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严清怡道:“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道理是一样的,况且有其一就有其二,这次我允了表姐,下回她看上我的袄子,我给不给她?再下次,她看中我的首饰,我给不给?裙子是不算大事,给她也没什么,而且绣娘也说,锦绣阁还另外做了条颜色鲜亮的,我估摸着表姐应该更喜欢那条,本来还想待会儿往锦绣阁跑一趟,看看能不能买了来……但是我的东西就得我做主,我想给她就给,不想给她抢也没用。”
  薛氏哑口无言,默了片刻没好气的说,“行,行,你有理,你的东西你看着办,我进去看看娇娇。”
  说罢,循着二姨母离开的方向,撩起门帘往西屋走。
  走不过几步,听到内室蔡如娇忿忿不平的叫声,“都是一家子白眼狼,咱们又留她吃饭又给她做衣裳,还送出去五十两银子,换她一条裙子都不行?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娘可得替我做主,趁早把她撵回去。还得跟大姨母说说,别让她跟着去京都,一股寒酸气,没得给大姨母丢人的。”
  薛氏站在屋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暗自后悔不该收那五十两银票。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
  难怪蔡如娇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跟严清怡要东西,她是有底气。
  现下当着大人的面都如此,往后进了京,怕不是更要得寸进尺?
  薛氏沉默数息顺着原路回到了厅堂,正听到大姨母问严清怡,“平常在家里都做什么,读了什么书?”
  严清怡笑道:“洗衣做饭收拾家务,什么都干,书倒没正经读过,只小的时候跟娘学着认了几个字,又跟三弟学了阵子,空闲的时候把以前外祖父留下来的书囫囵吞枣地翻了翻,看懂的少,看不懂的多。”
  薛氏定定心神,笑着开口:“先前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就指望阿清出去卖杏子卖绢花能赚回几文钱,她哪里还有工夫读书?不过阿清是真聪明,教过的字一遍就会,看过的书也是一遍就能记着。”
  严清怡“吃吃”地笑,“听娘这么说,我都要想换身衣裳去考状元了,回头也披红挂绿骑着高头大马游街,让你好生炫耀炫耀。”
  大姨母拊掌大笑,“要是本朝女子能科举,咱们几个都该试试,也光宗耀祖去。我记得跟你姨父同科考中传胪那个,年岁真正不大,刚二十出头,游街那天,路边的大姑娘小媳妇专朝他身上扔花,比状元郎都要风光。”
  严清怡问道:“大姨父是哪科的进士?”
  “是丁子科的,那年你大姨父三十二岁,好像状元郎更老,差不多四十开外了。”
  丁子年,到现在是十七年。
  进士外放为官,差不多从县丞或者主薄做起,十七年能升到从五品的员外郎,这速度也算快的了。
  正思量着,严清怡忽地想起一事,开口道:“武举会不会也游街?”
  大姨母摇摇头,“不会,武举不像科考那般有定规,听说头十几年有战乱的时候,一年能办五六次武举,选出来英雄好汉就往边关送。这些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学武的人越来越少,两三年也办不了一次,今年九月倒是有一科。”
  严清怡弯了唇角。
  九月,林栝也要到京都去。如果有机缘,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薛氏瞧见她脸上笑容,岂不知她心中所想,暗暗叹口气,问道:“平白无故地打听这些干什么?”
  严清怡答道:“二弟正学武,先打听着,说不定能考个武状元出来?”
  大姨母笑道:“说起武举,你大姨父正要去武选司任职,应该能说得上话。不过现今兵部势落,武选司也不如以前风光,要是能在吏部文选司当差就好了。”
  六部之首为吏部,则吏部之重就是文选司。
  文选司掌文官的额缺品级,以及官员的选授与补缺,若非有通天的背景以及过人的才干,谁能坐上那么重要的位置?
  每一次官员轮换,内阁都会因为文选司郎中的人选争论不休。
  最起码,罗振业就没有本事让自己的门生坐上那个位子,最多只能安插两三个主事进去。
  像陆致这样没在京中任过职的,没有根基的,根本不可能进入文选司,就算进武选司也相当不容易了。
  陆致为官十七年步步高升,可见他在政事上颇有过人之处。
  想到此,严清怡忙起身福了福,“以后阿昊就要仰仗姨父跟姨母提携,我先代他谢过姨母。”
  大姨母笑容满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么生分干什么,姨母还得指望你们姐妹陪伴解闷呢。”
  这会儿二姨母已安抚好蔡如娇出来,见外头其乐融融,心头不免有些含酸,笑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薛氏不答,先关切地问:“阿娇怎么样了?”
  “唉,”二姨母无奈地叹气,扫一眼严清怡,“还在置气呢!三妹有所不知,蔡家连着三代都是男丁兴旺姑娘稀缺,轮到阿娇这一辈儿,阖家都得了阿娇这一个姑娘,上到祖父祖母,下到堂兄堂弟都宠着她,结果惯成这么个脾气。你说就是条裙子,两人各退一步,欢欢喜喜的不就完了,没得让你们笑话。”
  严清怡心中冷笑。
  她的裙子,蔡如娇要来抢。
  两人各退一步,该怎么退?
  是蔡如娇放弃了,还是她乖乖地把裙子奉上去。
  想一想,笑着起身,“二姨母说得对,我跟表姐确实都该各让一步。既然表姐不要我的裙子,那我也不计较她伸手抢东西了。我去请表姐出来,大姨母刚才在讲京都的事儿,表姐肯定喜欢听。”
  二姨母脸色微僵,伸手拉住她,“不用管她,咱们继续说话。”
  大姨母饶有兴致地看着严清怡。
  严清怡穿件半旧的水红色袄子,脸上脂粉不施首饰皆无,就只鬓边一朵粉嫩的月季花,显得那张白净的小脸娇娇柔柔的,说话的声音也温和糯软。
  若非连续几次见她行事,只看这天真稚气的模样,还以为跟薛氏一样性子和软。
  难得生就一副好相貌,行事又不卑不亢进退得宜。
  比蔡如娇聪明多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不累,就怕她太聪明不好掌控,总得使出点手段来,让她完完全全依附自己才好。
  不过不用急,先把她笼络住,等到了京都,一切安定下来再说。
  当天夜里,大姨母遣丫鬟把被蔡如娇踩脏的衣裳都送去东四胡同,还另外带了两匹布。
  丫鬟恭敬地解释,“姑娘放心,这些都仔细洗过了,那件鹅黄色袄子洗不出来,太太说让绣娘连夜在上面补两朵月季花,专保天~衣无缝。太太知道姑娘受了委屈,特地挑出两匹上好的杭绸,姑娘留着以后裁衣裳……再有,太太定好了后天辰正启程,姑娘把要带的东西归置好,明儿晚些时候会有人来取。”
  严清怡谢过她,打开包裹,有淡淡的皂角香味传来,夹杂着栀子香味,果然是洗过的,还另外熏了香。
  两匹布,一匹是湖水绿的,一匹是海棠红的。
  严清怡留够自己做衣裳用的,另一半剪下来交给薛氏,“留着娘过年时候穿。”
  薛氏眼看着严清怡一件件把物品放到柳木箱子里,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女儿要离开,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着道:“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禁不住你两位姨母再四劝说。京都又那么大老远的地方,想见也不容易。”
  严清怡放下手中物品,挽住薛氏胳膊,“至多不过一两年工夫,等大表哥成亲有了孙子,大姨母用不着我们了,我就回来。而且,京都离济南府就五六天的脚程,娘真想我了,就跟阿昊结伴去看我,我要是得便也回来看娘。”
  薛氏道:“我这一辈子连济南府都没出过,还能去得了京都?唉,还是托你姨母的福,你才有这个机会住在天子脚下。以后可得听姨母的话,脾气别那么犟,该软就得软和点。阿娇从小娇气,你是个懂事的,用不着跟她多做计较。”
  严清怡无可奈何地笑,“这些话娘都说过几遍了,我会照顾自己,也会孝敬姨父姨母,更会跟表哥表姐们和睦相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明儿我还得去一趟府衙,跟阿昊告个别,再往袁先生那里去一趟。”
  薛氏点点头,“是该去,袁先生没少照应咱们……顺便问问他,我现在手里有了银子,能不能请他做个中人,想法把阿旻接过来。”
  严清怡叹道:“这话娘应该早提,趁着大姨父在济南府的时候,没准就办成了。”
  薛氏支吾两声,“我想给你大姨母说来着,寻思半天没出口,本来和离就够丢人现眼的,再提这非分的念头,你大姨父瞧不起我就罢了,就怕连累你大姨母。”
  严清怡默一默,“我去问问袁先生,只怕是难。”
  翌日,严清怡把箱笼整理好,又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遗漏,跟薛氏知会一声去了府衙。
  因先后来过几次,门房对她有了印象,没费什么周折便将薛青昊叫了出来。
  薛青昊听说严清怡要走,眸中顿时流露出不舍之意,“姐走了,我跟娘怎么办?”
  严清怡抬手戳他脑门,“你说怎么办?娘是个弱女子,家里就你一个男丁,不得指望你支应起门户来,你还问我怎么办?”顿一顿又道,“眼下家中不愁衣食,你回家之后勤快些,粗重的活计别让娘干了,还有千万别在外头惹事,免得让娘担心。”
  “知道了,我都记着呢。”
  严清怡轻轻揽过他肩头,柔声道:“我到了京都就写信回来,家里要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
  薛青昊忙不迭地点头。
  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严清怡胸口骤然梗了下,掩饰般推他一把,“回去吧,好生练习,别偷懒。”
  见薛青昊进去,严清怡有意等了片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个高瘦的身影匆匆自里面出来。
  正午炎阳肆无忌惮地照射下来,他冷峻的脸庞满是汗珠,在阳光的辉映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严清怡站在树荫里,静静地看着他走近,忽而就弯了唇角,“你不用着急,我总会等你……”
 
 
第45章 进京
  林栝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色, 那双黑眸却愈加闪亮,痴痴地凝在她脸上, “阿昊说你明早走。”
  “嗯,”严清怡点点头,“辰正启程……我大姨父姓陆,单名一个致字,在兵部武选司做员外郎。”
  林栝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声道:“等我到了京都, 会去找你。”
  严清怡无声地笑了笑,又见林栝朝自己伸出手来。
  在他的掌心,赫然一枚玉质温润颜色翠碧的玉指环,“是教骑射的师傅送的, 这些年一直戴着。”
  严清怡讶然地问:“你还有师傅?”
  林栝笑道:“自然有, 难不成我生来就会拉弓射箭?”执起严清怡的手,将指环套在她大拇指上。
  她肌肤白, 在碧色指环的配衬下仿若初雪。
  指环大,便是戴在她的拇指上也显得非常空荡。
  十指交接, 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这热慢慢蔓延开来, 严清怡脸红得似乎要滴血, 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 悄声道:“你平常张弓用得着, 送给我, 你别伤了手。”
  “我另外还有, ”林栝浅笑,松开她,柔声道:“家里的事儿有我在,不用担心,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到了京都,定然会去找你。”
  严清怡重重点头,“好!”
  目送着林栝走进府衙,严清怡取下指环,端详片刻,放入怀里,回头去府学胡同。
  袁秀才听到严清怡的来意,长长叹一声,“这事儿极为不妥,首先容我度以小人之心,倘或你爹知道你娘目前手中有银两,一来怕是会狮子大张口,二来怕三番五次责令阿旻去讨,不把这钱掏干净怕不会了结。其次,你爹现今不能下地走路,身边正要人照顾,这口不好张啊。”
  严清怡明白袁秀才的顾虑,坦诚地道:“虽说子不言父过,可我爹实在是……我既是怕阿旻受责打,更怕的是他跟着学了不好的习气。他想法本就偏驳,容易误入歧途。”
  袁秀才沉思片刻,开口道:“我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去找找你爹,让阿旻再过来读书,我时常点拨着他些。他脑子是极聪明的,就是太过急功近利。”
  严清怡忙行礼道谢,“如此甚好,只是不免累及先生。他日先生若有驱遣,我定万死不辞。”
  袁秀才“呵呵”笑两声,“你是有大造化之人,得你允诺,我也不算亏本。”
  严清怡笑着告辞,自袁秀才家出来,刚出胡同口,抬头瞧见大步前行的陆安平。
  严清怡原打算装作没看见,可巧陆安平正往府学胡同走,两人正走了个面对面,无奈之下,只得面上扯出个笑,“表哥安”,便要擦着墙边经过。
  陆安平停住步子,叫住她,“表妹且请留步,我有事相问。”
  严清怡抬眸,不解地瞧着他。
  陆安平微微笑道:“表妹以前听说过我?”
  严清怡心中一跳,疑惑地摇头,“表哥什么意思?”
  陆安平道:“头一次在文具铺子遇到表妹,表妹毫无异样之处,可见以前并不曾相识,但是隔天我娘介绍我时,表妹却突如其来地说出那样几句话。据我所知,表妹平常行事稳重大方,并非冲动莽撞之人,那些话想必也不是胡言乱语,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对表妹说过什么。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诸多偏见?”
  严清怡抚额。
  连着几次遇见陆安平,他都是满面笑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儿,她还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没想到陆安平并非不问,而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
  难怪他能一面跟罗雁回称兄道弟一面能暗中收集证据,单凭这份表面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严清怡脑子转得飞快。
  用来敷衍薛氏的那套说辞不可能说出口,而陆安平心思细密堪比林栝,胡编乱造个理由未必能蒙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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