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这种滋味,既痛苦,又让人觉得甜蜜。
  只是,这种幸福的折磨太短暂,不过数息就已结束。
  七爷颇有些遗憾地问:“是多少?”
  严清怡木着脸不说话,径自撩起门帘走进东次间。
  少顷,复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片,给七爷过目,“我就按照这个尺寸做?七爷不喜欢玉兰,倒是喜欢什么花样?”
  声音里明显有着敷衍。
  七爷心里打个突,将适才所为细细捋过一遍,低头瞥见袍摆上的玉兰花,顿时恍然。
  暗地里将小郑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找哪件衣裳不行,非得找这件,这不明摆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面上丝毫不露,轻声道:“绣朵并蒂莲吧,喜结连理……对了,李实要打算跟秦四娘成亲,他家里人为何不许?”
  严清怡应道:“李实家境颇丰,他爹娘想给他寻个官家小姐,或者读书人家的姑娘。秦四娘先前嫁过人又做过牢,所以李实娘亲万般不愿意,想把李实关在家里强行给他娶一个。李实就跟秦四娘私自逃到京都来,他们本想赚些银钱衣锦还乡,也好打动家里人,没想到却是四处碰壁,这才又生出回济南的念头。”
  说到秦四娘,不免想到自己。
  就连李实的爹娘都惦记着好门户的姑娘,何况眼前金尊玉贵的七爷。
  自己能被他瞧中当个外室,恐怕也得感恩戴德了吧?
  一念起,遂敛起先前愤懑,垂手站在旁边。
  七爷淡淡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们也算是情深义重志同道合,那就成全了吧。”
  “真的?”严清怡低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七爷说话当真,你可愿意替他们做主?”
  大大的杏仁眼黑白分明,像是深涧清泉,七爷自她眸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弯起唇角,含笑点头,“去把他们叫进来。”
  严清怡大喜过望,飞快地转身往外走。因走得急,罗裙的裙摆微微晃动,荡起小小的涟漪,罗裙底下墨绿色的绣鞋时隐时现。
  七爷轻舒口气,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严清怡先吩咐月牙到外院唤李实,又亲自到东厢房找秦四娘。
  李实原先是满怀壮志地来京都发财的,不打算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可最近又在外头跑了好几天,不但那些地角好的大店面贵得离谱,就是那种挤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铺子,也是要价昂贵。
  心灰意冷之下,他便打消了留京的念头,一心一意地做着回济南府的准备。
  他在济南府几乎算是横着走的,可来京都不到一年,先后被揍了好几次不说,而且走到哪都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装孙子。
  想起以前的风光,李实也颇为怀念,正好严清怡送他件好衣裳,立刻就得瑟着穿上了,又寻出尘封已久的象牙扇,打算临走之前装次大爷威风威风。
  不曾想刚出大门就遇到了七爷。
  这会儿他正斜靠在罗汉榻上跟薛青昊发牢骚,“……京都很多好玩的地方我都没去过,难得你休沐一天,咱们到处溜达溜达多好,顺便买点新奇玩意带回去。我娘见识短,看到这皇城根儿的东西,兴许一高兴就把亲事应了,没想到……早知道看看黄历就好了。。”
  薛青昊也满肚子怨言,“先生都说过,我不科考,不需要非得咬文爵字,多读写史书知道人情世故就行。七爷也不知道从哪里拽了几句诗文,我都没听说过。哎呀,真倒霉!”
  李实摇着折扇点头,“是倒霉,大清早的,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腌臜气,发作到咱俩头上来了。你说,我就愿意摇折扇怎么了,又闪不了他的舌头,管那么多闲事,就是大冬天我也照样摇。”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说得来劲,就听月牙在外面说七爷有请。
  李实顿时蔫了,跳起来就走,走到门口折回来将扇子扔下,屁颠屁颠地进了二门,瞧见严清怡,立刻凑上去问道:“七爷没说什么事儿,娘的,刚在门口看见他,劈头盖脸把我一顿训。是不是又想把我喊过去训一顿?”
  “你刚才看到七爷了?”严清怡皱了眉头瞧着他身上长袍。
  “倒霉催的,可不是见到了。”李实撇着嘴,“我跟阿昊原本打算去城隍庙逛逛,刚出门被他堵了个正着。”
  严清怡恍然大悟。
  难怪七爷进门之后就怒气冲冲地跟她要衣裳,原来是瞧见李实了。
  谁想到会这么不凑巧!
  也怪李实,送他的程仪不等回济南府再穿,这会儿得瑟什么?
  严清怡狠狠地瞪他一眼,顾不得解释,连忙道:“你赶紧回去换件衣裳,快,别磨蹭,随便换哪件都成,只别穿这件。”
  李实也醒悟过来,暗骂声娘,一溜小跑着出去换过平常穿的青莲色长袍回来,与秦四娘一道走进厅堂,行过礼,恭恭敬敬地站着。
  七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瞥见李实已经换过衣裳,心里舒坦了些。再仔细地端详下他的面貌,见五官还算周正,只是身上脱不了街痞的那股子流气,像是纨绔久了的,便没当回事儿。
  又侧头瞧秦四娘。
  她长相普通,但眉宇间很开阔,有种寻常女子难得的爽朗。
  七爷点点头,沉声问道:“听严姑娘说你两人是情投意合,想要结成夫妻?”
  李实懵懂着不知怎么回事,秦四娘适才已经听严清怡提到过,“扑通”跪在地上,“恳请七爷成全。”又伸手拽了拽李实的衣袍。
  李实马上反应过来,紧跟着跪下:“恳请七爷成全,小的定然牢记七爷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七爷“哼”一声,“我可以成全你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二人往后不得有纷争不得起干戈。”又特意指着李实道:“你不许休妻不许合离不许纳小,若应了,自有我替你们周全亲事,若是不应,那就作罢。”
  李实根本来不及细想,只知道七爷答应替他跟秦四娘做主,顿时磕头如捣蒜,“小的答应,什么都答应,保证做到。”
  严清怡倒是听得真真切切,心想七爷倒是实实在在地偏在秦四娘这边。
  有他这句话,秦四娘可保终生无忧,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正思量着,又听七爷问道:“你们可记得生辰八字,我吩咐钦天监给你们挑个吉利日子成亲。”
  两人连声回答:“记得,记得。”
  严清怡取来笔墨纸砚,往砚台里注半池水,右手捏着墨锭,左手扯住衣袖,不徐不疾地研着墨。
  等墨好,铺开一张裁好的宣纸,两边用镇纸压了。
  提笔蘸墨,写下两人的生辰八字。
  七爷冷眼瞧着,纳罕不已。
  他是知道严清怡能写一手好字,却是第一次看到她动笔,没想到这连串的动作,娴熟而从容,颇具大家风范。
  一个落第秀才的女儿绝无可能教出这样的气度。
  待得墨干,严清怡双手奉到七爷面前。
  七爷扫一眼,字体既有颜体的端方大气,又不失灵动随性,没有四五年的苦功不可能练出来。
  七爷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对李实两人道:“去吧。”
  李实欢天喜地地奔出去。
  须臾,门外便传来丫鬟嬉笑着的道贺声。
  严清怡弯起唇角,对七爷道:“多谢七爷成全。”
  七爷迎着她的目光,“我成全他们,谁来成全我?”
  严清怡立刻沉默了,只听七爷又问:“你的亲事谁能做主?”
  严清怡思量片刻,摇头,“没人做主。”
  薛氏已经过世,严其华早就写了恩绝书,断绝父女关系,其余别人谁还关心她的亲事?如果非要找个能做主的,那就是薛青昊了。
  可薛青昊凡事都听她的,说来说去还是没人。
  七爷道:“既是没人,那就是你自己了……还是以前的老话,我心仪你,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我,”严清怡根本不曾预料到他会这样问,两只手无措地绞在一起。
  比起无名无份的外室,她自然想要当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七爷是平王,他的妻便是王妃。
  王妃要上玉牒的,要经过圣上跟皇后首肯,而且纳采问名前,都要祭告天地宗庙,大婚时还有另外一套繁复的规矩。
  除去这些不谈,万晋朝历过五任帝王,分封的王爷足有数十位,还从未有过迎娶寒门之女的例。
  七爷说娶她,无疑是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
  可这馅饼她敢接吗?
  就是接了,能保得住吗?
  严清怡抬眸,低且清楚地回答:“多谢七爷抬爱,可是我不敢高攀。”
  七爷对牢她的眼,“你只需要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
  他乌黑的眼眸里沉静若寒潭,隐隐带着宗室独有的威严气势。
  这气势压迫着她。
  严清怡紧紧地咬住唇,想起之前被人欺压被人凌~辱的日子。
  既然都是身不由己,她为什么不选择个有利的位置,让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仰望她?
  她微阖了双眸破釜沉舟般回答:“我愿意。”
  七爷长长地舒口气,侧转了头,片刻,低声道:“我不需要你攀附我,因为我会矮下~身让你靠着,风雨虽急疾,根株不倾移……”
 
 
第135章 
  风雨虽急疾, 根株不倾移。
  听起来很好。
  林栝之前也曾说过,“蒲草韧如丝, 磐石无转移”, 可说变不也很快就变了?
  严清怡没办法相信,却识趣地没有作声。
  七爷心里暗叹一声。
  适才, 听到李实跟秦四娘的喜事, 她还是笑逐颜开,可轮到她自己的事情,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
  说到底, 她并不相信也不情愿。
  可七爷不愿再等。
  三年前,严清怡回济南府的时候,他在京郊的土地庙就对她说过心仪,她视若罔闻。斗转星移, 三年已经过去,她仍是对他无动于衷不假辞色。
  这样远远地看着,等再久都没有用。
  他要守着她,与她朝夕相对, 与她耳鬓厮磨, 他要让她参与到他的生活里, 让她的眼里心里全是他。
  七爷敛了神思, 柔声问道:“你可记得你的生辰八字?”
  严清怡思量片刻,才回答:“我只知道出生年月, 却不知道时辰。”
  其实, 薛氏曾提到过, 原身是快天亮的时候出生的。
  推算起来,应该是寅正或者卯初。
  可她是两世为人,从肉身上看,是严家的女儿,而从魂魄上看,却是罗家的姑娘。
  钦天监多得是会观天象测命数的能人异士,如果看出异数,把她当成妖魔鬼怪,她还怎么立足?
  严清怡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
  七爷不疑有他。
  人的生辰八字关系到命理时运,通常不会告诉别人,只有亲生爹娘才知道。而且只有论及嫁娶或者涉及生死才会用到。
  薛氏死得突然,严清怡不知道也是正常。
  七爷点点头,提笔蘸墨,就着适才她拿来的一沓纸记下她的生日,边写边道:“你这边没有人操持,六礼就从简来办,纳采、问名和纳吉就免了,纳征不能省,而且三书我想昭告天下,你觉得可好?”
  三书就是聘书、礼书还有迎书。
  纳征则是过大礼,男方要把订亲的聘书和写着聘礼单子的礼书送到女方家里。
  严清怡不太懂这些俗礼的具体步骤,却是明白昭告天下就意味着得到了宗室认可,是要堂堂正正地嫁到皇家去。
  遂点点头,道一声,“好”。
  脸上仍是平静如水,没有半丝喜色。
  七爷盯着她片刻,忽而垂眸,往砚台里续上少许水,执起墨锭再研数下,略思量,提笔在纸上写下数行字。
  少顷,搁了笔,略带抱怨地说:“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人沏杯茶给我。”
  严清怡恍然醒悟,急忙道:“我这就去沏茶。”
  “算了,”七爷笑着拦住她,“你要有心也不至于现在才想起,我平常喝老君眉,等让人送些过来备着。还有衣裳尽快做出来,我等着穿,要粉白的并蒂莲。还有嫁妆我替你准备,可嫁衣你得自己绣。”
  说罢,拎起椅背上搭着的斗篷递给严清怡。
  意思是要她伺候他穿衣。
  严清怡抖开斗篷,双手撑着披在他身上,在给他系紧带子的时候,七爷一把握住她的手,俯首,双唇靠近她耳边,低低道:“嫁衣上绣白头富贵,我要与你白头到老共享富贵。”
  严清怡只觉得触手冰凉,尚不及反应,七爷已然松了手,撩起门帘大步离开。
  严清怡看着摇晃不停的门帘,片刻才收回视线。目光触及四仙桌上的纸,上面写着:
  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忽而就想起,三年前,她在济南府刑讯,青柏曾经对她说,七爷闲来无事经常会念这首诗。还盯着她问:“七爷所愿能不能得偿?”
  三年过去,七爷心愿未改,而她的愿望早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严清怡轻轻地拿起那张纸,竖着对折,再横着对折,慢慢地撕成碎片。
  这时,辛姑姑带着丫鬟们兴高采烈地进来,笑道:“李家二爷在二门散钱呢,说心愿得偿让大家都沾沾他的喜气。我寻思着要不今儿多置办几个菜,再开一坛酒,好生热闹热闹?”
  严清怡笑着道好,又指了桌上笔墨文具对月牙道:“都收了吧,再去瞧瞧阿昊在不在,我有事问他。”
  月牙利落地将碎纸屑拢进字纸篓,然后把纸笔等物放回西次间。
  新月则到外院去找薛青昊。
  不大工夫,薛青昊手里捏一串糖葫芦进来,喜气洋洋地说:“李大哥买的,外院我们都有,这个给姐吃。”
  严清怡微笑,“听说还撒钱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