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儿耐心等他,不无心疼道:“不好玩儿吧!你看你爹最近多累。”
“是啊,爹好疲惫,家里日日夜夜都好多人,好麻烦的样子,既然成亲又不好玩,那为何你们还要成亲?”
愣了一瞬,豆苗儿望向远处,为什么呢?她慢慢思忖着,尔后笑着收回视线,俯首望着他,眸中生出星星点点,调皮道:“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福宝:“……”他明明很聪明的,哼,娘居然敢说他笨?
母子二人缠闹着走远,一路都是福宝撒娇求解释的哼唧声。
一日又一日,天彻底放晴,积雪化成水,慢慢在太阳下挥发,再没了丝毫踪迹。
四天后,二月初三,雪后的京城春意渐浓,树枝抽芽,点点新绿娇俏可爱。
许是连老天爷都知道今儿是个难得的喜庆日子,特让太阳公公早早露了脸,是这三个月以来最好的天气。
按照豆苗儿原先想法,他们能补拜个天地就不错了,花轿这些便免了,毕竟她都住在了他府上,还做这些岂不是让人笑话?
陆宴初却很会在这时候仗着首辅身份作势,只道谁敢嚼他舌根谁敢笑话他?
豆苗儿好笑,心想之前买在三条街外的院子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初二晚上,豆苗儿离开首辅府邸,宿在随意买来的宅院内。
一夜辗转,未能阖眼,天不亮,就被喊起,此后折腾了几个小时,到底没经验,盖上盖头后她稀里糊涂里就被塞上了花轿。
第60章
豆苗儿懵坐在花轿内,离去前的最后一瞥是铜镜里自己色彩鲜明的脸。
红的红,白的白,像寿桃儿似的。果然新娘子都这般,她最终没能逃出如出一辙的命运。
三条街的距离不远,唢呐鼓吹,须臾便抵达首辅府邸。
所有步骤按章办事,照着传统习俗来。
豆苗儿与陆宴初拜堂前,圣旨到,如陆宴初所说,都是赏赐。可见圣上虽有些脾性,但心底还是把陆宴初尊为先生,不然没必要赏赐的如此盛重。
在宾客们结舌歆羡的窃窃私语声中,吉时已到,预备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拜的是牌位。
她与陆宴初在这世上除了福宝,都有别的血缘至亲,奈何血缘这东西,并不代表真的就是亲人了。说来他们二人同病相怜,在亲情上的福分都很浅薄。许是因为前阵子那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对于陆宴初绝口不提邀请陆文晟的事情,朝中同僚与百姓们倒并未讨伐他不孝。
夫妻对拜后,便送入洞房。
陆宴初为人严谨,身居高位,无人敢当面捣乱起哄。
两人安安静静进寝房,一路顺利。
喜娘不敢多呆,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把秤杆交给陆宴初,急急退了出去。
一阵脚步声远去,豆苗儿不知屋内还站了多少人,抬手试探地碰了碰红盖头。
“别。”微凉的秤杆轻轻触碰她手,头顶旋即落下一道含笑的嗓音,“你急什么?我还没做好准备。”
豆苗儿脸颊发烫,小声道:“我没急,就是看着红通通的。”又好笑,“你做什么准备?左右不就将盖头挑起来就完事了?”
半晌没有回应,豆苗儿眨了眨眼,迟疑地唤:“陆宴初?”
蓦地,视线一片通阔,盖在头上的喜帕被他轻轻挑走。
彼此目光猝不及防地交织在半空,豆苗儿怔怔望着他,突然有些出神。
他颜色从来就好,不过寻常爱穿素净的衣裳,今日一身鲜红的新郎喜服,她竟有些陌生。
总觉得时光对他格外优待,他站在这里,与她记忆里的面孔并无任何不同。
只是眉眼之间沉淀着稳重,但又不改当初的温润清隽。
倒是她——
豆苗儿猛地回神,伸手捂住脸,起身要去洗漱。
陆宴初拦住她腰:“逃什么?”
“谁逃了?”豆苗儿从指缝罅隙盯着他反驳道。
“那是害羞?”
“也不是。”豆苗儿难堪地拿下手,把揪成一团的脸给他看,眼神瞅着鞋尖,扭捏道,“你今日这般好看,可我却变成这样子,多难为情啊!”
“你变成什么样?”俯首近距离盯着她瞧,陆宴初挑眉,“不是挺好看吗?”
面色复杂,豆苗儿不可置信地掀起眼皮:“我这真的好看?粉刷得和白墙似的,还有这胭脂,太红了。”
陆宴初轻笑出声:“是真好看。”见她一副咋舌的神情,陆宴初拢袖咳嗽,“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瞧你什么样都挺好。”
气氛静了一瞬。
两人都不擅煽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不上话。
豆苗儿心底是甜的,她抿唇偷瞄他:“那我不洗漱了?”
“这……”陆宴初额头抵着她额头,眼睛望着她眼睛,嗓子里含着哑哑的笑,“还是洗洗吧,我想亲你。”
“可我有点累,不想动了。”胡乱找理由,总好过她专程去洗脸索吻强吧?
一眼看穿,陆宴初突然弯腰抱起她,笑道:“那我抱你去洗漱,全程不劳夫人亲自动手,这下是不是……”
“娘,娘。”
与此同时,熟悉的呼唤伴着窗户从外拉开,吱呀一声,两颗脑袋瞬间冒了出来。
福宝与沈学成并肩挤在一块儿,有些震惊地望着里面的画面。
“你娘有些累,浑身没有力气,爹抱她去洗漱。”稳住怀里欲挣扎的人,陆宴初朝偷窥的两个孩子一本正经道。
“原来如此。”福宝沈学成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管家那里有一批新进的爆竹烟花,都是福宝你从前没见过的,你带学成哥哥一起过去找管家,随意玩儿,记得注意安全知道吗?”
“真的吗?”沈学成顿时兴奋起来,双眼放光地拉着福宝转头就走,一路夸,“你爹真好,哎呀福宝,好羡慕你啊,我爹只会一天到晚让我念书学武,我也想要个对我那么好的爹,你太幸福了!”
福宝很得意,捣蒜点头:“是呀我爹对我可好了,福宝最喜欢烟花了,等以后我们一起念书,学成哥哥你就知道我爹有多好了……”
等他们声音远去,豆苗儿攥住陆宴初衣襟,一脸无语地望着他:“首辅大人,你连你儿子都忍心糊弄?”
“这不叫糊弄。”陆宴初将她放在软塌,拾起帕子浸入水中,拧干,凑过来捏着她下巴给她仔细擦拭,嘴上道,“我与福宝每次都是正正经经的男子汉之间的对话,我是凭借智慧令他心甘情愿折服,他若不服,等大了再找我理论便是。”
忍俊不禁,豆苗儿躲开他手上帕子,笑得直不起腰,用烟花贿赂这也叫智慧?她都替他这番说辞脸红。
陆宴初盯着她笑,嘴角渐渐勾起。
他喜欢她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希望自此以后,她与福宝的人生不再有任何苦难挫折,愿平安与快乐永远围绕在他们母子身边。
他以后的人生,也会一直为这个目标而竭尽全力。
笑够了,豆苗儿知道难为情了。
头上首饰很重,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尴尬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我看起来难道很糟糕?都怪你,你……”
未说完的话被堵住,陆宴初蓦地欺身将人压住矮榻,他双手擒住她纤细皓腕,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落下,他专注地吻她额头吻她眉心,以及嘴角。
第61章
一堆宾客在外互相打着哈哈,哈哈打了半天,瞅不着人首辅在哪。
纷纷笑而不语,彼此交换眼神,一副“你懂我也懂”的神情。
宴席将开,李韬把福宝与沈家公子交给护卫陶平看顾,急急去找首辅。
他不敢凑去新房外招首辅不快,干脆打发个丫鬟去叩门。
摸约半盏茶,李韬翘首以盼地立在檐下频频踮脚,终于把首辅给盼出了新房。
他仍穿着那身簇新喜庆的红袍,就是下摆与宽袖略皱。
李韬眼观鼻鼻观心,嗯,反正他一点不清楚首辅在新房里究竟都干了什么。
“福宝可还好?”一路整理着袖摆,陆宴初问。
“好,很好。”李韬在他身后回禀道,“与沈家小公子玩得兴致盎然,连午膳都不想用。”
“这不成,去膳房备些他们平日喜欢的吃食送去,劝他们多少用些。”陆宴初脚步一顿,食指摁住眉心,似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孔明灯荷花灯都准备了?今日福宝可以玩个尽兴,你们不用拘着他,令几个护卫跟在孩子们身边保证安全即可。”
“是。”李韬颔首,心下猜测,首辅这是不想洞房花烛夜被孩子叨扰,还是真心想让福宝高兴?啧啧,谁知道呢?
筵席上,陆宴初按照顺序向众人敬酒。
往日同僚们有所顾虑,首辅地位高,年纪却比自己小,还经常不苟言笑,实在不好打交道。
但此时此刻,明显察觉他变了。至少浑身不再散发出幽幽一股冷气,平易近人了很多。
果然啊,男人有了家室就不一样,再冰冷的心都被能被女人娇软温暖的身子焐热。
虽酒量不佳,但心底高兴,陆宴初来者不拒,喝了个酩酊大醉。
折腾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他被下人们狼狈架走,惹得素来严谨的官员都笑出了声。
府内热闹喜庆,府外也围了些看热闹的人。
护卫维持秩序,却不好将百姓们给全赶走,只能瞪着眼睛保持警惕,怕大喜的日子有人闹事。
远处成堆站着的人群中,一个干瘦的老头拼命昂高脖颈,透过缝隙往大门口瞧。
此人正是陈老三。
他定定盯着首辅府邸,暗暗感叹。
说来都是缘分,不仅赵家的,连带陆宴初以及他老子陆文晟,大家都同一个小地方出来,小小竹安县,竟多了这么多造化。
可惜老乡见老乡,生不出惺惺相惜来。
低眉扫了眼腕上佩戴的木念珠,陈老三知道里头定有天生福运之人。
天子脚下,福厚的人其实不少。
这几年,赵静书夺了赵寄书和别家千金不少气运。毕竟以她身份,当初要进太子府不容易,包括后来太子膝下没有子嗣,甚至小承郡王是如何保住的,都有猫腻。
欲望没有止境,她始终无法满足。
而他为了银两,也一次又一次替她做嫁衣,去将别人的造化与机运转移到她身上。
本来他胆子没那么大,一度害怕闹出人命波及自身,可六年前赵寄书那边突然断了讯息,这不合常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赵静书贪得无厌,直接耗光赵寄书福运精气,使之送命。他那会儿慌乱心悸,害怕赵静书遭到反噬,担忧自己被她牵连。
不过日子一长,赵静书并没有太大异样,渐渐地,在这件事上,他们二人放宽了心,越发肆无忌惮……
皱巴巴的脸拧成一团,陈老三不解地直直盯着挂满红绸的首辅府邸。
既然赵寄书没死,那她当初是如何挣开邪术束缚的?
他懂如何施术,却不懂如何解除,难道她背后也有高人指点?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要紧,陈老三面色蓦地严肃,赵静书不是还想要福运来抑制她身上的反噬吗?
最后一次,干完这票,他就不干了,赵静书不知死活,他知。
太阳西斜,一些名门家眷陆续告辞。
马车一辆辆从首辅府邸门前离去。
陈老三猫在暗处角落,想从这些人里面找个千金小姐交差。
反正他只管找人,邪术需生辰八字、几根发丝、鲜血才能施展,这些都是赵静书的任务。
时间一点点逝去,没遇到特别合适的人。
陈老三蹲坐在灌木丛,饿的前胸贴后背。他从胸口拿出个冷馍馍,胡乱往嘴里塞。
木念珠反应一直极淡,像赵静书现在的情况,必须找个福厚的,不然经不起折腾,他真的不想闹出人命,他从始至终求的是财,但也要先保住性命才能花钱是不是?
他不像赵静书,毕竟赵静书已经快疯了……
冷馍馍又干又硬,噎得他喉咙管子生疼。
烦闷地锤了两把胸口,陈老三动了动,想去讨杯水喝。
首辅陆宴初今日大喜临门,不至于连杯水都吝啬吧?
扶着树干起身,他腆着脸朝大门行去,不多时,便有一个冷面护卫阔步走来,呵斥一声后,厉声问他要干什么。
捂着喉咙,陈老三艰难说完,抱拳讨水喝。
蹙眉,护卫没辙,想着不能辱没首辅好名声,只得让人去里面给他端出来。
“你就站在这,不准再靠近半步。”
“是是是。”陈老三忙不迭应声,站在树下偷偷摸摸地观察来来往往的宾客。
目光扫来扫去,腕上没什么反应的木念珠陡然发烫,一股源源不断的温热沿着皮肤涌入身体。
陈老三赫然睁大瞳孔。
“喂,你的水。”从侧门出来的小厮探头探脑找了一通,快步朝陈老三跑来,把碗递给他,不耐烦催促,“你喝不喝的?不喝我拿走了。”
“谢谢。”陈老三飞快接过碗,仰头往胃里灌。一双眼睛却飞快在人群中扫荡。
首辅府邸门前。
沈临邑告辞,他接过仆人牵来的马绳,跟站在面前的妙龄女子说话。
“学成在后院与福宝玩耍,你回时照顾好他。”喜宴毕,沈临邑不愿久待。他与陆宴初之间的尴尬不少,虽然纳塔公主如今已被圣上指给别人,但他曾经对赵夫人若有似无的那么一点心思,想必从未逃出陆宴初眼睛。此时他怅然倒不大怅然,唏嘘嗟叹还是有的。
“嗯。”沈慕春蔫蔫应声。
上马前,沈临邑眼神微变,想起来的叮嘱道:“你脾气直,稍微收敛收敛,晋阳候世子不嫌你整日疯疯癫癫,你就趁这次机会与他适当接触,你大了,不能一直跟着爹在边关胡闹,爹不想为你找个和爹一样常年不着家的夫君,所以,你就当是为了爹下半辈子在外安心,收收你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惭愧笑笑,沈临邑无奈叹气,眸中尽是抱歉,“说来也怪爹,爹只晓得持刀握剑,从没教过你什么女儿家的大道理,往后的路只能你自己摸索,爹现在就希望能找个良人,让路能走得轻松些。那世子品性都不错,你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