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向来清冷淡泊,除了读书写字,再就这几年管管铺子,几时学会这种事情了?
万皇后抬眸细细地打量着他。
眉眼还是以往的眉眼,体态还是原先的体态,可眉目之间却蕴着掩饰不住的欢喜,行动间隐约有股茉莉花的淡淡香气。
万皇后不由就想起七爷先前说过的话,“以后有了宅子,要栽一片杏树种两畦西瓜,杏子熟了把最甜的摘给她吃……”
平王府没栽杏树,也没种西瓜,可七爷身上仍是有了温暖的烟火气息,体味到居家过日子的滋味。
万皇后欣慰地笑:“严氏怎么没来?”
七爷脸色红一下,“正打算跟皇嫂说,她身子不方便,怕殿前失仪。”
是来了小日子。
万皇后了然,笑道:“那就在家里歇着,等会你跟圣上说一声,晚上也不用过来了,陪着你媳妇过节。”
七爷颔首笑应,“多谢皇嫂体谅。”
待七爷走出坤宁宫,宫女笑道:“这两个月,七爷似乎长胖了些。”
万皇后盯着那只瓷罐看了看,“去冲一杯尝尝。”
宫女应声而去。
万皇后感慨地叹了声。
七爷长没长胖不明显,可他浑身洋溢着的快乐却是有目共睹。
还好是依着他的心意娶了严三娘。
想起严三娘,不免又想到恭王妃跟定王妃,两位皇子不太到坤宁宫,两位王妃却时不时地过来请安。
恭王妃以前有过身孕,可因为跟侧妃斗气,孩子不足三个月就掉了,后来便再没怀上。
她怀不上,也不想让侧妃怀上,所以恭王至今不曾有子嗣。
叶贵妃气得要死,每次见到恭王妃都要教导她一遍。
恭王妃在叶贵妃哪里受了气,回头就把气撒在侧妃及侍妾头上,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刻薄。
定王生母已故,定王妃上头没有位高权重的婆婆,不用受这个气,但是定王却连接纳了两个地位颇高的侧妃。
一个是昌平总兵的嫡次女,另一个则是辽王妃的表外甥女。
定王妃的父亲是白鹤书院的山长,在士子中颇有名望,可地位离另两位却差得老远。
定王妃时不时被两位侧妃排挤,变得越来越憔悴。
万皇后只冷言看着,并不曾加以开解。
七爷现在过得顺意,她也断了心底那从不曾明说的念头。
至于这大好河山落在谁头上,她不关心,左不过是姓楚的,谁有本事谁去抢。反正她如果死在康顺帝前头,就百无牵挂,若是康顺帝先故去,她立马追随而去。不管怎样,总会有场体面的丧礼进到皇陵。
万皇后的心思,七爷隐约猜到了几分。
之前是因为身体不好,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自然全无想法。现在有了娇妻在侧,每天快活得似神仙,更不想沾惹朝政。
再者康顺帝眼下仍是年富力强,他才不会做出忤逆兄长之事。
可将来的事情,他并非没有想过。
现如今康顺帝留京的三个儿子中,恭王能力最强,行事果断崇尚武力,只是性情暴躁听不得任何反对的声音。如果是在乱世,恭王定会是为平乱专制的君王。
而眼下万晋国海晏河清,他这种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作风只会使臣民人心惶惶。
定王脾性倒软,能听得进人劝。他大智慧没有小动作却不断,此次辽王的试探,就少不了他在背后捣鼓。定王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主见,担负不起责任来,遇到事情只会推诿给别人,自己当缩头乌龟。
至于年纪最幼的楚炤,就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七爷心里明白,万皇后对自己有多好,楚炤就有多恨自己。如果楚炤登基,说不定头一个就是拿他开刀。
与其把江山交在这三人手中,还不如在宗室里挑个堪当重任的子侄加以培养。
只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不管是康顺帝还是三位皇子都不可能看着帝王之位落在旁支手里。
九月初九重阳节,七爷带着严清怡去爬香山。
正值金秋,成片的枫林已被秋意染得半醉,火一般红,而黄栌则呈现出亮丽的金黄。站在山顶放眼四望,深深浅浅的绿,浓浓淡淡的黄,以及漫山遍野怒放的野菊,只让人觉得天地如此宽广,而自己却那般渺小与卑微。
山间的风景有多美,下山的痛苦就有多大。
回到家,严清怡的两条腿又差点断了。刚刚歇过来,听说常兰十月初要动身回榆林,所以她就定下九月二十六请一众好友聚一聚。
严清怡头一次做主请客,格外慎重,而且魏欣又是怀胎之人,单是菜式就跟邱姑姑商议过三四回才确定下来。
然后又安排玩乐的场所和节目。
好在所请人数不多,又都是老朋友,彼此知道性情,倒不必太避讳什么。
宴客当天一大早,常兰就带着两岁的儿子来了,她儿子名叫云楚瑜,见到严清怡像模像样地做个揖,“阿瑜给姨姨请安。”
丝毫不认生。
严清怡忍俊不禁,吩咐月牙取了块竹报平安的玉佩给他玩儿。
不多久,何若薰跟魏欣还有许久不见的李妍一道过来。
何若薰也带了她的儿子,陈泓。陈鸿比云楚瑜小半岁,话还说不利索,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严清怡照样给了他一块玉佩。
跟往常一样,张芊妤最后一个到。
人既已到齐,严清怡打算带她们先逛逛园子。毕竟静娴公主的宅地是请园林大家专门设计过,其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都别有韵味。
魏欣头一个道:“我不去,没心思逛,我在这儿等你们。”
严清怡岂能留下她一人,便对何若薰道:“我陪阿欣,让丫鬟带你们转一圈,稍后到湖边亭子里坐坐,湖里荷花都败了,鱼还在,我准备了钓竿,回头钓几条鱼,中午炖着吃。”
何若薰笑道:“行,你陪着阿欣吧,我们去逛。”
严清怡又额外叮嘱月牙和新月两人小心伺候着。
等她们离开,魏欣开始叫苦,“早知道这么难受,我真不想怀孩子,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中秋节云大哥弄回来一篓螃蟹,我馋得要命,可婆婆不让我吃。何大哥看我可怜,给我两筷子蟹黄,刚吃完就吐了。一直到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太受罪了……婆婆又拘着我不让出门,要不是到你这里,婆婆跟何大哥还不让来呢。”
“我说你看着有些见瘦,”严清怡安慰道:“为了孩子,好歹忍一忍。太医说你产期是几时?”
“要出了正月,差不多二月中,算一算还得小半年。中间还要过年,那么多好吃的肯定又吃不上。”
严清怡忙问,“你这会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请邱姑姑做,她做的羹汤极鲜美。”
魏欣想了想,摇头道:“没有,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严清怡笑道:“好,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不用见外。”
魏欣点点头,忽而问道:“你现在还觉得恶心吗?”
“我又没有喜,恶心什么?”严清怡不解其意,可见到她脸上促狭的笑容,顿时明白,又羞又恼道:“管这么多?”
魏欣“吃吃”地笑,“就知道有你打嘴的时候……你回门我没过去,我娘跟我说,七爷美得嘴都合不拢,上车下车紧跟着搀扶你。”
严清怡啐她一口,“你何尝不是,就来编排我。”
魏欣笑叹,“阿清,今儿看到你真高兴,先前我还担心,我怕七爷那个那个……不行。看来是我多虑了。”
严清怡羞红着脸,心里却颇多感触。
别人都看得见她攀上高枝嫁到了宗室,可唯独魏欣关心她是不是真的幸福。
魏欣又道:“之前没好意思跟你多说,现在都成家了,说一说也没什么。我娘告诉过我,两口子之间的恩情,尤其是年轻时候,都是从这种事情上来的。等到年岁大了,这种事少了,感情也会淡。但毕竟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候,往后即便有争吵或者多个外人,偶尔想起以前的情分,男人也会心软几分。再有两三个孩子从中牵绊着,一辈子就能顺顺当当地过去。可要是没了之前的情意,男人硬下心的时候,可比女人绝情。”
严清怡细细琢磨片刻,叹道:“我明白。”
魏欣笑一笑,“对了,李妍要跟我做妯娌了。下个月换庚帖把她跟二弟的亲事定下来,明年五月里成亲。婆婆说让她也跟着走动走动,所以带了她一道来。”
李家跟何家是亲戚,李妍嫁给何若薰二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严清怡则把常兰给李婉另说了一头亲的事情提了提,“总归是当个正头娘子,以后还可以往来,这几年她憋在云家不出门也着实难为人。”
两人促膝谈了许久体己话,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便往镜湖那边与何若薰等人回合。
午饭便是在湖边亭子用的。
亭子三面围着素绢屏风,只留出对着湖的那一面。
几人边赏景边吃喝,极是惬意。
因为席上有两个幼童,邱姑姑格外蒸了蛋羹,是刚钓上来的鲤鱼仔细地剔除鱼刺,单选出细嫩的鱼肉剁碎了,再混着蛋液蒸,出锅前洒上少许青菜碎焖上片刻即可。
蛋羹金黄,青菜碧绿,非常好看,其中不知加了什么调料,竟是半点腥气都没有。
不但孩子爱吃,魏欣也跟着吃了一大碗。
这下子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严清怡一一送她们出门,等到送常兰时,又格外送了程仪,“是给阿汉的一匣子墨,给阿瑜的两块皮子,你给他裁个袄子穿。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了,以后常写信回来。”
常兰道谢收下,“阿汉的书读得不错,过上五六年要回这边科考,到时候少不得麻烦你和王爷帮他找个可靠的先生。”
严清怡握一下她的手,“你放心,能帮得上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常兰笑一笑,抱着云楚瑜离开。
回到畅合院,严清怡瘫在炕上倒头就睡下了。
宴客就是很繁琐很累人的事情,尽管她没干多少活儿,可从心里感觉累。
这一累又是好几天没缓过来,每天早上送走七爷之后过不了多久就犯困,总是要眯上小半个时辰才行。吃过中午饭,想看会儿书,可拿起书来就打盹儿,还是要歇半个时辰。
晚上吃过饭,七爷要看账本,她在旁边陪着,没多大工夫就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
七爷见她困倦,夜里也不忍心闹她,连着素了好几日。
辛姑姑瞧着不对劲儿,悄悄问七爷,“王妃最近精神不济,要不请太医来诊诊脉?我怎么记着王妃上个月的换洗没来,先前我问她,她说兴许是爬香山累着了,迟几天再说。可这已经迟了大半个月了。”
七爷心头一跳,默默合算着。
严清怡的小日子是在月中,差不多是十五那天,而今天已经是初六了,真正是迟了不少日子。
也不知是身体有恙,还是有了喜事?
事不宜迟,七爷立刻打发青柏将周医正请了来……
第168章
周医正听说七爷有请, 立刻放下手头的医书, 提上药箱就跟着青柏上了马车。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平王府, 青柏脚步未停直将他引到二门, 另外换了个婆子引着周医正走到畅合院。
见到七爷, 周医正先上下打量几眼, 觉得他气色不错,似乎还长了些肉,脸上不由就带了点疑惑, 伸出手道:“七爷,且容我把把脉。”
七爷笑道:“不是我,是王妃。”抬手撩开门帘,将周医正让进内室。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松柏香, 很像先前和安轩的气味。
周医正略略扫一眼, 瞧见墙角粗大的广口瓶中里插了两枝松枝, 松香味儿便是自那里传过来。他再不敢四处张望,低垂着头往里走。
宽大的架子床垂着绡纱帐帘, 帐帘上绘着水墨的梅兰竹菊,甚是清雅。
床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 见到他,立刻对着帐帘说了句,“王妃,七爷带着太医过来了。”
帐内之人窸窸窣窣地像是要起身的样子,七爷快走两步行至帐前,“三娘, 不用起身,把周医正把把脉即可。”
帐中人低低应声“好”。
接着从帐内伸出一只素手。
手腕纤细柔嫩,上面笼着只玛瑙手镯。玛瑙的红色衬着那双手臂,更显白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七爷小心地将那只手摆正,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覆上去。
周医正伸手搭上去,很快寻到脉息,讶异地朝七爷看了眼。
七爷心中一凛,问道:“怎么?”
周医正凝神再试了片刻,迟疑着开口,“像是喜脉……”
“真的?”帐内女子惊讶地问。
“月份小,试不太真切,过上七八日请郑太医来把把脉,他在千金科上更精通。”
七爷木木呆呆地点下头。
周医正对他道:“我给七爷试试脉吧?”
七爷两眼空茫地问:“不是过些日子请郑太医?”
帐帘里传出女子“吃吃”的低笑。
周医正想笑却不敢,捋着胡须道:“我给七爷请个平安脉。”
七爷恍然回神,忙将衣袖往上撸了撸。
周医正含笑把了脉,点头道:“七爷脉相极好,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好了身体也跟着好。以后七爷只当心别受寒着凉即可。”
七爷颔首道:“有劳周医正,”吩咐旁边月牙送了周医正出门。
严清怡在帐帘里笑得打跌,“过几日真的要请郑太医给七爷诊脉?”
七爷红涨着脸,撩开帐帘把头钻进去,恨恨地瞪着她,“你敢取笑我?”只一息,立刻柔了神色,将手伸进被中,隔着衣裳抚在严清怡小腹处,低低道:“媛媛,你听到了吗,周医正说你怀了孩子,咱们两个的孩子。”
严清怡斟酌着道:“他说瞧不大准,说不定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