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看来你很了解喽?
召开珍珠弄居民大会这天,是星期六的晚上。罗惠惠特意挑的这时候,人员来得最齐,而且还从居委会带了几个帮手过来。
果然一到开会的时候,罗惠惠一改先前到何家看工地的和风细雨,沉着脸,变得雷厉风行的。
首先,她宣读了最新的城市管理政策,明确了国家对于土地管理和使用的政策解读,提出,对于近来珍珠弄居民比较强烈的翻建意愿,居委会与相关部门经过协调,决定在珍珠弄试行居民公约。
公约?一听这个,珍珠弄的居民们纷纷七嘴八舌,好奇得不得了。
罗惠惠早有准备,给到场的每户发了一张草拟的公约,当然这个公约是有少数珍珠弄居民前期参与的,但每户可以根据公约内容再提合理建议,三天后,正式公约出台,居委会责成珍珠弄临时公约小组牵头组织签名。
何献华也是神兜兜,从部队回来休个长假,都可以弄个临时公约小组的“小干部”当当。
虽然小叔子是小组领导,王秀珍还是认认真真地拿了一张征求意见稿回家。
何小曼一看就乐了。
上面列的那些条,有些倒是很有现实意义,比如翻建高度有统一规定,翻建大门不允许突出弄堂整体平面,这些可以有效规范珍珠弄的房屋。
但有些,就明显是何献华的风格了。
比如这条:除开最东边和最西边的人家,其余居民凡是与人共用一层墙壁的,翻建二层时一律不得在两侧开设窗户,如开设临时窗户,须有该侧邻居签字同意,且保证一旦该侧邻居翻建房屋,临时窗户比如及时堵上,以保证邻居翻建顺利进行。已开设临时窗户的,参照该条执行。
何小曼笑得肚子都疼了,指着何献华道:“还不如直接写上凌家的窗户请立即堵上。哎哟哟,三叔你也太狠了。”
何献华刚吃完一片西瓜,叉着腰:“我跟你说,没人会来作坝,谁都想自己以后建房子的时候不要被别人家的窗户影响,所以这条肯定是一次过。活该他凌家当年特立独行当什么大户。”
隔壁却翻天了。
凌家一看到这种临时公约,气得一跳三丈高。凌家姆妈挥着公约纸就冲到了何家。
谁让何献华是临时小领导。
“专门写一样针对我家,有意思伐?”
何献华还是那样小平头,笑得一脸真诚:“没针对你家啊。我家东西两边也不开窗户么,这公约对你家也有利的啊。否则的话,我早上一开窗,一眼就能看到你家水成和媳妇躺在床上,这样是不太好吧?你同意,我还怕长针眼呢。”
凌家姆妈气晕,何家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朱福妹快进门吧,自己单线作战好累啊!
“这种不公平的东西,我家是不会签的!”凌家姆妈叫道。
何献华一脸惊恐:“凌家姆妈,不要啊!你的一票很重要的,你不签,事情就办不成了!”
演戏谁不会啊。何献华最佳新人。
他一定不能让凌家姆妈知道还有“通过率”这回事。凌家姆妈以为自己能阻止一切,那就让她以为好了。
免得她费劲心机在珍珠弄拉同伙,真把签约率拉低就不好玩了。
这三天,何献华是很忙的。珍珠弄的邻居但凡有点儿自认为很有建设性意见的,都会来找他聊聊。亏得何献华能哄,有些被他成功哄了回去,觉得自己的意见还不成熟;有些被他成功哄了出来,觉得自己的意见的确还可以如此这般进一步改进,以造福珍珠弄的人类。
三天后,罗惠惠又来了。这回参加会议的人没有上一次多,每家只派了一个代表。
毕竟这三天下来,各家内部意见都达成了一致,只要签个字,听个结果就好了。
正式公约有两份,订在一起,在每一户人家手里传阅,同意的就签个字,不同意的不签字。
得,像凌家姆妈这种打算反抗的,也抗不出什么花头了,最多你只有个“不签”权,你没有“签反对”权。
等最后签完一圈,回到罗惠惠手里,发现公约上签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没有签的只是个别少数。显然已经大大超标,只待居委会再拿去公证一下就可以生效。
凌家姆妈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家不签是没用的。只要其他人签了,你就得少数服从多数,而且这是连法律都支持的。
转头回到家,凌家就传出了吵闹声。
“整天就知道装酷,有本事你去大会上酷啊。在家里酷给谁看!”
“把你墨镜摘掉!在家戴着摔死你!”
“我好命苦啊,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一点不知道给家里争取,还要老娘出面去吵去闹,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何献华听着也是又好笑又纳闷:“我还以为这次回来要跟隔壁的凌水成打上好几架,他怎么现在是这副蔫了巴几的样子,受什么刺激了?”
“刺激?他不刺激别人就不错了!”王秀珍哧之以鼻。
“人家可本事了,仗着自己酷,找了个营业员对象呢,凌家姆妈在珍珠弄可吹出天际去了。”
“呵呵,就这?算了吧。不说凌家姆妈做的这些事对不对,就自己妈妈在外边蹦哒,他凌水成可以一声不吭,就看得出这人半点男子气都没,以后怎么担责任?”
“说对了。就是没有男子气。就会念几句歪诗,说点外国人的话,以别人听不懂为高雅。小曼说的,他那个样子,不叫装酷,叫中二。说他生了中二病。”
何献华笑了:“小曼的新鲜话还真多,听都听不懂。”
第91章 命犯纸片
何献华自掏腰包, 将珍珠弄房屋改建公约复印了一沓,还很土豪地给每份公约都塑个了封。其实花得也不多, 这钱他承担得起,主要是个气势。
先送了一份去居委会。罗惠惠看了看,脸色平静:“我有原件的呀,这个你们自己留着吧。”
“我复印得多, 送你一份呗, 当礼物。”何献华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这主意不错吧, 回头我给弄堂里每一户都发一份,撕也撕不破,弄也弄不脏, 我真是聪明死了。”
一个白眼翻了过来, 亏得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 要是被别人听到了, 罗惠惠都嫌丢人。
“何同志……”罗惠惠一本正经地喊他,“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何献华喜滋滋地凑上去。
罗惠惠皱着眉头往后让了一让:“远点, 远点!”
何献华有个很大的优点,不容易生气。罗惠惠皱着眉头喊他远点, 他就当真往后退一点, 还是那样喜滋滋的看着罗惠惠,等待她的下文。
“这个居民翻建公约的主意, 是谁想出来的, 不会是你吧?”
真是把人看扁啊!虽然何献华的确是扁的, 但你罗惠惠也不能这么直白啊!
“还真不是我。是我侄女何小曼。”何献华虽不贪功,但也绝不谦虚,“不过,执行都是我啊,她是军师,我就是‘走狗’啊!”
“噗!”一本正经的罗惠惠终于忍不住,一口水喷在了桌面上,好巧不巧,打湿了那份公约原件。
“都是你!”罗惠惠急得跳脚,想找个布擦擦一时都找不到。要命的是她还穿的短袖,想拉个袖子都没有。
何献华立刻冲上去,掀起短袖衬衫的一角,猛地往纸上一盖。
到底是全棉的确良,吸收极快,几秒钟功夫就把纸上的水渍给吸了干净。
罗惠惠抢过公约,仔细一看,还好还好,水渍只有几滴,而且在不重要的地方,下面最重要的签名区没有被喷到,要是把签名化开了,她会哭的。
“我说吧,还是留个塑封的好,原件你藏起来存档吧。有人要看,就给看这个塑封的,撕也撕不破,弄也弄不……”
“行了行了。”罗惠惠打断他,红着脸道:“把你衣服拉下来,也不嫌丢人!”
何献华微微一愣,衣服?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刚刚把掀衣角掀得太急,手一松,衬衫居然没有顺势掉下去,而是撅在了腰上。
其实吧,何献华对自己的腹部线条挺满意的。部队里出来的人,晒是晒得黑了点,八块腹肌却是标配。他不介意给罗惠惠看看。
但罗惠惠这反应,让何献华觉得自己无意中耍了流氓。
“我的身材,也不丢人吧……”何献华嘟囔着,不情不愿地将衣角拉好,“又不是故意的,看你的样子好像要吃人。被你看到,我还吃亏了呢。”
罗惠惠气得柳眉倒竖:“那我还要赔你喽?”
何献华眨了眨眼睛,缓缓的道:“你非要赔,我也不介意啊……”
罗惠惠本来也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被何献华轻轻一驳,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占便宜了。气得一把将何献华手里塑封的那张公约抽了过来:“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啊!”何献华大叫一声,右手捂住了左手虎口。
罗惠惠一看,顿时脸色尴尬。何献华的虎口处竟然冒出鲜血来。
我的天,忘记了塑封边缘还是挺锋利的,刚刚那么快速地从人家手里抽出来,割伤了人家啊!
见何献华表情痛苦,罗惠惠又紧张又慌乱,连转了三个圈:“怎么办!怎么办!”
刚刚擦水渍都没有布,现在看着人家流血,罗惠惠完全没辙了。
何献华怒道:“你还是不是女人,连个手帕都没有!”
一句话提醒了罗惠惠,她猛地跳起来,扑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就去包里翻手帕。
手帕倒是新新的,一点不皱巴。罗惠惠拿了手帕,掰开何献华的手掌,虎口裂了个口子,颇有点触目惊心。
其实对于军人出身的何献华来说,这点儿伤算什么,完全不在话下啊。
但他绝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让罗惠惠有强烈的负咎感!
谁让她对自己这么凶。
“痛,好痛,你轻点儿!”何献华呲牙裂嘴。
“哦……哦……”此刻的罗惠惠无比听话,小心翼翼地抖开手帕,从手掌上绕了一圈,将虎口处好好包裹,一边包裹着,一边还埋怨,“你还解放军呢,这么不勇敢。”
何献华撇嘴:“给炮弹打了我可以不吭声,被纸片划这么大一伤口,丢人好吧?”
手帕上飘出淡淡的清香,看得出,罗惠惠是个很爱干净也很讲究的人。何献华抬眼偷偷地望了她一下,只见她满头大汗,眼镜顺着汗水滑落了下来,架在鼻尖上,露出她细长的单眼皮。
单眼皮也很好看啊!何献华暗想。
罗惠惠一点不知道何献华正在打量自己,心烦意乱地替他包扎好,还气呼呼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手帕也不要还我了!”
说着,转身将包包放回抽屉里去。
这包包,眼熟。
何献华不由道:“你这包是定做的吧。”
罗惠惠一愣:“你怎么知道?”
见她这反应,何献华心里就有谱了,笑道:“这是我侄女何小曼的手笔啊。”
这可是何献华两次提到侄女何小曼了。
罗惠惠回想,当时去珍珠弄,的确是见过何家的女儿,亭亭玉立,长得很漂亮,穿得也很时尚,不过看上去年纪还很小,罗惠惠还以为她是放假在家的大学生呢。
“这包包是我同学的朋友做的。我见同学背得好看,请她也替我订做了一只,难道就是你家侄女?”
何献华一听,这关系又拉近一层,套近乎道:“当然了,整个城里,除了我家小曼,谁还有这么好的眼光,这么棒的创意?现在她的私人订制,别人都是要排队的,不过如果是你……”
罗惠惠敏锐地感觉到了何献华的意图,一扭头:“哼,别以为出了点血,我就得让着你。”
“没没没,我让着你,我让着你。”
何献华还是那样嘻皮笑脸的,罗惠惠却脸红了。
从居委会挂了彩回来,何献华可算被人笑死了,堂堂解放军,被纸割伤,好几个家里有女儿的姆妈都送来的各种祖传名药。
何献华的伤口……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如此金贵。
塑封的公约,一户发了一份。何献华想得的确周到,好多人家一拿到,就直接拿个胶带纸往墙上一贴,不怕虫不怕霉,感觉可以千秋万代。
本着童叟无欺的原则,他去凌家也送了一份,却被凌家姆妈转头就从窗口扔了出来。
那塑封的公约跟暗器似的,打着旋儿飞出来,差点削了何献华的脑袋。
亏得他身手敏捷,一个蹲身躲了过去。公约“chua”一声削在地面上,滑出去老大一截。
“英俊如我,命犯纸片。削了我的手也就罢了,还差点要了我的脑袋。女人,真毒啊!”
“哦?”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声。
我的妈呀,是何玉华!何献华抱着劫后余生的脑袋,一遛烟跑回了家。
堵凌家窗户的时候,是何家出的砖。
有人鸣不平,说公约上明明写着要自行堵上。何献华很大度地说:“无所谓啦,不就几块砖嘛,砸谁不是砸呢。”
当最后一块砖垒上,遮住了凌家姆妈绝望的眼神时,凌家姆妈哭了。不光是为自己家的窗户,还为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特区的包裹又来了,这回不光有《射雕英雄传》,还有一些其他流行武侠剧的剧照。
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近期引进的香江电视剧,估计不久的将来就会在内地电视台轮番播出。
字迹很漂亮,但很陌生。丁砚这位朋友真是个认真且有心的人。
何小曼很想谢谢他。无奈对方寄东西从来只留“特区”字样,并无详细地址,让何小曼根本无从知晓对方是谁,只能一次又一次,心带歉意地收着包裹。
看着纸条上新引进剧目的名单,何小曼暗叹一口气。
可惜,专利还不见踪影。如果专利跑不下来,那培优印刷厂的前景就有点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