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园子,到底是匠人们所为,再怎么看都一个样。”
“倒是南城外小钟山,春景极好,山下的三贤祠香火不错,也是个进香的好地方。”
“每年的二月二,京中的达官贵人们都要出去踏个早春。”
“今年算算也快到日子了。”
卫仙看了陆锦惜一眼。
“前阵子我已收了请帖,准备出门。二嫂在府里闷久了,实也应该出去走走,老看这园子里的东西,有几分意思呢?”
“倒不如,届时咱们妯娌,一块出游去。”
“不知二嫂意下如何?”
二月二是龙抬头,踏青是寻常事。
陆锦惜当然是不介意出门的,甚至觉得卫仙是瞌睡来了给送枕头的。但这用意,可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当下,她没应允,也没拒绝,只道:“还有十来天呢,到那时也不知道忙是不忙。弟妹若是不急,我挨着日子了,再来给你答复。你看可好?”
卫仙眼神一闪,微微觉得有些扫兴。
不过要拐这一位足不出户的二嫂出门,她原也没想过一蹴而就。陆锦惜没明着拒绝,便还有戏。
所以她也笑起来:“那到时我再遣人来问二嫂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岔路口。
一个要回东院,一个要走西院,所以便在此处作别。
陆锦惜由青雀陪着,先离开了。
卫仙就带着自己丫鬟保住,站原地看了一会儿,心里面思绪浮动。
宝珠不明白她想法:“您……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二奶奶出游?”
哼。
寿宴上是没机会。
可若是踏青,正逢春闱会试之年,三贤祠边,满地都是青年才俊,达官贵人,还怕她看不上?
卫仙把那扇子轻轻一摇,唇边便浮上一抹算计的笑容:“只要她肯出门,我就能让她出墙!”
而且,还是能嫁的“墙”。
只有她陆锦惜顺顺利利嫁出去了,才不占着大将军夫人这个位置,死了那牌位也不会跟薛况放在一起。
如此,才算干干净净的了断。
卫仙远远瞧着前面已经空无一人的长道,也不多跟迷惑的宝珠解释,便收了目光,循着道,回了西院去。
那边厢,陆锦惜与青雀,却是一路无话,回了东院。
里屋已撤了炭盆。
陆锦惜刚走进来,便叫守着的丫鬟都撤出去,自己坐在了暖炕上,看青雀道:“与宋大人那件事,你确定没旁人知道?”
早在廊下听卫仙说话的时候,青雀心里就已经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只是她终究有几分定力,才没当场露出破绽来。
如今陆锦惜一问,她也是一片惶惑。
当下,直接跪下来叩头,颤声道:“此事都由奴婢亲自去办,不曾假手他人,也查看过周围情况。奴婢细细想来,却也不知是何处出了疏漏。”
意料之中。
陆锦惜掐了掐自己眉心,只道:“纰漏必定是有的,只是事后未必能查到。你先起来吧,我没责罚你的意思,你也别动不动便跪,仔细回头磕了膝盖。”
青雀有些发怔,眼底倒有些酸涩。
她依言起来,实在六神无主:“总归是奴婢没把事情办好,竟然让三奶奶知道了,她与您一向不合,若是、若是——”
“没有那么多若是。”
陆锦惜淡淡打断了她,却一点也不担心。
寡妇跟人看对眼了,其实没什么稀奇。
这件事错就错在宋知言是个有妇之夫,若宣扬出去,必定是泼天的丑事一桩。
卫仙今日说这一番话,应该不是来试探她真假。
毕竟,世上人爱热闹。
她只要张口一说,捕风捉影都有人信,届时她陆锦惜即便不身败名裂,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
“此事她知道,没说出去,便是暂对我没恶意,也不需要担心她。”陆锦惜沉吟了片刻,又道,“关键还在琅姐儿。”
薛明琅应该是某个时候,得知了此事。
所以,才疏远了她。
青雀也想到了这一层,便要开口。
不过这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像是谁来了,又低声跟外头守着的丫鬟通禀。
陆锦惜便一摆手,示意青雀先别开口,只问道:“外面什么事?”
“二奶奶,前院来人禀,九门提督刘大人与金吾卫方大人登门拜访,说是自永宁长公主处得信,携礼来谢您。”
外头有丫鬟脆生生地回了。
陆锦惜一听,顿时有些讶然:“金吾卫方大人?”
九门提督没得说,必定是刘进。
可“金吾卫方大人”,她就不认识了。
因问道:“哪个方大人?”
外面便回:“回二奶奶,便是原本的云麾使方少行方大人。前几日因被参劾革职,今日过午又被皇上起复,调入金吾卫中,负责看守宫门。”
“看守宫门?”
陆锦惜面上一时变得古怪起来,差点就笑出了声。
从给皇帝收拾车舆,变成了守宫门。
这方少行,真是够倒霉的。
不过听着这架势,不必说,朝中的事情已摆平了。
刘进还是九门提督;方少行虽从四品云麾使,变成了没品的金吾卫,可他不比刘进,身上是挂着件真假不知的命案的,能从革职状态里出来,就证明没大事了。
距离她早上派人去问询,这才过去多久?
永宁长公主,当真雷厉风行至极。而且,她竟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刘进,示意刘进来谢她……
这人情,可大发了。
眸光微闪,她深思片刻,只道:“从头到尾,我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实在当不起他们的谢意。你们只去回了刘大人,就说大将军旧日情分在,能帮衬就帮衬,他日说不准将军府还有事要劳烦到他,但请莫为此事挂怀。家中尚有夫人在,他若执意要谢,还请去拜夫人。”
毕竟薛况他娘还活着。
掌事的虽是她,但有什么正经外客来,还是孙氏这个辈分出面比较好。
外头人听了,便应了声,出去递话给前院。
将军府前厅里,两个人已坐了有一会儿。
刘进身材魁梧,自是正襟危坐,颇有一股猛虎下山的气魄。
旁边方少行,虽银冠束发,一身白袍,可今天没带剑,歪在椅子上,却是懒懒散散没正形儿。
他面容本来英俊,只是左眼角上一道旧日的疤痕,破坏了整张脸给人的赏心悦目之感。
眼角眉梢,神态气韵,都是一股狂与邪。
嘴角噙着一抹笑,方少行转眸打量着客厅内简单的摆设,但眨眼,目光就落在了侍立一侧的俏丫鬟身上。
“咳咳!”
刘进见了,立刻用力咳嗽了两声,提醒他。
方少行回过头来:“刘大人,嗓子不舒服?”
刘进飞快地扫了周围一眼,见丫鬟没注意到,才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在将军府!”
将军府?
又怎样?
反正薛况都死了。
方少行心里其实不以为意。
若不是刘进说要来谢那一位大将军夫人,而他又正好起了点心思,今日才懒得走这一遭呢。
不过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
毕竟刘进跟他不一样,跟着薛况的时间很长,对将军府也尊重。
所以,方少行只是应了两声:“知道了,知道了。这不还没人来吗?”
不过也赶巧,他话音刚落,奉命来回话的便到了。
刘进忙站起身来:“夫人怎么说?”
仆人只将东院那边传来的话转述了一番,道:“二奶奶说,这事她原也没出什么力气。大将军与您有旧日的情分,如今都是能帮衬则帮衬。保不齐,府里他日还有事情要劳烦您,所以请您莫挂怀。家中尚有长辈在,若您要执意要谢,还请去拜见夫人。”
仆人嘴里的“二奶奶”指的是陆锦惜,“夫人”指的是孙氏。
这回话也在情理之中。
刘进点了点头,五大三粗的汉子,在这将军府的客厅里却显得很拘谨,只道:“既如此,还请通传一下,我与方大人这便去——”
话说到一半,刘进本是想拉方少行一起去谢孙氏的。
谁料想,在他说话这当口,方少行竟一声冷笑,转身便朝厅外面走。
刘进一时奇怪:“哎,方参将!”
方少行头都懒得回,只道:“拜谢个老太太,我就没什么兴趣了。刘大人你代方某一谢便可。”
说着,就下了台阶。
刘进拦他不住,一听这话都傻眼了,险些冒出一脑门子的汗来。
仆人的目光,也诧异极了。
但这时方少行人已经走远,出了门去。
从薛况身边的参将到含山关的参将,从云麾使到金吾卫,这是一路贬谪。
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本听刘进说今日之事有赖陆锦惜,所以破天荒跟着来看。没料想,这女人还摆架子不见!
方少行当然是满心的扫兴。
将军府侧门朝南开,他出了来,想着昨夜眠花宿柳也没挑到个上眼的,便准备找地方喝酒。
可没想,前面道上竟传来了马蹄声。
迎面来了五匹马,直接从方少行身边经过,然后停在了府门前。马上下来五个身穿藏蓝直缀、作下人打扮的男子。
其中四个手捧着锦盒。
打头的一人却只持着烫金礼单,腰上挂一块太师府的牌子,带着人上了台阶,看着文质彬彬,满面笑容,向将军府门前的下人拱手。
“有礼了。”
“我等从太师府来。寿宴之日,多蒙贵府将军夫人择回生堂之药为礼,我府大公子得闻,特遣人备了回礼来谢将军府。”
“还请诸位,代为通传。”
第47章 想睡他罢了
从太师府来的人,这可了不得。
守门的几个仆役一听,都是惊讶至极,连忙将人引进去,去通知管事,又把消息递去东院。
陆锦惜一听,却是不由诧异:“咱们是寿宴上送的礼物,太师府有什么可回礼的?来人怎么说?”
禀事的人就在门外,恭敬道:“回二奶奶,来的人只说是因为回生堂的药来回礼,且说是奉了顾大公子之命。听守门的说,这人一身文士打扮,谈吐不俗,看着不像是太师府普通下人,倒有可能是为顾大公子效命的陶庵书生。”
陶庵书生?
这又是个什么名号?
陆锦惜先前并未听说过,所以一头雾水,只看了旁边青雀一眼。
青雀立刻会意,凑上来跟陆锦惜说了。
原来,这陶庵书生,是个曾寄居京城陶庵山上的文人。
落魄不落魄是没人知道,但才华本事都是不差的。
七年前,庆安帝萧彻招募天下名士。
顾觉非与友人上山,无巧不巧遇到了这书生,对其有颇多的赞誉,想要为他写一封荐信,引荐给皇帝。
谁料想,他竟不愿去,反倒主动拜上,当了太师府一门客。
更确切地说——
不是太师府的门客,而只是顾觉非的门客。
当时这件事,被京城一传,就成了顾觉非才华惊人,折服山野高士,让对方甘心为他效命。
因其从陶庵山来,便号“陶庵书生”。
至于其真名“孟济”,却渐渐没几个人记得了。
青雀句句说来,都算清楚。
但陆锦惜却皱了眉头,觉得以她看出的那一位的为人,“折服山野高士”这件事,怕不会那么简单。
另一则……
“可这就更奇怪了。”
她拧着的眉头没有松开。
既然这陶庵书生,是个山野高士,怎么就被派来送回礼了?
而且即便太师府要回礼,也应该交由唐氏处理,而不是身为大公子的顾觉非出面。除非顾府上下,已经变成他顾觉非说了算。
叫自己“门客”来送回礼,给将军府的面子,也真是够大的。
陆锦惜总觉得里面不大对劲,便是好奇这陶庵书生是个怎样的人,想想也还是打消了出去见的念头。
她只抬眸吩咐:“既是太师府有心回礼,你们叫赖管事好生招待一番,将礼收了并礼单呈上来。人么,我便不出去见了。将军府这一遭也不过略尽绵力,照旧请他们别挂怀吧。”
先是刘进与方少行,后是太师府的顾觉非。前后不出去见人的“台词”,大体都一个样。
陆锦惜也懒得想什么新的。
前面九门提督刘进她都没见,如今太师府的来了,地位虽高,且还是顾觉非派来,可也应该一视同仁。
来传话的略一想,也就明白个中的关窍。
当下,人便应声离开,往前厅去。
方少行才走,厅里就剩下刘进一个,有些不尴不尬。
因方少行走之前留了句混账话,他还少不得解释一番,只说方参将刚贬谪,心情不好。
又兼他想到孙氏近年已经不理事,自己没道理去打扰,所以一转话锋,便要告辞。
没想到,就在他要出客厅的时候。
外面的仆役引着几个人进来了,后面几个捧着盒子的不打紧,但打头的那个,尤为扎眼。
文士打扮,一身儒衫,气质清润,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虽普通,却目有慧光。
最重要的是,他腰上挂着的牌子,是太师府的。
前儿刘进才领着人,借换防的名义堵了长顺街,给满朝文武排头吃,没想到,今儿就在将军府遇到太师府的人了。
颇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