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平比较特别,他是郁大老爷第三个儿子,如今二十出头,这人学中医不开窍,改学西医倒还像模像样。郁安平玩心重,让他沉下心来认药制药他耐不住,好在人聪明,脑子活泛,像跑腿还有打听情报这种活他干着合适。
听说当爹的找,郁安平把手往西装裤袋里一揣,就过去了,过去翘着腿儿往旁边一坐,问说:“爸你找我?”
换做平时,他这么吊儿郎当是要挨说的,又因为自家开的是中药房,郁大老爷格外看不惯三儿子这一身西服。今儿个看着也还是不大顺眼,但因为事有轻重缓急,他没在这等小事上浪费唾沫,嫌弃的看了儿子一眼,吩咐说:“安平你去趟荣省。”
这倒是出乎意料,郁安平把翘着的腿都放下了,朝郁大老爷看过来,问:“去荣省做什么?”
“乔二少爷在找人你知道吧?”
“都找了一个多月,谁不知道?”郁安平更糊涂了,“这怎么还牵扯上咱家?”
郁大老爷叹口气:“前一阵子那头找你娘去问话,问咱家有没有一个名叫郁夏的闺女,他们还拿了画像给你娘看。”
帅府帮乔二少找人,这事郁安平知道。
他们找郁太太打听过,这也不是秘密。
郁安平还是头一回听说乔越找那个人名字叫郁夏……他眉心都皱起来,问:“爸你是不是觉得乔二少找那个可能就是咱家走丢的郁夏妹妹,想让我去看看?”
郁大老爷重重点头。
“这事你娘早先就告诉我了,我怕万一不是,你二叔和时清又白高兴一场,才忍着没说。最近两天听说人找到了,在荣省,乔二少已经赶过去了。”
不必多说,郁安平明白。他和二房的郁时清差不多岁数,从小玩在一起的。郁时清七岁之前很皮,也是活泼好动坐不住,自从丢了亲妹妹他整个性子都改了,变化大得惊人。明明才二十出头,看着老成得很,他中医学得好,心肠也好,在南省已经是很出名的大夫。
郁时清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妹妹找回来,然后加倍对她好,把她宠上天去。
可惜这么多年人一直没找到,本来姓郁的就少,陆续寻到几个重名的,看着就不像,经历也对不上。
没想到就是有那么巧,乔师长的儿子在找的也是郁夏。
郁安平听说以后心就砰砰直跳,没有理由的,他直觉这次对了。这种想法在心底探出头,就再也坐不住,郁安平立刻就要动身。出门的时候他撞上回家来的郁时清,郁时清见他提着个皮箱急匆匆往外赶,还叫住他问上哪儿去。
“我有点事,出去两天。”
郁安平压抑着想要透露给他知道的冲动,因为这样,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古怪。郁时清心存疑惑,还是没多问,只是提醒说小心一点。看郁安平小跑着走远了,他才摇摇头进门去。
郁家没有小轿车,郁安平比乔越他们兄弟多用了半天时间才赶去荣省,过去之后他找了个地方歇脚,还没打听,边上就有人在谈论乔二少和永福百货那位郁小姐的事。
虽然都是老黄历,对于头一回听的郁安平而言还是新鲜,他还听说早些时候又从外头开来几辆军车,也是停到永福百货门口,没停多久,跟着就往郁夏那小院开去了……到这里,他插了句嘴:“老哥人面广啊,知道的真不少!”
这些吹牛打屁的就喜欢有人配合,你一恭维,他更来劲儿,拍着胸脯说荣省这头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郁安平饶有兴味说:“我就好奇那位郁小姐是什么来头,怎么有这样大本事?”
“她是什么来头没人说的清,只知道这人命苦,她孤零零一个,父母兄弟全都没有,非但如此,还未婚先孕带了个一两岁大的孩子。昨个儿乔二少抱着那孩子出来转悠了一圈,只听那孩子管乔二少叫爹!郁小姐先前穷困,没法子才去永福百货做售货小姐,如今靠山来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太太小姐见着她都得客气点打招呼。”
听到这儿,郁安平再也按耐不住,他觉得这回十有八/九就是,应该没跑了。
否则哪会有那么巧?
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姐,叫郁夏,还没有父母兄弟独自一人讨生活。
郁安平再一次打断那个嘴上跑火车的,问他知不知道郁小姐家住哪里。详细地址他们说不明白,军车往哪边开大家伙儿还是知道的,就有人顺手指了指,郁安平给了茶钱提上皮箱就走,他准备省点力气,直接往郁夏家里去。
他过去的时候,乔深已经同郁夏打过照面,光看形象气质,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假如她不是小弟的心上人,乔深兴许还能给个欣赏的眼光,可她偏偏就是。
乔深面无表情的坐下,盯着郁夏和她怀里的小海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让乔越都拧起眉。
乔越正想让他哥收敛一点,他哥就突然开口,直接切入主题,问说:“孩子是不是小越的?”
换个人来恐怕会装聋作哑敷衍过去,左右有乔越在,他哥就是个看着吓人的纸老虎。
郁夏就没有任何敷衍,乔深问她,她回了,回说不是。
乔深本来是日常棺材脸,听到这句回应脸都黑了,只要想到小弟费了那么大力气寻人,找到之后就兴冲冲赶过来,过来却给人当了后爹。他看着没所谓的样子,心里得多委屈?
从小到大,谁也没给乔越受过委屈。
这女人可以的!她很敢!
乔深单方面心疼兄弟,可惜乔越没领悟到,他站起来对乔深说:“大哥你跟我来。”说着还安抚性的看了郁夏一眼,示意她不用担心,两兄弟就出门去了。
乔越计划和乔深摆明自己的立场,别的都可以商量,有几点不能商量。
最重要的一点,夏夏得是他老婆。
其次,小海是他儿子。
然后,三人不会分开。
刚好是在他俩出去谈话的空档,郁安平寻摸过来了,他远远就看见有几个端着枪的立在院门前,在等待和上前去敲门之间,他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上了。
郁安平穿的是一身西装,又提了个皮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他一亮相就造了个误会,已经知道小海不是乔越亲儿子的杨副官就把他认成了小海的亲爹,也就是郁夏的姘头。
他直接拿枪口对准来人,吓得郁安平心里一哆嗦。
他赶紧举起双手,交代说:“我来找人,请问这是不是郁小姐家?”
“你叫什么名字?”
“同郁小姐是什么关系?”
“有什么事?”
郁安平还不能完全确定那是小堂妹,也不敢浑说,他还在纠结该怎么接茬,郁夏听到门口有动静就出来看了一眼。
小堂妹走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丢的时候她才三岁多,后来郁家找遍了整个南省,都没寻到人,在周边打听也还是没有。郁安平只记得小堂妹长得很漂亮,她脸肥嘟嘟的捏起来很软,长得白白净净,说话的声音又软又糯,特别讨人喜欢。记忆就只剩下这些,她具体长什么样郁安平已经忘了,不过哪怕记得也没用,女大十八变,算一算当初那个小姑娘已经二十出头,她铁定不一样了。
说是这么说,当他看到打开门出来的郁夏,就感觉很亲切很熟悉。
郁安平觉得这回一准没错,就是她!他嗓子有点堵,颤抖着喊了声夏夏。
听到这个专属于二少爷的称呼从别人嘴里喊出来,杨副官脸黑了,他正想把人拖走,就听见郁夏回问:“……你是谁?”
哦?原来是不认识的?
不认识也敢冒冒失失上门来攀交情,还喊得这么惹人误会,那罪过就更大了!
郁安平直觉向来不错,在这么感人肺腑的认亲时刻,他突然感觉背后一凉,跟着就发现这端着枪的眼神不善,他赶紧摆手说:“别误会!我不是来招摇撞骗的!我是夏夏她堂哥!我叫郁安平!”
杨副官看向郁夏,郁夏能知道什么?她只知道电视剧里说夜莺身世凄苦无依无靠。
“夏夏你不记得了?我比你大三岁,我们小时候总一起玩,还有你哥……从你三岁半走丢,时清就很自责,这十几年他心里很不好受。家里没放弃过找你,翻遍南省都没找到,没想到你人在这头。”
郁夏摇头说:“你讲的这些我不记得,你真没认错人?”
郁安平愁啊,他努力想提出证据,说堂妹身上带了把赤金小锁,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他说完郁夏就摇头,没有,就算有也留不到人长大。
“你走丢的时候穿的是桃红色的褂子。”
郁夏再一次摇头,她注意到这个穿着米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眼神都黯下去,很丧气的样子,觉得他的确不像怀着某些目的假模假样来认亲的,就说:“小时候的东西我一件都没留下,只有一个很旧的荷包,上面绣着我的名字。”
说到这个,郁安平就想起来了,他内心特别激动,到这会儿终于确定乔二少找的就是他们家走丢的姑娘。
“你那个荷包上是不是绣了一味中药,咱们郁家代代中医,家里是开药房的,不管是手帕或者荷包上绣的从来都是中药图样,我想想,你那个是人参花还是灵芝草?”
郁夏让他等会儿,回屋从箱子最角落里摸出个手帕,帕子里包裹着一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她拿着荷包出来,递到激动地想要手舞足蹈的男人面前,问他是不是这个。
那男人拿着荷包手都在抖,眼眶都红了。
“是,就是这个。”
“这些年家里一直在找你,大家可担心你了,时清他以前最调皮捣蛋,从丢了你整个人都变了,没人催他就踏踏实实学起中医,才二十几岁的人不是在翻看医书就是炮制药材,再不然就在治病救人,他总说想多挣点福报,哪怕没找着你,也希望老天爷多保佑你……”
郁夏就像是个禁忌,在家里哪怕人人都惦记她,努力想找回她,可顾忌着二叔谁也不敢提。
现在人找到了,郁安平憋了一肚子话想说,想问她这些年好不好,乔二少是怎么回事,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想到刚才听人说的,说郁小姐是单身带孩儿,过不下去了才到永福百货去找了个工作……
那得多辛苦?
她明明是家里的福娃娃,模样讨喜嘴又很甜,人人都喜欢。郁家开着大药房,有传承有底蕴治病救人并且受人敬重。她明明能过好日子,因为走丢了,这么年轻就要带着孩子讨生活。
不过现在好了,现在找到她了。
郁安平恨不得立刻把人带回家去。他还说呢,说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这么多年一直干干净净的,陆续又添了许多胭脂水粉珠钗首饰,什么都齐活,只是人丢了。
第58章 民国那个反派妈
信息对上以后,郁夏在心里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照郁安平的说辞,夜莺是跟几个半大小孩出去玩,她让哥哥郁时清牵着,郁时清那年七岁,还在贪玩的年纪,没注意松了手,过一会儿才发现妹妹不见了。
发现弄丢了人以后,他怕得很,连滚带爬回去报信,郁家包括主仆在内上下全出动也没找着人,跟着又想了不少法子,还是没换回好消息,家里人都觉得她恐怕不是单纯走丢,是被拐了,只是谁也不敢明着讲出来。
要是走丢,没准还能被好心人捡回去抚养长大,要是被拐的,多半会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丫鬟命贱,少有不苦的。
郁安平憋了一箩筐话,还有许多问题,可郁夏并不是夜莺,她听了这些故事心有触动,却没带入到自己,少了点共鸣。看郁安平站在门口就滔滔不绝说起来,郁夏看了杨副官一眼,推开门说:“你进来吧,进屋来坐下慢慢说。”
“好,好。”
“夏夏我真是太高兴,都忘了还在门口。”
伸手去接小荷包的时候,他把皮箱都扔了,这才捡起来拍拍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郁安平就和乔越刚过来的时候一样,从进门就在打量,青砖瓦房建成的小院,看起来不错,就是太窄了点,进来就感觉拘束,手脚伸展不开。想想自家,不像别家都赶时髦住起洋房,郁家还是深宅大院,宅邸是祖宗传下来的,建成得有二百年,占了很大一片面积,西洋玩意儿传进国内之后,家里换了玻璃窗,添了沙发,多出不少时髦摆设,但宅院本身还是古朴的很。
郁二爷一家住在郁家大宅西面,因为人丁比大房少,他们住得更宽敞,就好比夜莺,她从出生就有自己的院落,那院落是已故的二太太精心布置的,房里的器具样样都是数得出来历的古董,摆件更是巧夺天工。
那院子,夜莺住过半年,她三岁搬进去,跟着就丢了。
郁安平将堂妹如今住的小院打量过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她身上,看她穿着半新半旧的旗袍,身形纤瘦,腰肢不堪一握,郁安平心里又是一酸。
他努力去回忆小堂妹当初的样子,只记得她总是一身大红或者桃红,梳双丫髻,整个人圆滚滚胖嘟嘟的,跑起来像是摇晃的小不倒翁,她手里总是捧着点心,脸上经常沾着点心碎屑,她很爱笑,嘴又甜,从小就会撒娇……
今日一见,变化太大了。
当初的胖娃娃已经变成高挑秀美的模样,她也还是爱笑,却是带点疏离的客气的微笑,气质也沉淀下来,看着既古朴又温雅,哪怕早先就听说她如今在百货公司里做售货小姐,郁安平还是觉得自己能从她身上嗅到药香。
变了很多,总归还是郁家的姑娘。这些年她恐怕吃过许多苦,没关系,会弥补起来的。
郁安平亲眼看见郁时清自责十多年,现在人找到了,他觉得全家人应该从那件难过的陈年往事里走出来。以前是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现在一切回到正轨了,以后会好的,会越来越好。
郁安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跟郁夏迈过门槛进去房里,进去之后,他就看到被吴婶抱在怀里的胖娃娃。那胖娃娃看见夏夏就乐呵,他伸出手要抱,嘴里还喊着娘。
这时候,郁安平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他刚才听人说的。
永福百货那个郁小姐是单身带娃,儿子一岁多,之前生活据说非常困苦。
“夏夏……”
郁夏刚把小海抱进怀里,亲了亲他,就听到郁安平叫自己,跟着回过身来:“安平哥想说什么?”
一句问完,看他还提着皮箱站那儿,郁夏赶紧招呼他坐,同时请吴婶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