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落款处,思量半天,写了个“严”字。
  等得墨干,叠起来塞进信筒,与衣裳一道包在蓝布包裹里交给辛姑姑,“这几天闲着给七爷做了件衣衫,请刘五送到七爷那里去。”
  刘五拿到包裹,立刻赶到皇宫北面的神武门,寻见个小火者,塞了一角银子给他,“麻烦去和安轩递个口信,说黄米胡同派人来送东西。”
  听说是黄米胡同来人,小郑子没敢耽误,亲自来到神武门接了包裹,回到和安轩,在书房探头探脑。
  七爷正拨弄着算盘珠子对账,眼角瞥见他,没好气地道:“进来吧,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小郑子乐呵呵地奉上包裹,“说是严姑娘亲手给七爷做的衣裳,刘五还在神武门等着回话。”
  七爷手一抖,算盘珠子错了位,再往回找,已经分不清从哪里开始算得了。
  索性拿张纸夹在账簿里做个记号,抬眸看两眼小郑子,又瞧眼包裹,起身接过,一言不发地往內间走。
  小郑子本想跟着进去伺候,可七爷“啪”地掩了房门,门扇差点撞到他鼻子上,只得作罢。
  七爷慢慢解开包裹,先拿起信筒,没看,放在旁边,接着抖开那件长袍。
  上好的杭绸料子,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莹莹发着柔光。
  针脚细密匀称,绣花水灵雅致。
  看上去并非敷衍而成。
  “总算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做件衣裳,”七爷低低念一句,唇角已微微翘起,弯成个好看的弧度。
  他将身上衫子褪下,也不唤人服侍,将圆领袍穿上对着镜子细细打量着。
  长袍算不得合身,却丝毫无损于镜中人的清贵儒雅。
  虽然脸色仍是苍白,虽然身形仍是瘦削,可乌漆漆的眼眸里却散发出他从没见过的光彩。
  七爷仔细打量番,脱下长袍仍换回先前的衣衫,这才拿起旁边的信筒,将信纸掏出来。
  区区四五行字,打眼一扫就看清楚了。
  七爷“哼”一声,“有情人成眷属,我还没成亲呢。”
  话虽如此,眸中笑意却愈加地浓,慢慢踱到长案之前研好墨,本想在纸笺底下写个“好”字,转念一想,写了一句话,“未见真人,不敢擅专。”
  回身将长袍仍旧叠好,连同先前的纸笺信筒仍放回包裹里,开门对小郑子道:“告诉刘五,说衣裳肥了,袖子长了,衣身长了,要做就得有点诚意,总得仔仔细细地量过尺寸再做。还有那绣花,她不问过我喜欢什么就自作主张地做了?”
  小郑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双眼讶异地看着他,“七爷的意思是?”
  七爷淡淡道:“仔细地量过尺寸,问过我的喜好之后,重新再做!”
 
 
第132章 
  小郑子疑惑地提着包裹走到神武门, 将七爷所言原封不动地告诉刘五。
  刘五应声离开。
  直到他走出约摸盏茶工夫,小郑子恍然大悟,敢情七爷是想到黄米胡同见上一面。
  可见就见呗, 那是七爷的宅子。
  就算不是,谁还能拦着不成?
  非得这样含沙射影曲里拐弯的,谁能听得明白?
  刘五回到黄米胡同,找个下人把包裹送进内宅。
  严清怡先看了纸笺,没在意。
  原本她也没抱太大希望,七爷是皇室贵胄, 怎可能只凭她寥寥数语就替人做主婚姻之事。
  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如果七爷能够答应, 秦娘子跟李实就可以得偿心愿修成正果, 不至于因为亲事烦扰。
  可听到七爷嫌弃衣裳不合身, 严清怡心头有些不太舒服, 毕竟辛辛苦苦好几天, 而且怕七爷穿惯了宫里的衣裳, 在针线上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过,七爷说不合身, 她也没话说。
  本就是估摸着的尺寸, 不太合适也在意料中。
  只是说要重新做,好歹把尺寸送过来,只说长了肥了, 到底长多少肥多少, 说个明确的数目字, 她也好改。
  万一改短了呢,岂非还是不能穿?
  再者,不喜欢玉兰花,那到底喜欢什么花?
  严清怡将长袍扔到旁边,少顷,拿过来仔细端详。
  如果只把长短改了还可以,上面绣的玉兰花是一针一针绣上去的,绣的时候麻烦,拆下来更麻烦,有这个工夫还不如重新做一件。
  严清怡烦躁地又将长袍扔了出去,正搭在炕沿,慢慢就滑到地上。
  秦四娘刚巧进来,顺手捡起来,问道:“怎么掉地下了?”
  严清怡无奈地说:“七爷嫌不合身,退回来了,我正寻思重新做一件。”
  秦四娘展开长袍摸两下上面细致逼真的绣花,叹道:“你花好几天工夫做出来的,白放着岂不可惜了?”
  看见秦四娘,严清怡一下子想到李实,李实身量跟七爷差不多,便道:“不如你拿去给李实试试,要是合适就送给他穿,权当你们回济南府送他的程仪。”
  秦四娘高高兴兴地拿着出去,过得一刻钟回转来,笑道:“合身合体不肥不瘦,像是专程给他做的似的。李实美得要命,正在阿昊跟前显摆呢。”
  严清怡“哎哟”一声,“你提醒我了,阿昊全是裋褐,如今他跟着章先生读书,该给他做两件直缀。”
  又想起薛青昊穿衣裳重,杭绸料子不经刮不经蹭,给他穿可惜,而且天气已经冷了,便打算去锦绣阁买两匹厚实点的斜纹布。
  当下就换过衣裳,跟秦娘子一道出门,月牙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黄米胡同跟双碾街就隔着一条胡同,不过盏茶工夫就走到了。
  锦绣阁门口停着辆马车,芸娘怀里抱个孩子正要上车,瞧见严清怡忙招呼,“快看看我闺女,怎么样,漂亮吧?”
  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脸上明显有了倦意,却仍脆生生地招呼,“给姨姨请安。”
  “囡囡真乖,”严清怡笑应,本想给她个见面礼,可她平常极少戴首饰,这次出门发间也只是别了支简单的银簪,浑身上下竟然没有可以送出去的东西,只好尴尬地笑笑,“出来得仓促,回头给囡囡送个好玩的”。
  芸娘笑道:“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些俗礼,囡囡困倦得不行,我得先回家,你那些衣裳都做好了,让王嫂子找给你。”
  严清怡忙道:“你快回吧,外头风大,别吹着囡囡。”催着芸娘上车离开,转身往锦绣阁走。
  王绣娘正打着帘子等她,乐呵呵地道:“掌柜家里的小姐极乖巧,见人就笑,教人稀罕得不行……跟严姑娘一样,一笑就有对小酒窝。”
  严清怡随着夸赞两句,便道:“我打算挑两匹斜纹布,给我弟弟做直缀,这里都有什么颜色?”
  王绣娘指着门口那几匹,“斜纹布属嘉定产的最细密厚实,有蟹壳青、象牙白、松柏绿还有灰蓝色,再有这种棋花布也适合小公子穿用。”
  严清怡选中了蟹壳青和灰蓝色,因想起被七爷嫌弃的圆领袍,又挑了一匹鸦青色的杭绸、一匹荼白色杭绸和一匹宝蓝色素缎,打算配了色重新做。
  会钞的时候,王绣娘低声道:“掌柜吩咐了,往后姑娘来拿布,不用结现银,先记着帐,以后往七爷那边结算。”
  就是说,要替严清怡省着点银子。
  严清怡感其好意,笑着点点头。
  王绣娘又上楼提了只大包裹下来,“这是上次七爷吩咐给姑娘做的衣裳,有袄子、罗裙还有褙子,共十六样……这包裹太重,姑娘拎不动,我吩咐小厮连布匹一起送过去。”
  严清怡道声好,撩起门帘往外走。
  刚出门口,就听有人叹道:“这就是京都最出名的锦绣阁吗?看上去果然气派,只不知东西会不会贵得很?”
  严清怡莞尔一笑,循声望去。
  出口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梳着妇人发式,相貌不算漂亮,脸上挂着幸福甜蜜的微笑,看上去非常和气。
  陪在她身旁的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他相貌冷峻,穿件鸦青色的裋褐,唇角含笑,正温柔地瞧着年轻妇人。
  不是林栝又是谁?
  严清怡脑中“嗡”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脚软得像面条一般根本挪不动步子。
  秦四娘也瞧见了林栝,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严清怡,见她正直愣愣地盯着那两人看,脸色惨白如纸,眼眶里已经蕴满了泪。
  而林栝却把全副注意都用在赵惠清身上,仿似根本不曾注意到她们,只是无意中才瞥了眼。
  秦四娘怕严清怡当众失态,低声对月牙道:“扶好三娘,咱们快些回去。”两人一人一边搀住严清怡,连拉带拽地将她带到黄米胡同。
  进了家门,秦四娘松开手,喘着粗气道:“稍歇会儿,喘喘气。”
  严清怡冲进东次间,一头扎到床上,泪水紧接着喷涌而出。
  她曾设想过许多次。
  假如见到林栝,她会客气地跟他打招呼,问候他跟他的妻子;或者装作从来不曾认识过,浅浅笑着擦肩而过。
  总之,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在意和挂怀。
  没想到真的见面了,看到他温柔地对着别人浅笑,她会这般难受,一颗心像是生生用刀给剖开似的,裂成了两半。
  强忍着不流泪已是极限,又何谈出声招呼或者浅笑离开?
  而林栝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视线连一息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就匆匆掠过。
  他真的是变了。
  以前瘦削冷硬,总是一身靛蓝色裋褐,现在身体宽阔了,面容温柔了,而且也不穿靛蓝色了。
  他已经把往事尽都抛开,重新开始了新生活,她为什么还死死守着那些过去念念不忘?
  严清怡“呜呜”哭了个够,擦擦泪,坐起身。
  屋里已经暗下来,夕阳透过糊窗纸发出昏黄的光,冷冷清清的。
  秦四娘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端坐在椅子上,见严清怡止住泪,她从净房端来铜盆,绞了条棉帕递给她,“擦把脸,厨房里已经做好了饭,刚来人问几时摆饭。”
  严清怡展开帕子,当头蒙在脸上。
  热气透过肌肤渗到体内,一直暖到心底。
  良久,严清怡揭开脸上帕子,低声道:“这样也好,以后就不惦着了,各过各的日子。”将帕子放进盆里重新过了水,再擦两把,笑一笑,“让摆饭吧,有些饿了。”
  秦四娘道声好,指着炕上,“锦绣阁让人送了来,布还是放在西厢房。”
  严清怡影影绰绰地看出个包裹的形状,笑道:“今儿晚了,等明天都拿出来试试,挑件好看的穿。”
  与严清怡的伤心不同,七爷一整天都乐呵呵的,甚至喝药时,眼眸里都带着笑,“喝完这一剂就不用再煎了,我觉得见好,再喝也没多大益处。明儿你去乾清宫问问圣上几时有空。”
  小郑子点头应着,又开口问道:“七爷明儿不是要去顺天府?”
  “不去,”七爷端着茶盅漱过口,往唾盂里吐了,再浅浅喝两口咽下,“让青柏把供词抄录回来就行……原先以为战场上见过血的汉子,筋骨会硬一些,照样捱不到十天。”
  小郑子没作声,只殷勤地给七爷续了茶,将药碗撤下去。
  心里却在腹诽:七爷下令让刑讯,牢狱里的人敢不动真招?真正三十六般刑具都用上,怕是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住,挺过这七八天才招供已经不容易了。也不知到底那些人是为啥招惹到严姑娘的弟弟头上。
  唉……真是倒霉催的。
  第二天,青柏一早去顺天府抄了口供回来。
  供词不长,就是说赵霆指使他们去春风楼挑衅,目的是将李实跟薛青昊送进牢狱,赵霆会使银子拖着不审讯,拖到来年开春就行。
  七爷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没说理由?”
  青柏摇头,“他们说不知道,赵霆就这么吩咐的。”
  “有意思,”七爷翻来覆去看着供词,又问:“这个赵霆就是林栝的岳父?”
  青柏应道:“对,他任宁夏卫指挥使,对林栝极为赏识。去年冬天林栝重伤,在他家养了四个月,听说是养伤期间跟赵家姑娘生出情愫,八月里成的亲。”
  七爷笑笑。
  赵霆抢走林栝当女婿是好事,可不该算计到薛青昊头上。
  又思及前两次见赵霆,他春风得意目中无人的情形,手指轻轻敲打着粉彩茶盅上的大公鸡,笑道:“赵霆打仗颇有能力,应该大力提拔。”
  吃完午饭歇过晌觉,七爷乘一顶软轿去了乾清宫。
  康顺帝也刚歇晌醒来,看上去精神极好,笑着问道:“你不是吃着药,现下好了?”
  “什么都瞒不过皇兄,”七爷往椅子坐下,端起茶盅喝口茶,“前几天出宫淋了雨染了风寒,因怕皇嫂记挂就假说小郑子生病,也没敢情太医瞧,连药都是往外头抓的。”
  康顺帝笑道:“小郑子天天到处晃悠,哪里像个生病的?你体谅你皇嫂,但药可不能乱吃,总得让太医诊了脉才能开方子。”
  七爷道:“惊动太医,皇嫂那里肯定就瞒不住。要是别的病也不敢乱吃,可是风寒……我这些年没少用风寒的方子。”顿一下,仰头看着康顺帝,“皇兄,有件事我反悔了。”
  康顺帝挑眉,“什么事儿?”
  “就是上次皇兄要赏赐我府邸,我说不要,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成亲。皇兄先前的话还作数吧?”
  康顺帝道:“我也反悔了,不赏了。”
  “这不行,”七爷忙道:“皇兄是天子,金口玉言,不能悔。我记得皇兄说过有三处让我挑,我也不挑了,就选地方最大的那处。皇兄把图纸和房契给我,我去看看哪里需要修缮哪里需要增建。”
  “出尔反尔,非是君子所为。”康顺帝佯怒,却仍是抬手吩咐内侍去取。
  康顺帝在位已二十多年,在位愈久威严愈重。不管是朝臣或是子女,无不对他恭恭敬敬,惟命是从。康顺帝固然享受这种尊崇,可内心里偶尔也会想要点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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