诧异,可隐隐泛上来的竟然是“意料之中”。毕竟原身从头到尾都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至于让女儿与她如此疏远。数来数去,也就宋知言这么一件,可能引起孩子们误会罢了。
  可是……
  这一位三弟妹,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锦惜心里难免起了疑。
  卫仙却是难得得意,心里愉悦。
  “我是怎么知道的,二嫂你就不必关心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好这一桩麻烦。事情若拖久了出变,你的面子也好,将军府的面子也罢,怕都毁于一旦。”
  “二嫂你是个良善人。”
  “可咱们府里,心肠歹毒、闲言碎语的寡妇,却是从来不缺的。”
  话说到最后一句,已经藏着一点辛辣的嘲讽。
  陆锦惜联系着前后,哪里还能不明白,这说的是她们那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嫂贺氏。
  原身与宋知言,琅姐儿,还掺进来一个贺氏。
  这事情,忽然就有些意思了。
  陆锦惜暂不知其中的原委,当然也无法确定卫仙话里的真假。但她既然敢说,想必有几分把握。
  沉默思索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弟妹果真关心我的,往日还是我误会。”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卫仙差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可小不忍则乱大谋。
  只要回头她能成功忽悠陆锦惜改嫁出去,就永远不用受她折磨了。
  卫仙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当下,她强忍着一把掐死这二嫂的冲动,举了扇子起来,遮住自己皮笑肉不笑的半张脸,掐着嗓子道:“都是妯娌,应该的。咱们俩原也没有什么仇怨。”
  哦。
  原来没仇吗?
  陆锦惜微微勾着唇,目光转开,从廊下花树上新发的嫩芽上掠过,只道:“此事不管真假,弟妹的恩情,我记下了。”
  谁稀罕你记这恩情,只要早些滚蛋就好!
  卫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却道:“都是随口的事,旁观者总比当局者清楚一些罢了,我只当没今日这事。”
  说着,她目光却跟着陆锦惜,扫了廊下的景致,倒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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