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两人坐一桌吃饭,一个聊我国的医疗卫生现状,聊疑难病症的攻克,聊医学领域的最新成就……另一个听了半天,压根不明白你在说啥,你说生病要上卫生所上医院,他说拖两天不就好了,干啥费那个钱?这还能过日子?这过不了!
亲妈亲妹能想到的高猛会想不到?
他啃完手里的黄桃,将桃核顺手丢出大门口去,在他妈搓土豆的桶里洗了洗手,这才往头上抓了一把,略显烦躁的说:“我就是喜欢她,也没想着能和她结婚,妈你就让我难受两天,等郁夏上学去了我就把她忘了!”
这么说还像点话,陈素芳点点头:“那行,那咱们就说好了,等你回头把她忘了,再试着和郁春处处看。”
得亏桃子已经啃完,否则高猛笃定要让汁水呛着。
就连高红红都无奈了:“妈!!!你怎么就铁了心非郁春不可?郁春给你灌啥迷魂药了?”
“这事红红你别管,你只要记得复习资料弄好之后赶紧借来抄一份,别落到后头去了。”
“资料归资料,妈你说说,郁春到底哪里好?”
陈素芳想了想,回说:“她哪怕方方面面都比不上郁夏,可你也得看看你哥的情况,你哥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人家配他那还是糟蹋了。你没听领导说?郁家要发了,郁春看着是没大出息,可也没什么大毛病,她还有个争气的妹子,等郁夏大学毕业进了大医院上班不得照应姐姐?谁家兄弟姐妹不是这样的?”
高猛回顶一句:“咱家穷到这地步了?”
陈素芳又刮他一眼:“话不是这么说,你娶了郁春妈也能放心点,至少不会摊上拎不清的极品亲家。她妹有出息,给你添不了麻烦,她弟也让郁夏管得挺好,看着有些调皮,规矩是懂的。你娶了郁春,岳父岳母小姨子小舅子都好相处,这不是挺好?”
陈素芳就想着选老婆之前先得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有多大能耐,安心想结婚就别老盯着最拔尖的,拔尖的哪个心气不高?能看上你?
高猛让他妈呛了一通,捂着胸口心想:是啊,挺好的。
他觉得他妈分析得特别到位,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唯独只漏了一点——
郁春她爸她妈她弟她妹人都不错,但她自己不行啊!
这个话题真没法继续,高猛装聋不接茬,由他妈说去。陈素芳又念了几句发现儿子压根没在听,伸手就拧上他耳朵:“这些事以后再说,明儿个你好生收拾收拾,中午记得上郁家吃席去!”
说着陈素芳还瞅了瞅他身上穿的背心,还有那条松垮垮的牛仔裤:“这些都给我脱了,穿奎子的衬衫,规规矩矩穿上凉鞋不许趿拖鞋。”
“妈!妈我求你,饶了我吧!”
“咱是去吃席,又不是去受罪。就明儿个,主角是郁夏,咱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亲,穷讲究什么?”
陈素芳懒得跟他废话,捡起洗土豆的活接着干,边干边说:“左右你听我的,要是不听往后别从我这儿拿钱!”
高猛:“……”
一出手就拿捏出七寸,真不愧是亲妈。
行!不就是衬衫长裤配凉鞋吗?我穿!
高猛让他妈说了个头昏脑涨,等差不多了,陈素芳又盯上旁边的高红红,话里让她和郁夏搞好关系,趁着人还没上京多走动,问问她是什么专业的回头还能写信交流。
“小夏姐上大学多忙,哪有时间回我的信?”
高红红这么一说,陈素芳就头疼:“你一个,奎子一个,咋就丁点都不像我?千里迢迢写信上京市当然不能只讲废话,你也说说咱们生产队的情况,说说郁家如何。郁夏一个人在外求学心里最放不下的不就是那一家子,你写到点子上,她看了高兴呢,她咋不回?”
都说跟好人学好人,陈素芳就指望高红红能向郁夏看齐,顶好跟她一样考个好分数,也去大城市上学。
不止是高家,这一天,全生产队,甚至整个大队都在说郁夏的事。尤其队上的知青,来得早的到红星大队都有十来年了,晚的也有两三年,摸着胸口说他们都不大看得起乡下土妞,哪怕有人同乡下土妞处着对象,那也没多认真,都想着通过高考或者参加招工回城去呢,哪会安心在乡下成家?
哪怕郁夏生得俊,学习好,在公社高中名列前茅……他们也没真正把人看在眼里。
公社高中的教学水平能同县里市里相比?她不就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常年稳坐第一名咋了?说不定这一届全都考不上呢?
绝大多数知青是这么想的,尤其女知青,结果却是一耳光扇过来。就郁家那个郁夏,他们觉得没见过世面坐井观天沾沾自喜贻笑大方的郁夏……她竟然考了全省第一名!
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全来了!
京大清大这些全国最顶尖的高校还抢着要她!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她一个乡下土妞她凭什么?
因为心里不平衡,有女知青把自己给气病了,还有个别模样不错的男知青,一不当心就动了歪心思,想说距离她出发还有段时间,不如去勾勾看。
想得很美,现实很残酷。
郁夏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整理复习资料上,她极少往外跑,知青们蹲哪儿都等不来人,还差点因为探头探脑被揪住挨了批评。
那是后话,这当口,社员们一方面回味着领导的话,摩拳擦掌准备抢复习资料,让自家孩子再努力一把;另一方面提着鸡鸡鸭鸭去老郁家,这不是要办好多桌?郁家养的杀完了也不一定够吃,还得乡亲们出力。
老太太正想拿钱给大媳妇,让她去队上收,人家就送上门来了,提着往他家鸡圈里丢,还不收钱,你非要给大家伙儿就一句话:“郁夏心里装着乡亲们,乡亲们能不想着她?”
“对了,郁老太我听说你家二妹拿了六百多块钱的奖金,分了二百出来说是孝敬你的?”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得意,正要点头,在旁边喝叶子茶的郁大贵就嚷嚷起来:“谁说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两百块钱里头有一百是给老头子我的!咋就都成老太婆的了?”
说完他自个儿还乐起来:“夏夏说了,让我拿去买茶叶打酒想咋花咋花,她以后还要挣大钱给我花!”
看他这样乡亲们就想一脚踹过去,真气死人了!
不过谁让人家孙女争气?该他得意。
郁大贵陆陆续续又吹了几波牛,眼瞧着天要黑了,乡道上有个步履匆匆的身影,郁学兵听说省里领导今天来了,又听说明天他家就要办席,赶紧找上厂里管人事的主任说明情况。
主任早先听他说了,家里侄女考得好,要办席,说不定那天要请假。
这种情况当然得批!他就对郁学兵说,日子定了来打个招呼就能回去,让他安心上工,不用着急。
结果还没多久,郁学兵又来了,说酒席就办在明天,今天省里市里县里的领导已经往他家去了。
这时候,主任才知道他侄女还不是一般的考得好!
“假肯定批,别急,来说说你侄女考了多少?报的什么大学?”
说到这个郁学兵就盖不住的得意:“刚才我妈让人给我传话来,说夏夏她确定考了全省第一名,分数好像是三百九,报的京市医学院,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了。”
人事主任都傻眼了,他还念叨呢:“我还得打酒回去,再给夏夏包五十块钱,人争气,我这个做小叔的总不能吝啬,得奖励她。”
人事主任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亲戚里头也有参加高考的,回来都说题目难,不会做,估计悬乎。怎么到人家那儿轻轻松松三百九?郁学兵还是农村的,他侄女是农村丫头。
郁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忧伤,拿到批假的条子他就回宿舍换了身体面一点的衣裳,高高兴兴买东西去了,回去的时候两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还在院里跟人闲聊,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打量,是学兵回来了,她跟着就笑咧了嘴。
郁学兵还在感动,感动于亲妈对自己的惦记,结果他妈几步上前将他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手,掂着沉甸甸的,她低头瞅了两眼,没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头来问说:“让你买的都买上了?没漏掉啥?”
“妈我饿着肚子赶回家来,你也不说先给我吃口热饭……”
老太太努了努嘴让他自个儿上灶间看去,提着手里的包袱准备回屋瞧瞧都有些啥。郁学兵看着他妈远去的背影,半天才迈开沉重的脚步往灶间去。
还没到灶间,他一进屋就看到在为明天办席做准备的大哥大嫂,郁学工真不愧是郁老太亲生的,乍一看见有段时间没见着的三弟他张嘴就问:“咋空着手回来了?让你买的东西呢?”
郁学兵:“……大哥你就没关心关心我?”
郁学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包容:“老三啊,咱们做事情要分轻重,等明天办完席我再慢慢关心你,所以说让你买的东西呢?”
因为得到了全生产队的帮助,哪怕席面开了十桌,也没出现张罗不过来的情况,手艺好的婶子都抢着帮忙,老郁家灶台不够用没关系,隔壁几家也把火烧起来,多几个灶台总归忙活得开。
郁家的状元席得到乡亲们一致的肯定,吃完都竖大拇指,大肉不少!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产队的人,大队上也来了些凑热闹的,没桌椅不打紧,他端个碗蹲在旁边也能吃。
当然来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几块钱,就想蹭个喜气。
公社高中那边来了一桌人,都是学校的领导和教郁夏的老师,他们送的礼就比乡亲们上档次一些,要不是钢笔就是看着就很金贵的本子,上头还写了作为师长对郁夏同学的祝福和期许,都希望她继续努力,希望她到京医大之后依然是最优秀的那个,继续给公社高中争脸。
“很多年后,郁夏同学要是当上了首都那边大医院的医生,给首长们看病,这也是咱们这些老师的光荣。虽然吧,这个成绩大多是靠你自身努力,学校其实没帮上什么。”
郁夏就坐在旁边,喝着白水听她班主任说,这或许是老师们最后一次的教诲,她听得相当认真,等班主任讲完了,她才认认真真回道:“周老师您别这样说,我这个成绩离不开老师们的帮助,再说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个不错的开始,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因为有老师们在,生产队上的庄稼汉就没见拼命劝酒,都怕酒后失德,他们还是想在自家孩子学校的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
郁学农作为状元她爸,喝得比别人多了一些,看他说话都不大清楚,郁夏就和郁毛毛一起把人扶进屋躺着,他爸还说要去招呼客人,让郁夏给劝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个啥?老郁家还有这么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过来了?
再说,宾客们第一是想同郁夏本人聊聊,听她说说昨天领导来发奖说说考试的事。
郁夏正在一旁同人说话,只见这一整天都没啥存在感的大姐郁春走了过来,她脸色不大好,凑过来就小声说了一句:“咱舅来了,你过去看看。”
第11章 八零年,有点甜
乍一听说舅舅来了,郁夏也是一愣,接着恍然想起,穿过来得有大半年,爸这头三亲六戚都见过,哪怕走动不多也喊得上名,妈那头的是没什么印象,听也没听家里人提起。
有些事平常没注意,仔细一琢磨就感觉不对,郁夏想起来,甭管是前次主任来家或者昨个儿领导发奖,奶都托人跑了县城给小叔递话,倒是没谁想起来通知舅舅。
郁夏心里打了个转,冲她姐点头说“这就来”,然后回身打了个招呼——
“婶子们吃糖吃花生,接着聊,我去那头看看。”
几个妇女连忙点头,看郁夏起身往那头走,杨婶儿又叫了她一声:“郁夏你也别慌,今儿这种日子,你舅要是敢闹起来,他讨不了好!咱生产队难得办一回状元席,咋能叫人搅和了?”
又有人附和杨婶儿的话,说来闹事也得看看踩在谁家地头上,本生产队的人还能在家门口让外人欺负了?
郁夏原先就感觉来者不善,一听这话,又加了两分戒心,看来妈和她娘家真有故事,还是撕破脸人人都知道那种。
她含糊应了一声,朝郁春指的那头去,就看见郁妈红着眼眶在招呼人,跟前还有个五十来岁的庄稼汉堆着笑脸同她说话,那庄稼汉也不是独身一人,他旁边跟着个干瘦的妇女,还带着三个娃,有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两个半人高的小子,这俩闻着肉香流口水呢。
郁夏走近点就听见那女人抱怨说:“小妹你咋回事?咱们饿着肚子走了半天路过来给你闺女道喜,你也不说招呼我们坐下吃席。我和你哥饿着肚皮就算了,你外甥这样你不心疼?”
说着又怪郁家这头没提前通知,他家老大老二都在外头,赶不回来呢。
郁妈脸都涨红了,回说:“二妹五岁那年我家没饭吃差点饿死了,去你家借粮你是咋说的?这都十几年没往来你过来干啥?”
一听这话,郁夏赶紧撵了两步,叫一声妈,又笑眯眯叫了声舅舅舅妈,“有些年没见过差点没认出来,舅舅过来道喜再晚也不嫌迟,妈你去灶间热几个菜,这边我来招呼就行,我陪咱舅说说话。”
看郁妈站着不动,郁夏又推了推她:“让郁毛毛倒几碗水来,别渴着咱舅。”
郁妈是真不明白闺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她说就不该给这一家子热菜,热什么菜?倒了也不给这一家子糟蹋!
要说也是老黄历了,郁夏的姥爷没得早,是她姥姥将一儿两女拉拔大的,郁妈最小,本来上头还有个姐,她姐机灵,眼瞧着家里破门破窗没指望,到岁数就处了对象,麻溜的把自己嫁了。后来又哄着她男人搬了两次家,和娘家这头断了联系。
郁夏这个大姨嫁出去之后没两年,她姥姥病了,家里穷就硬拖着,拖着拖着病死了。她姥姥前脚蹬腿,她舅妈哄着她舅后脚就要把妹子撵出门,说家里穷养不起。好在郁妈运气不差,勤劳善良让郁爸看上了眼,把人娶到老郁家来。
两人结婚之后,陆续生了郁春和郁夏,过了几年又怀上郁毛毛,那是六五年,这个家真的穷,不止他家,郁大伯家那会儿也磕巴,当时两家都是一堆不能下地挣工分的毛孩子,个个张嘴等着吃饭,分那点粮食根本不够。郁妈厚着脸皮回了趟娘家,说问她哥借点粮,周转过来一定还,被人直接撵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