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埋首盯着脚尖,沈慕春眸中弥漫一层水汽,默了半晌,她低声道,“您先回吧,我待会儿带学成回府。”
“好。”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况且这地方更不合适。沈临邑定定看她一眼,策马离去。
目送他身影消失在深巷,檐下呆站了许久,沈慕春抹了把眼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略显刻意的咳嗽,她权当闻所未闻,置之不理。
孰料那道咳嗽仿佛与她杠上,又近距离凑过来咳嗽好几声。
掩在袖下的拳头握紧,沈慕春下意识触上腰间皮鞭,猛地回头瞪去。
目目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咳嗽的不是旁人,正是乔装出宫的年轻皇帝宗越。
恩师大摆喜宴,又是内阁首辅,他不走一趟,说都说不过去。再者,他受够了宫中日复一日的枯燥,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上要事,就急着出来放风。赶巧一来就撞上“熟人”。
此时熟人眼眶红红的,倒有了点女儿家的模样。
宗越微张的唇闭拢,把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人都快哭了,他身为堂堂一国之君,不能火上浇油吧?
眸中怒意湮灭,沈慕春瞄了眼周围。
此处人少,竟还没人发现他的身份,要不要行礼?
瞧出她心思,杜丁开口道:“公子只是过来向首辅道贺,不愿兴师动众。”
沈慕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中规中矩答:“首辅被灌醉了酒,不省人事,送去了新房。”
“莫不是装的吧?”杜丁嘴快,抢道。
宗越淡淡斜他一眼:“先生岂是这种人?不许污蔑他。”又望向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的沈慕春,心底莫名的十分不爽快。
杜丁眼珠一转,心思活络道:“对对对,小的该掌嘴。不过既然首辅醉了,公子您想吃上次的炒粉吗?小的不大记得地方了,不如让沈小姐带路?”
挑眉,宗越不吱声,视线落在她脸上。
沈慕春心一沉,自知在劫难逃。她咬咬牙,挤出一丝笑意,颔首。
两人拾步走下青石阶,因街道远,不得不上同一辆马车……
愣愣端着空碗,马车就从眼前经过。
陈老三怔住。
好生强劲的福气,这是他前所未见过的。
伸手捂住木念珠,他厚着面皮去还碗,小厮自然不稀罕再要。
不过陈老三一向死皮赖脸,没过多久就打听出,这姑娘是沈临邑沈大将军家的,原来是沈家大小姐。
浑身舒畅,陈老三笑着活动了下筋骨,圆满地打道回破院儿……
第62章
几个护卫把不省人事的陆宴初架回来时,豆苗儿吓了一跳。
她帮把手,把床上的桂圆花生清理干净,总算腾出了位置。
护卫们捂嘴暗暗偷笑,行礼告辞。只道首辅今儿个高兴,一不留神,就喝大了,一路还尽说胡话!
送走他们,豆苗儿关上门,用手扇了扇空中挥散不去的酒味儿,哭笑不得。
既不会喝酒,偏喝那么多,天没黑就被抬了回来,他这首辅,今日可在众人面前闹足了笑话吧?
无奈摇头,她转身去看躺在床上的男人。
帮他将染了酒香的外袍脱掉,豆苗儿唤人端盆热水进来,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洗脸,就像他方才那般仔细为她擦拭一样。
擦着擦着,她手腕蓦地被捉住。
定睛再看,方才毫无动静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他眸中氤氲着薄薄的湿气,正冲她浅笑盈盈。
满目红色之中,他笑容煞是好看。
“醒了?”豆苗儿脸颊发烫地给他擦脖子,“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
“没多少能醉成这样?”话说到这里,觉出不对劲,豆苗儿蹙眉,斜睨着他,醉酒的人话能说得这么利落?而且他眼神清明,并无多少醉意的样子。
“你该不是……”
陆宴初挑了挑眉梢,“嘘”声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是醉了的。”
他似乎很得意,豆苗儿将手收回,懒得给他继续擦脸:“确定没让人给看出来?”
“怎么会?”陆宴初握着她手不松,难受地“嘶”了声,“我又不是没有喝醉过的经验,再者,我方才没少喝,头现在是真的疼……”
看他确实难受,豆苗儿蹙眉放下帕子,弯腰用指腹轻轻给他揉捏太阳穴。
“好受多了,谢谢。”陆宴初专注地凝视她一举一动。
妆容褪去,她脸颊清透润白,唇是自然的红,眉宇间散发着淡淡的柔和,能让心瞬间平和,仿佛回到了泖河村岁月静好的日子。
嘴角逐渐牵起笑意,陆宴初轻声央道:“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
“陆宴初?”豆苗儿眼神古怪,不解地盯着他。
好笑:“不是这个。”
“那……夫君?”
陆宴初愣了下,满意:“这个听起来不错,不过我眼下更想听的是……”他压低嗓音,话里有股引诱的暧昧,“你以前怎么叫我的?”
“陆宴初啊!”
“泖河村的时候。”苦笑,陆宴初莫可奈何地提点她。
泖河村?豆苗儿咬唇思索,脑中突然灵感一现,他说的莫不是……陆家哥哥?
旋即怔住。
豆苗儿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又不好意思地扭头不看他。
他怎么突然想听这个?抿唇尝试几遍,奈何“陆家哥哥”这四个字一直堵在喉咙口,怎么都没法说出来。
不行,她真叫不出,她可不是当初没脸没皮不知害臊的小姑娘了!
“怎么不叫?”陆宴初晃了晃她手腕,细声催促,像极福宝撒娇时的样子。
豆苗儿嗔道:“你喝醉了。”
“没醉。”
“醉了。”豆苗儿跟他叫板,好笑不已,“告诉我,你哪里没醉?”
陆宴初知她这是故意逃避,他挑了挑眉梢,捕捉到她眼底一闪即逝的狡黠,很好,他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拿她没辙是不是?
“真不叫?”陆宴初再问一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见她开始装傻,陆宴初神情一本正经,手上却突然用力,蓦地将她往自己胸口拽过来。
重心不稳,豆苗儿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坚硬胸膛,速度之快,以至于她都来不及惊呼。
还没稳住身体,陡然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他反压在柔软鲜红的喜被上。
“我没醉。”食指压在她饱满莹润的唇上,陆宴初双眼迷蒙的证明自己。
“没醉就没醉。”豆苗儿犟嘴道。她试着动了动手腕,可惜他攥得太紧,挣脱不了。
“你喊我一声,我就松开你。”
豆苗儿羞得脸颊胀红,不敢对视他认真的眸子。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却又没到醉的地步,这情况最难办了。
要真彻彻底底醉了,哪儿知道逗她?
豆苗儿很想依了他,喊一声“陆家哥哥”讨饶又不会怎样,可是——
莫名感到羞耻。
她就是没有办法叫出口。
“夫君你觉得不行?”豆苗儿放软音量,颇有些求饶的意味。
“嗯,夫君我觉得不行。”
好笑又好气,豆苗儿抬起下颔,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将装傻进行到底:“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宴初俯首凑近她脸,细碎的吻落在她微微翘起的精致鼻尖,然后咬住她耳朵,加重语气:“对,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需要我再好好的提点。”鼻息渐重,浑身滚烫,他好像把她柔软的身子也染烫了,两个人仿佛困顿在热水之中,额头沁出薄薄细汗。
“以前巴巴跟在我身后的时候,你叫我什么?”陆宴初额头抵着她额头,彼此亲密无间,“每回做了香喷喷饭菜送到小竹屋的时候,你在篱笆栅栏外唤我什么?”继续道,“我醉酒不知轻重弄疼你的时候,你哭着叫我什么?”
本就胀红的脸瞬间要被烫熟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怎么都记得?
她什么时候哭着喊他陆家哥哥了?简直强行栽赃嫁祸。
豆苗儿急红了眼睛,鼓着脸辩驳:“什么时候?我没有。”
“哪件事没有?”
“最后一件事没有。”豆苗儿顺着他的问题反驳,陡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陆宴初眸中晃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没有什么?你不是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我是听不懂啊。”
她生气娇羞又郁闷的神情实在太可爱,陆宴初亲了下她嘴,好笑道:“真听不懂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了。”
豆苗儿顷刻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坚持最终迎来了胜利,孰知下一瞬,他铺天盖地的吻汹涌袭来,如潮水般拖拽着她,与他一同卷入深渊。
耳畔他轻飘飘的话湮没在彼此交缠的舌尖里:“既然说没用,那就做吧,我帮你回忆。”
豆苗儿:“……”
她想起来了,真想起来了。
不过,没说话的机会就是了。
天色渐暗。
外院依然闹哄哄的,晚上的宴席已经开始。
不过大家都知道首辅醉得稀里糊涂,连路都走不稳,中午说了不少糊涂话!简直开天辟地头一回,够文武百官们乐呵几个月了。
所以,谁还会那么没眼力见儿,非把神志不清的首辅拉出来再喝一拨?
无人主持大局,管家李韬只能惴惴不安地控制全场,额头满满都是冷汗。
下午圣上登门道贺,却带着沈家大小姐走了,他没来得及禀报首辅,眼下要不要去瞧瞧,看首辅醒了没?
纠结了半天,李韬远远站在新房檐下,许是人老了,伸长耳朵也听不见里头有没有动静。
都醉了,不能有什么动静吧?
再者,夫人日日都在府内,不过话不能这么说,福宝与夫人最亲,母子时常腻歪在一起,首辅似乎也不大容易为所欲为?
说起来,福宝与沈家小公子现在还在别院玩孔明灯吧!
啧啧,首辅好不容易把孩子支开,却把自己给灌醉了,真亏。
李韬暗叹了句可怜,干脆转身走了。
毕竟他再一细想,圣上赏赐早早就到了,他人过来时没通传,首辅又醉得厉害,没别的法儿啊,他也只能明早与首辅提一声便罢!
夜色逐渐浓郁,无风。
一轮弯月挂在苍穹,难得的是还钻出了好几颗璀璨的小星星,一闪一闪,像会说话的眼睛。
夜色极美,奈何首辅府邸根本无人有闲情欣赏。
仆人们累了一天,除了值守的护卫,都酣睡在榻。
沈学成被沈慕春接走后,福宝吵着要见爹娘,却在被来香抱来的路上睡着了,来香转头又将福宝抱了回去。
至于新房内的两人,则同塌而眠交颈而卧,满室旖旎……
寂静了整夜,窸窸窣窣的嘈杂渐生,晨光熹微,慢慢唤醒沉睡的世界。
新房内,豆苗儿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往外挪。太热了,她想凉快凉快。
结果没多久,她又被一只手给捞了回去。
睫毛颤动,她睁开双眼,揉了揉,揉走惺忪,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你不困吗?”
陆宴初好整以暇:“不困,昨晚天没黑不就睡了?这都六个多时辰了吧?”
无言以对,豆苗儿粉唇翕合,很想说,算起来是六个时辰,可实际上,哪儿睡够六个时辰了?她一整个晚上,是睡了又被折腾醒,醒了继续被折腾。
定定瞧着他精神的脸,豆苗儿心底不服气。
他昨晚是满足得很,逼着她叫了好几声“陆家哥哥”。
哎,彻底没地位没尊严了。
豆苗儿蔫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嗡嗡道:“我再睡会儿。”
“睡吧!”陆宴初拍拍她头,“我去瞧福宝,与他商量翰承院的小学堂怎么摆置,都快六岁了,他是该好好温习功课把心思转移到学业上,一天到晚腻在你身边不行,以后也是要当兄长的人,你说是不是?”
“是。”豆苗儿没认真在听,回的也马马虎虎。
“那好,我去了。”得到鼓励,陆宴初不怕冷地迅速穿好衣裳,吻她额头,“我走了。”
“嗯。”豆苗儿敷衍一声,良久,四周静寂,她懵懵地掀开被子,什么兄长?福宝什么时候成兄长了?
第63章
喜宴毕,整座府邸颇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豆苗儿开始掌家,有先前德善书院的经验,倒不难上手。
清点此次婚宴的礼金后,不差钱的豆苗儿也有些咋舌。
嗯,若陆宴初成心揽财,这样的筵席摆上几次,确实比做官强得多。
这两三天,父子二人腻在翰承院,探讨怎么布置小学堂,十分专注。
福宝在陆宴初面前仍保留最后的羞涩,不敢拿在豆苗儿面前撒娇坑蒙骗的那一套应付他。
父子两相处的其乐融融,陆宴初每晚都要夸她把福宝养得乖巧且懂事,又道既然养的这么好,再养个呗!
豆苗儿:“……”
休沐最后几日,他们带福宝去寺庙上香,去护城河赏景,去郊外骑马。
时光飞逝,快乐充实的日子总是短暂,陆宴初要重新上朝点卯了。
福宝闷闷不乐了一个时辰,得知学成哥哥即将过来与他一起念书后,再度兴奋雀跃起来,惹得陆宴初好一阵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