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切开罢——”
安倍晴明扇子一扇,扇骨边缘忽然寒光闪过,蝙蝠扇化作极锋的刀刃,劈头盖脸地朝黑鹤砍去,正躺在地上的大白鸟被刀光一慑,只来得及往上抬一抬那双鸟翅,遮住自己的黑豆豆眼,不忍看见自己头身分离的场景。
没想到堂堂一把刀剑,没死在鏖战里,也没死在渺无天日的黑暗里,最后却葬身于饕餮之腹。
对于天生属于战场的刀来说,结局如此是何其的荒谬可笑,不过这种死法倒是很适合他这只鹤,也不枉了这枯燥无趣的一辈子。
若有来世……
愿,成为一只真正的鹤。
扇刀切下。
没有想象中的头身分离,血花四溅,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和惬意笼罩住全身,让鹤昏昏迷迷,想要在这白光中睡到天荒地老去。
“呔,好一位俊俏的少年郎!”
一道谦和的磁性的声音响起,遗憾的语气却令人觉得分外惊悚:“原来此鸟竟不是一只真鹤么,呀呀呀,真是让人失望啊,既是如此,便吃不得了。”
睁开眼睛,视野的高度发生了变化,它这才发现身上的禁制已经被解开,躯壳恢复了人身。
“哈……这可真是惊吓啊。”
那鹤化作的人身,就是之前的白衣鬼,乍复人形,它所做的的第一件事就使劲的撩了撩衣袍,把悬浮在白衣上面的灰尘尽数抖落了下来,满羽织的灰呛的坐观好戏的阴阳师顿时灰头土脸。
白衣鬼伸手作揖:“失礼了。”
安倍晴明扑了扑脸上的灰,黯淡的光线里只见他一口白牙闪亮光泽:“哦呀,这就是‘食鹤不成,反被鹤啄’罢?无妨无妨,鹤君如此生机,我也替你高兴的很。”
顽劣归顽劣,那鹤到底存了几分未泯灭的良心,歉意道:“先生洁净,却被我弄的满面脏污,实在是对不起。”
它猛地鞠了一躬,斗篷上的灰又抖动了一下,糊上了安倍晴明仅剩的白牙。
白衣鬼直起腰,看上去依然是笑嘻嘻的样子,看上去欠揍的紧。
“我是鹤丸国永,这样的出场,您有没有被吓到呢?”
安倍晴明看着他一身雪白哈哈的笑了起来,拿着扇子顺着光洁的白毛一路滑下去,最后一扇,将所有的浮灰扇去:“吓到了吓到了,鹤丸君,你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孩子啊。”
这种回应虽不在预想之中,鹤丸国永也依然笑着应承了下来:“是嘛,大人说的极是。”
阴阳师唇角微勾:“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鹤丸君,生魂在此世逗留过久的话,灵魂会渐渐染上地狱里的黑暗啊,我送你回去吧。”
鹤丸国永垂下眼睑,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
他话题窦的一转:“望乡台上的那位巫女大人……”
“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
夺衣婆:我要你的衣服干嘛?
鹤球:渡资啊
夺衣婆:给我撸会鸟就送你过去
……
夺衣婆:诶呀,忘了把他变回来了
……
送一只鹤打滚要不要?
桔梗台词少,写她真是如履薄冰,虽然鹤球在黄泉国这一卷戏份很多,不过他和桔梗话都没说上一句呢,想对自己的婶婶下手,鹤球还是madamadadane,等以后到了本丸他就没这么近的福利了,长谷部烛台切还有一堆小短腿全都是主控啊
他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其实写二狗子也觉得他蛮可怜的
还是那句话,请米娜桑用大量的评论砸出下一章吧~全靠你们的爱发电~不要再潜水啦啦啦啦
第5章 第五章
独自莫凭栏,凭栏山水寒。
哪怕身处高石之上,三途川冲天的冷气也能轻易侵入骨髓,鹤丸国永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白色披风,隔着一江相望,对面台上的巫女衣袂纷飞,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气,这是在地狱里沾染上的色彩,可他适才还近距离接触过,却感觉这位姬君并不像那些灵魂已经污浊的迷途之魂。
对于白鹤的问题,安倍晴明轻抬蝙蝠扇,不说是,但也不说不是,只是摇扇笑道:“哦?此话何讲?鹤君又是如何得知?”
这老头当真狡猾,摆明了是要套他的话,鹤丸国永向来不耐与人打这些机锋,其实是饱受江雪数珠丸等的“善哉”折磨,便也直说了:“是刀的味道。”
“那位夺衣婆姬君告诉我,要入黄泉,除了一身衣物蔽体外,身外之物是死不带去的,再者,地府也好鬼魂也罢,都阴气极重,承不住刀剑的至刚戾气,若非我本体为刀,必也经受不起太刀的锋芒。”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白色睫羽能接承住雪,化作一体:“况且……我是刀,刀最熟悉的就是刀的味道,那位姬君身上有真正的刀气,哪怕骗的了鬼,却是骗不了刀的。”
真魂尚且承不住刀气,若真的只是幻影,早就化作星子飞走了。
“哦呀,真是百密一疏啊。”
话是这么说,可穿着狩衣的青年男子丝毫不见沮丧,反而朗声笑起来,声音富有穿透力,在鹤丸国永的耳朵里简直比“咔咔咔”还魔性:“哈哈哈……鹤丸君当真聪颖,可惜没有奖。”
“没有奖吗?”白鹤撑着腮帮子,看向远处正在交谈的犬妖鬼和巫女:“那样的话,就不惊喜了。”
要惊喜没有,要惊吓的话黄泉里倒是有多少来多少。
黑暗妄图再一次侵蚀白鹤的雪白,安倍晴明举扇一挥,把鹤丸国永一头白短毛刮的乱七八糟,风仿佛凝为实质的刮骨刀,直接从地面削起剥挖暗色的影子,黄泉里的黑暗眼见式微,只好再一次褪去。
白鹤特糟心的捂住脑袋:“这个造型真是……一点都不平安京啊。”
安倍晴明觉得有点头疼:签订了主契之刀,为了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刀剑是不能够接受外来灵力的,鹤丸国永在这里再待下去,很有可能会碎刀。
他正色道:“鹤丸君,你尚有尘缘不曾了去,不管愿不愿意,命运注定你是要回去的。”
鹤丸国永犟起来:“我不回去。”
“回去还不如现在就投身入三途川里,再说什么是命运?它早就背弃了我,我也早已经已经不相信它了,留在这里会消散也好,暗堕……也没有关系,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回去的话,作为被人役使的刀剑,我永远都处在身不由己之中,你是阴阳师,为人类驱逐妖魔,可你不会不知道,人心入魔时,又远甚真正的妖魔。”
阴阳师的声音如同雪山顶端终年冰封的天池,令人觉得冰冷无情:“想要留下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未经历过的牵绊便会就此成债,随着日转星移而积累成山,此世若不能偿清,那么就再也还不清了。”
他放缓语气规劝:“看到三生石中的过往种种,你真的就一丝动容也无吗,尘世的彼端,一定有人还在等着你的归来,不在乎时光的流逝,也不在乎你会在此地滞留多久。”
鹤丸国永像反问,又像喃喃自语:“会有吗?”
“我不骗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恍惚地叹道:“其实我是很羡慕一期一振和骨喰藤四郎的啊,没有记忆的刀子可以很容易就幸福起来……虽然不是每把一期和骨喰都是幸运的,不过忘却一切才不会背负沉重,不是吗?”
“在忆起一切之前,我还对刃生有所期待,现在我却只能用总是不高兴的江雪挂在嘴边的话安慰自己——一切皆虚妄,因为比起虚假,这尘世里真实更叫人胆寒。”
“现在的鹤,一心只想得到安息,黄泉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埋骨之所。”
红线断,尚可结,心弦断,无药医。
鹤丸国永想摔桌:“什么三生石映三生,是我这只鹤命生实在不好,老天大概更偏爱那位狗先生吧。”
他觉得有点气:禽兽禽兽,禽明明压兽一头,到头来却目睹着这犬妖除却波折几乎事事遂心的一生,连死后的愿望都能被满足。
狗不就是毛多点嘛,有什么好?狗尾续貂听过吗?
而他却落得如此下场。
鹤丸国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块所谓的三生石被他摸过之后,最终却显露出一个陌生巫女的模样,他看着她纤瘦的背影,从头发,到身段,到脚下的木屐……慢慢凝结成型。
原来这就是犬妖的愿望。
好漂亮的姬君姑娘啊,真身成了一只白鹤的鹤丸想,如果是自己,大概对这样的女子也是到死都忘不了又放不下的。
它展开鹤洁白的翅膀,偷偷为她遮去黑夜里黑色的风,然后看着她走向别人。
“你有心愿吗?”
鹤丸国永听见安倍晴明这样问他。
“没有。”
“刃若是没有了心愿,和咸鱼又有什么分别?小家伙,你说你没有愿望,可但凡是到了这个地方的魂魄,便都是有愿望的,”他喟然长叹,终于展现出难得的长者之风:“鹤啊,不要秉一时之气,要感受你的心……看它看见了什么,听它嘴里又在说什么。”
心看见了什么?他睁开眼。
眼前的黑暗绞化成数千万缕的丝,针一样刺进鹤丸国永的金色瞳仁里,他瞳孔骤然一缩,跌入那些变化极快的场景之中。
万年一开的万叶樱下,紫发的文刃歌仙兼定在树下挥毫撒墨,墨点飞跃而起,落在一期一振带着他的弟弟们在粗壮树干上新扎的秋千上,粟田口家族的秋千被风越荡越高,直到飞过了万叶樱树顶,视野降落在畑当番里陆奥守吉行正在认真掘的土地里,宗三左文字驾着垦荒车在一旁忽驰而过,不远处的莺丸和大包平正坐在竹板的回廊上对着这幅画面喝茶赏景。
三日月宗近坐在一边以手叩杯,对着忽然而夜的景趣唱起《名残月》(标注1):
月徘徊 何故荒原上 斜照叹悲凉
千年一誓言 亘古藏心田
月徘徊 何故千年后揭人白刃伤
千年一誓言 孤独无人
孤寂之身无鞘可归
夜沉沉夜沉沉
碧光之月直刺此身
夜沉沉夜沉沉
声音由远及近,又慢慢由近及远,又慢慢到最后微弱再不可闻,只一眨眼,强大却紊乱邪恶的灵力洪水一样汹涌而至。
所有的刀剑们浑身浴血,身上沾满了活人的气息,他们脸上眼里装满了悲怆,鹤丸国永努力上前,众刀剑却齐齐伸手一推,白鹤即刻被飓风卷的远去,他伸出手拼命而徒劳地想去扯住哪怕一把刀的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本丸缓缓沉入鲜艳艳的血海里,最后与黑暗化作一处,再分不出彼此。
为什么……把他剩下?
鹤丸国永金色的双眼翻腾起血色,脑海里的画面一个个前进,又一次接一次的重来,在这样的缓刑之中他几近于崩溃,最后快要在幻境中失去意识。
没有谁需要他,恨也好,爱也好。
那么就永远的睡过去吧,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这么说道。
这……就是安息么?
阖上眼的最后一刻,隔着眼睛里薄薄的一层翳,鹤丸看见了一个巫女,一个光看背影就觉得分外窈窕的女子,她红色的发带束住了黑雾一般轻盈而纤细的发,迈着恭谨的步伐向前去,始终不曾回头让人瞧见模样。
实在很好奇啊,有这样背影的人,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