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要住院人家也不收啊,医生说回去养着,之后每天过来换药。”
“那就不耽搁了,大妹咱回家去吧!有话回去再说。”
郁春点点头,跟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问说:“对了,我那摊子推回去没?”
……
最后是高猛去收了摊子,因为旁边一直有看热闹的,那一地东西倒是没丢,就是好些家伙事都砸变形了,食材散了一地,遮阳伞的伞面也整个不能要了。他规整了一下,一股脑弄回了租屋那头,锁上门就跟着往乡里赶,这么一番折腾还让他在半道上追上了倒霉老婆以及丈母娘。
一看见高猛,郁春又念叨起来:“要不是你跟我吵,吵完撒手走人,我会遇上这种事?”
两口子吵嘴,郁妈还跟着点头说:“猛子这回是你不对,大妹一个女人去摆摊卖吃的能不叫人欺负?你就算心里有看法,也该陪她一起,有什么话收摊回去关上门说。”
“咱们结婚这么久,他尊重过我?说了一起进城来做买卖,出了跟在旁边泼凉水他做什么了?”
郁妈倒是没直接训斥高猛,她性子软,想了想说:“这回就当是买个教训,以后你们两口子商量着好好过日子。大妹你说话婉转点,阿猛你也多为大妹想想。”
高猛还真是开眼界了。
活到今天亲妈没这么说过他,丈母娘和老婆还一唱一和起来。
他心里气不小,恨不得撒手走人,就撞见她妈陈素芳和高红红朝这头来:“不是说挺严重的?这就回来了?我才收拾好想上医院看看。”
郁春跟着婆婆一行回去了,郁妈目送她走出去老远,才上岔路回自家去。回去看门锁着,她心里沉了沉,跟着改道上二老那头去。远远就看见烟囱里冒着白烟,院子里有好几个人,正在聊天。都看到郁妈过来,谁也没招呼她。
还是郁毛毛问了一句,问郁春咋样。
郁妈这才找到发泄口,抹着眼泪说:“你姐可怜,烫伤好几处呢,医生交代天天都得去换药!”
那就是人回来了?没事了?
郁毛毛点点头。
郁妈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儿子不接茬,别人更像是没看到她,她感觉手脚都没处放,浑身尴尬。
这时候大伯娘从屋里出来:“爸妈,吃饭了,都别聊了吃饭了。哟,二弟妹啥时候来的?二弟妹我可真羡慕你,听老二说你家准备换瓦顶了?瓦片房住着好啊,敞亮不说,还不漏雨,舒服!”
郁妈听了只得苦笑,她厚着脸皮跟上桌蹭了一顿,吃好之后一等二等也没等到自家男人下桌,她就过去拽了拽郁学农:“她爸,我们谈谈。”
郁学农这才抬头看她,问:“还有啥好谈的?咱家所有人加起来有一个大妹重要?你这心都偏到咯吱窝了。”
“……大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是她爸,你咋能这么说?”
“你以为我想当她爸?看你俩见天闹腾我恨不得给她写个断绝书。”
郁妈又要哭,早些时候郁爸看她抹眼泪还心疼,可自从发现她遇上啥事都抹眼泪,慢慢的就麻木了,心疼不来。
“我想说的我能说的都说尽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你答应我要改,以后不再犯,转身又来,我懒得说了,你怎么保证我也不相信。离婚的事我跟爸妈提了,再同二妹打个招呼,都没意见咱就去过手续。”
意识到男人是真不想和她过了,郁妈是崩溃的。
她从来是为了这个家着想,没任何自私的念头,她奉献了那么多,怎么人人都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现在过得不好,又遭了罪,不该心疼不该帮忙?怎么还能翻倒账记旧仇?事情也得分个轻重,不管咋说总得先帮她渡过难关再说!
春儿还不够惨?
她男人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好不容易弄起来的小吃摊子给人砸;自己还烫伤好几处……她现在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做爸妈的都不管她,她咋办呢?
郁妈越想越委屈,又觉得从前咋没看出男人儿子都这么凉薄。
嫁出去的闺女就不管了?
别说大妹还年轻,才二十多,她知道啥?哪怕她四五十岁了,那不还是闺女?做爸妈的和闺女记什么仇?
这回是搞砸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不成?
都走到这一步,再去数落她不对钱也回不来啊。
就算要数落她,不能等伤好之后吗?
……
郁爸觉得郁妈魔怔了,郁妈也差不多,她想着这么多年都没把男人看明白,嫁出去的闺女就不要了?那和自己那个娘家兄弟有啥区别?她当初就是被亲哥亲嫂子扫地出门的!差点就死在外头了!
看男人这样,这会儿说啥道理他也听不进去,郁妈只得安慰自己,以后慢慢说他,既然这事还要征求二妹的意见,那肯定不会离的,以后日子还长。
其实不止郁妈这么想,家里多数人都感觉可能离不脱,你想想全家上下谁最好说话?不就是二妹。
结果真是这样吗?
第二天,郁学兵就寄出一封信,这封信只在开头简单关心了郁夏几句,后面几大页纸全是在说这次的事情。郁大贵发了话,让郁学农一字不漏说,郁学兵一字不差写,两兄弟都照办了,他们共同写成了一封沉甸甸的家信。
郁夏收到这封信已经是八月末,距离开学没两天,她就在寝室将信拆开来,一看,接着就皱了皱眉。
旁边苗燕儿正在介绍她从家里带来的特产,让郁夏也尝一口,又想问她上学期考得咋样?还是第一名?就发觉郁夏神情怪怪的,问说咋了?信上写啥?她就是摇头。
“也没啥,苗燕你考得咋样?我看你最后复习挺卖力的。”
“我啊……还行吧,前头荒废了一点,复习那段时间差点把命搭上,好不容易才补起来,”苗燕说着将手里提的口袋往郁夏跟前凑了凑,让她拿俩饼子去吃,“郁夏你知道不?先前我特别讨厌你,还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就那次我俩吵起来,吵完我回去想了想,你说得对,我这么挺对不起自己的。我成绩没你好,好歹也凭本事考上了京医大,认真读个几年毕业分配个工作前途敞亮着,干啥非得跟你较劲儿?说到底咱俩都不是一个专业的,连竞争也没有。”
郁夏拿着饼子咬了一口,挺酥的,她就赞了一句:“这挺好吃。”
苗燕就笑了:“这是我妈的拿手绝活!特地做了让我拿来给室友尝尝!”
郁夏将手里的饼子举了举,冲她笑出个酒窝,正想啃完接着把那封信看完,就听见苗燕说了一句:“郁夏,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以前挺对不起的,还有谢谢你。”
郁夏又冲她笑了一下:“没记你仇,你能想明白就好。”
“诶,我说,你这性子到底咋养成的?我早先想着,咋有你这种人?安心想打一架吧,都感觉一拳挥出去捶上了棉花球。”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郁夏和她并排坐着,边啃饼子边说:“可能有天生的原因,还有每次吃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左右已经亏了大吵大闹也回不来,就当买个教训。咱们错误永远只犯一次,没二回就行。再回头一想,其实也亏太多,咱们损失的同时也得到了别的东西,或者给涨了记性,或者看明白了人心。你看上次咱俩起冲突,不反倒换回了好结果?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
苗燕有点明白她是怎么个人了,不过必须得说,脾气这玩意儿还真是天生的:“郁夏你说这么多,我觉得我也改不了!”
想想急躁点就急躁点,别误入歧途了就行。
苗燕准备去趟小卖部,出去之前看了看寝室里的挂钟,时间差不多,就问郁夏一块儿去不:“咱们先去吃饭,再买点东西回来。”
郁夏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准备把这几页纸看完,让她先去。
“不然我吃完了帮你买回来?你想吃啥?”
“还不知道食堂今儿个卖什么,我咋知道我该吃啥?苗燕儿你不是还要去买东西?快去吧,我看完信慢慢来。”
郁夏就低头看信去了,苗燕出去之前还看了她一眼,心说难怪她人缘好。人品没得挑剔,长得也确实漂亮,成绩更是好得没话说……大家喜欢的东西她都有,郁夏当真是得天独厚。
郁夏没去注意苗燕在想啥,她认认真真将信上写的内容看过一遍,怕漏了什么,又回过头去看了第二遍,然后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发生了借钱那个事,当时她就想过自己应该怎样,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摊开来谈一谈,琢磨过后又感觉缺乏立场。
归根结底说,钱她给了,给的时候也没说拿去要怎么花,等于说郁妈怎么处置都是她的自由。作为孝敬的一方,郁夏看她省着不花借给大姐是有点难受,要闹开真的过了。
比起郁妈怎样,郁夏第一反应是奶没说错,她不该往家里寄钱,直接买东西就好很多,吃了穿了都有个去处,不像现在稀里糊涂借出去了,没个想头。
郁夏毕竟只和郁妈一起生活了大半年,没有十几年的感情积淀。她稀里糊涂来到这个影片里的世界,想着既然成为永安公社老郁家的郁夏了,就应该努力过好生活,要孝顺父母友爱姐弟。
她最终走上了一条和电影里不同的路,这有三个方面,一来她和先前的郁夏不同,二来小电影也不是郁家视角,给的信息少得可怜,三来郁春也有古怪。
她有在努力融入,可感情这个东西总归是慢慢累积起来的,你很难在半年内攒够十几年的分量,为啥她没那么气?因为对郁妈的期待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多。
回过头来想一想,她最真情实感反而是在面对乔越的时候,郁家这边,感情里头也夹杂了理智,就是因为这样才缺少了许多冲动。
就好像,郁妈水没端平,家里都觉得她错了,郁夏潜意识里觉得还好,她到今天也只给郁妈当了一年多的闺女,撇开物质的部分,感情上的付出与回报相差没那么大。
真正委屈的应该是这十几年一直在为家里付出,在姐妹之间让步,又因为太懂事宠坏了亲妈的郁夏。
信上说郁妈不讲道理的宠着郁春,说啥也不听,她们母女一个折腾,一个帮着折腾,搞得事越来越大,郁爸一方面和郁妈没话讲,又怕搭上全家,想离婚。
基本上能开口说离婚,还不是因为怕拖累对方才提出离婚,都不用问你们之间还有没有感情,走到这一步就已经破裂了。具体怎么个经过夫妻俩才说得清楚,郁夏托着头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在一起或者分开都是夫妻之间的事,父母或者子女都没有置喙的余地。后来郁夏就给家里回了封信,说希望爸爸离婚是因为真的过不下去了,而不是为其他人。如果想清楚了,还是决定分开,做闺女的尊重双亲。
看出家里是想要她一个表态,郁夏尽可能委婉的把心里话说了。赡养的部分,等三姐弟都有经济能力以后,可以说个数,大家一样的给,除此之外的孝敬全凭心意。
要是直接让妈跟着郁春,爸跟着她也可以,这样就不谈赡养,走孝敬就行。
妈跟着姐过得不好,她可以接济,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帮忙还债这种事,不可能有。
有一就有二这个道理,郁爸都懂,郁夏能不明白?
像是“我以后再也不犯”“最后一次你帮帮忙”这种没保证的话,郁夏不是很愿意相信。
她这人,性子软和是真的,在无所谓的小事上也好说话,同时原则也真的强。针对这点,乔越就深有感触。
等到村里的大学生都离开家了,开学都有段时间了,郁夏的回信才慢吞吞寄到老家。给读信的还是郁毛毛,这次不是在院子里,是关上门念的,前头几句他读得还大声点,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尤其郁夏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想明白了在一起或者分开她都没有意见……郁毛毛读出来之前咽了好几口唾沫,他恨不得自己没揽过这个活。
后面的内容郁妈都没听到,她懵了半天,然后上去一手拽着郁毛毛那信纸的手,另一手就打他:“一定是你说谎了!你是个坏孩子!你瞎念的骗我对不对?你重新读!读啊!”
郁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还笑起来:“二妹从来没生过气,她都顺着我,只会哄我高兴,才不会说这种话。她不会这么对我,她不会的!!!”
郁毛毛结实挨了好几下,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挨打,他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不干了,老太太直接将孙子拦在身后:“你干啥?你发什么疯?”
“妈你让开,怪我我从前没好好教他,他都会说谎骗人了!骗我不认字,二妹对我好着呢,帮我干活,给我寄钱,还给我买新衣服,她咋会眼睁睁看我和她爸离婚?”
郁妈说着又要去拽人,让一直没吭声的郁爸给挥开了:“家里人人都劝你,你有没有听过一回?你是不是就仗着二妹好说话?离婚!我们离婚!”
郁妈死也不去过手续,郁爸就去找了生产队长说明这件事,说他们两口子散了,以后各过各的。
这段时间以来,队上多少已经听到风声了,又跟住在郁家附近那几户人一打听,才知道郁妈把郁夏孝敬的钱都拿去贴补郁春。重点还不是贴补本身,而是前后闹那几场笑话,郁学农说破了嘴皮子,说了也不管用,她总有道理。
在乡下地头,做主的多半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婆娘要胡搞瞎搞说不听那就是欠教训。
只是用说的都属于气性好,换个脾气差的抄起扁担就打你个半死,打完你还敢不敢?你听不听?
队长知道郁学农心里苦闷,还是劝了他一句,说老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就不说脸面不脸面,要分开,你得想清楚。真想清楚了也容易,在农村上点年纪的都是事实婚姻,老一辈没几个人有结婚证,要真过不下去了,就把你俩决定分开这个事告诉村里,并且从现在开始不住一起,各过各的日子,等个几年你俩实际就离婚了。你说你都没做过结婚登记,还办啥离婚手续?
郁学农的确没有结婚证,但他上派出所登过记,哪怕队长这么说了,他跟着还是跑了趟派出所,上头就是那话,说离婚得双方到场,一个人说了不算。
郁妈咋都不乐意配合,派出所就给他指了条路,你俩要是的的确确感情破裂了,真没法过,非得要离,你上法院去。
听说上法院这仨字儿,郁爸实实在在懵了一会儿,他回头把这事同家里一说,老太太又问了他一次,问他真想好了,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