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邱勤业要不要气到咬牙!
“现在图纸倒是找到了,就在靠窗位置,起火点附近,又是火烧又是水泡,早已残缺不全,肯定没法用了。”何小曼道,“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警方找到纵火者……”
“不。”邱勤业眯起眼睛,“既然审计报告有问题,那就先把李军交出去吧。”
“那下午的党委会呢?”
“取消,我临时要出差。”
一边说着,邱勤业一边翻着笔记本:“有些培训还是要亲自去,哪怕当了领导也要注意充电学习,不然就被你们这些小毛孩子超越了。”
好好好,知道你是学习型领导好了吧。尤其今天下午,堪称“史上最有必要的学习”。
学习型领导办事风格真的仙风道骨,这边邱勤业临时决定去学习所以党委会议取消,那边纪委就接到了举报,材料真实可信,下午就来东方厂把李军带走了。
第185章 立规矩
人,是从东方印染厂带走的。
纪委一来, 首先问厂里现在谁主持工作。其实也不用问, 纺工局纪委的人是跟着过来的,立即便介绍了何小曼。纪委的人一看, 居然这么年轻,也是颇为意外。
薛耀新叫人把李军叫到会议室。李军还以为又要叫他开会, 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走到会议室门口, 双手还提了提裤腰。这一提, 也就放不下去了。
就算市纪委的人他不认识, 纺工局纪委的人他总认识。
就算何小曼的脸色他不稀罕看, 局纪委的人,那脸色他一看就能看懂。
“我们接到了群众的举报信,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来人面无表情, 说出来的话却沉甸甸的, 压得李军喘不过气。
他知道房宗则一直在写举报信, 但是李军是有底气的, 哪怕东方印染厂财务的黑材料全部审计到局里去, 他李军也不怕。
能把老厂长都气到退居二线,把薛耀新吓得不敢出头, 他李军的门路,绝不仅仅是手里掌握几份文件而已。
就算事情捅到纺工局, 他敢保证, 最后也一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唯一有些失控的就是纺工局局长居然换了邱勤业。这一点他始料未及。他总以为瞿逸兴退了, 怎么也得轮到目前的几位副职,怎么就直接提了崇光厂的邱勤业呢?
在没有兼并东方印染厂之前,邱勤业不过是凌安区集体企业的厂长而已。东方印染厂简直就是送到邱勤业嘴边的唐僧肉,一口吞下,居然让他成了佛。
李军很是气不过,觉得这招有点失算。
他并不知道,东方印染厂于邱勤业而言,不过是个名份。他真正的支持者其实是丁佐民。这一点,他没有机会知道。这就是李军之流的悲哀,以为自己玩了全世界,实际上,也就自己磨盘大的地方,一出这方圆三五丈,旁人早已天高云阔,层次不知比他高了多少去。
所以看到局纪委的人居然也只能在一旁当当助手,便知道今天这些人来头颇大,只怕事态要比之前预料的严重。
“我自己走。不然厂里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李军强笑着,想要给自己留些尊严。
纪委的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现在这么多人在,谅李军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况现在也只是“协助调查”期间,不宜闹得太过满城风雨。便点点头,一左一右看似陪同、实则严密夹击,将李军塞进了小轿车。
望着车子远去,何小曼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最起码,她的人身安全应该有了保障。
“李军这小子,行事也太鲁莽。”薛耀新恨恨地抱怨一句,恨,却并不太狠。何小曼知道,这话更多是试探。
李军给人的印象太嚣张,搞到大家都觉得此人本事通天,常人难以扳倒。哪怕他已经被纪委带走,旁人都担心还会翻盘。
何小曼望了他一眼,神情冷冷的。看得薛耀新不由一颤,这是走了狼又来虎啊?
“陆干事,你和徐姐一起,立刻通知中层以上干部,十五分钟后到会议室集合,我要开紧急会议。”
陆永鑫从纪委的人出现起,就一直默默地守在何小曼身后,说是给她壮胆也好,说是来掌握一手资料也好,反正,他一直都勇敢地在场。
“是,我这就去。”
陆永鑫前脚一走,何小曼居然也要走,扔了一句给薛耀新:“薛书记要是没什么事,就在这儿等等大伙儿吧。”
气得薛耀新憋到她一离开,立刻就跟旁边人发牢骚:“你说这什么态度,我好歹还是党委书记。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尊重人!”
他说得一点没错,阅读理解一百分。何小曼就是看不上他。
论人品,他可能是要比李军之流好不少,但作为一个企业领导人,薛耀新并不合格。关键时刻不能挑担,哪怕何小曼已经挺身而出将李军送到纪委,他居然还骑在墙头看风向,这一点,何小曼不能忍。
见她铁青着脸回到总师办,房宗则倒是很关心地迎了上来:“何总脸色不大好,出什么事了?”
“纪委来人把李军带走了。”
房宗则吓了一大跳,意外之后,随即心里就乐开了花,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得做出义正辞严的模样声讨李军:“多行不义必自毙。何总犯不上为他生气,这厂里千疮百孔的,你生不过来气。”
何小曼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大概自己的脸色的确有些太难看了。
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丝艰难的微笑:“对啊,我是不生气的。毕竟厂里挖走一个蛀虫是开心事。就是一想到好好的厂被人败成这样,我心疼。”
“何总真是心里只有工作,我佩服啊。”心情大好之余,房宗则的马屁也越加顺溜。
何小曼抚了抚额:“我要安静一下,看看材料,三点五十在厂部会议室开会,房工你也要参加。”
说着,何小曼转到了书柜后面,拉上屏风,把自己藏进安静的空间。
她并不需要看什么材料,是刚刚房宗则略显诚意的关心提醒了她。就算面对再强大的对手、再艰难的前途、再复杂的纷争,她何小曼也要是明朗而优雅的。
疲累与恐惧,她只允许自己在丁砚面前展露。她肩上的责任越来越大,她的情绪就得相应得变得越加稳定。她可以神采飞扬,也可以气定神闲,还可以云淡风轻,唯独不能疲累萎顿。
闭目养神五分钟,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而后整理头发,又洗了一把脸,一个精神焕发的何小曼重新上线。
说好的十五分钟,何小曼分钞不差地走进会议室。会议室已经坐了十来个人,大部分围坐在会议桌旁,小部分坐不下,靠着墙又坐了稀稀拉拉小半圈。
何小曼抬起手腕,古董表沉默而荣耀。
“三点五十分。陆干事,把会议出席情况简单汇报一下。”何小曼面无表情,却眼神犀利。
“何总下达指令是三点三十五,全厂中层正科级以上干部一共27位,通知到21位,其中李副厂长不在,设备科原戴科长等另外五位同志没联系到。通知到位的21位中层干部,目前到场的有15位,还有6位不知何故没有按时到场……”
正说着,门外又匆匆跑进来一位:“不好意思各位,突然肚子疼,迟到了。”
何小曼冷冷地看他一眼,道:“麻烦把门关上。”
迟到者不明就里,转身将会议室门关上,忐忑地望着何小曼。
何小曼示意让他先坐下,然后开口:“虽然厂里最近状况迭出,生产也并不正常。但是既然东方印染厂并没有倒闭,我们厂级领导和中层干部首先就没有理由不投入工作。今天紧急会议,厂里应到中层干部27位,除去李军副厂长有意外情况、戴科长因病在家休养之外,还有一车间主任和质监科科长出去开会……”
说话间,眼神缓缓地从现场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扫得人浑身颤.抖、不寒而栗。他们先前只知道何小曼麻利能干,却不知道她镇静的时候,那暴风般的头脑和犀利的眼神是如此迫人。不由庆幸自己今天算是命大,按时出席会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连迟到的那位也暗自庆幸,自己好歹只是迟到,比不来的还是要好那么一么笃笃,希望何总大人大量,不要计较这一么笃笃,又或者,可以减轻后果。
“我来到东方印染厂,第一次开会就说过,无论工人是怎样的情绪,我们中层干部是这个厂的框架,是这个厂巨型结构上不可或缺的联系物,你们没有资格吊儿郎当,没有资格坐享其成。赚钱企业抓技术,亏损企业抓纪律,这可能算是一句笑话,但我深以为然。要想把东方印染厂重振起来,思想态度才是关键的。”
何小曼向陆永鑫一伸手,陆永鑫立刻心领神会地将做了记号的名单递给她。
何小曼凝视片刻,终于道:“规矩立了,就必须遵守。中层干部外出要向厂部报备,陆干事回头你看报备单,凡是没有履行报备手续擅自缺席的,即日起离职待岗。”
陆永鑫有些不确定,低声问:“那李副厂长和戴科长算不算报备。”
“算。凡是跟我请过假的,就算。”何小曼的眼神转了一圈,缓缓地停在那位迟到者的身上,看得他直发毛,“你是迟到的,暂时不用离职,留任原职查看一个月,一个月内如有其他违反规定的行为,一并待岗处理。”
这算是个“缓刑”。
27个中层干部,也不过何小曼的眼波流转之间,瞬间就撸下来7个,还有一个算是撸了一半。
第186章 太快了吧
顿时,会议室的气氛变得不太一样。刚刚还坐得七倒八歪的中层干部们, 都悄悄地直起了身子。带着笔和本子的, 郑重地翻开本子假装开始纪录;空荡荡晃过来的,此刻则略显尴尬, 恨不得从旁边人本子上撕一张纸遮遮丑也是好的。
别看何小曼来了东方印染厂已有二十天的样子,实际上和中层干部们的接触并不很多, 她更喜欢和一线工人打交道。这些中层干部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关系,就算本来没有关系, 从一线摸爬滚打上来, 也建立了自己的人脉, 对于何小曼这种年轻的外来者, 会有一种天生的蔑视。
在听说何小曼是“市长家丑儿子”的女朋友之后,蔑视收敛了些;今日又领教了何小曼的凌厉手段, 即使还有蔑视, 也是半分都不敢再表露出来。
接下来何小曼的一番话, 直接将他们那些“不敢表露的蔑视”都给打击得烟消云散。
何小曼讲完规矩, 刚刚还紧绷着的神情, 逐渐地放松下来, 提高了声音:“在座的16位,都是目前咱们东方厂的中流砥柱。尤其是李军副厂长出了些问题……”
瞬间, 会议室里骚动起来。
“李副厂长出什么问题?”
“对啊,既然是紧急会议, 李副厂长怎么没来?”
嗯, 你们反应有点慢, 现在才想到这个。
“刚刚市纪委来人把李副厂长带走了。”
“什么!”
“不可能吧!”
一句话,犹如扔进深潭的巨石,砸起滔天的浪。
趁着他们面面相觑、兵荒马乱,何小曼嘴角挂笑,默默地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等众人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来,纷纷又看向何小曼期待下文的时候,她才平静地继续:“之前的财务审计发现厂里的账目有不少问题,李军副厂长作为这几年东方印染厂的常务副厂长,需要配合市纪委调查。大家也不要多想,在结果没有出来前,我们不信谣、不传谣。今天开这个紧急会议,就是要做好长期打算,将李军副厂长留下的遗留问题尽力解决,对厂部工作重新梳理……”
不信谣、不传谣。一般来讲,这“六字真言”被祭出说明事态是真有些严重了。
问题是,大家还不知道“谣”在哪里啊!
不过能做到企业中层的,多半也不会太笨。顺着何小曼的表面意思反向推理,那就是说“配合市纪委调查”需要反向理解,“不要多想”也需要反向理解。
这“鉴谣”鉴得也太容易了,通过辟谣,一下子就知道了“谣”是什么,这手段的确高。
要知道人民群众最喜欢“传谣”,什么智者不智者,在“谣言”面前都会失去理智。实在是内心有崇高道德标准的,最多在传完谣之后加一句“说不定是谣言啊,不好当真”。
这不废话嘛,谁传谣还当真了,不都是传着玩嘛。
就在何小曼一本正经地说完“不信谣、不传谣”之后的一个小时后,整个东方印染厂,但凡能听懂人话的,都加入了传谣队伍,而且争先恐后。
一时间,全厂职工连下班都不积极了。跟自己浑身不搭界的莫名兴奋;受过李军冤枉气的热泪盈眶;跟李军穿一条裤子的人心惶惶。
丁砚来接何小曼下班,二人走出去好远,直到看不见东方厂,何小曼才长长地舒一口气,拉着丁砚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将脑袋靠在丁砚肩上。
脑袋里太多智慧、又太多浆糊,脖子太累,要支撑不住了。
“李军被纪委带走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局里也放弃他了吧。”丁砚看事情也是很透彻的。
何小曼挑眉:“怎么什么都被你看穿?”
丁砚笑道:“一个亏损企业的副厂干部,没有人撑腰不可能如此张狂。我们的经济类法规还并没有很严谨,执行力度也有欠缺,素来这些有问题的干部,最后也都是酌情处理。若不是行业内部放弃,市纪委直接来带人的可能性很小啊。”
这倒是,光何小曼来到这个世界,就老听到别人说“保”这个字眼。加之以前听到别人说些陈年旧事,也知道法律法规的完善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时期,这个八零年代,一切都还只是刚刚起步。多亏丁砚是从国外留学回来,才能认识到这不足,若是在街上拉十个路人问问,多半九个人都不觉得经济问题叫问题。
“本来下午局里要开党委会讨论的,上午我正好和邱局长见了面,所以……党委会取消了。”
丁砚点头:“邱局长这招英明。这事一上党委会,只怕就落个‘家丑不可外扬’,实际上邱局长跟东方印染厂的那些破事没有半点关系,他犯不上为他们做背书。更何况,他这局长新上任,拿个典型杀杀不正之风,一定很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