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严清怡索性直接拒绝,“我不告诉你。”
  陆安平明显愣了下,“为什么?”
  严清怡不答,反而问道:“不知表哥是否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之人?”
  陆安平气道:“自然不是,大丈夫理当襟怀磊落,我陆某行事素来没有不可告人之处。”
  “表哥身正不怕影斜,对此讹语置之不理便是,何必计较出自何人?再说,我交往之人都是寒门女子,即便表哥知道,还能特特找上门寻个说法不成?倘若如此,那也算不上襟怀磊落了。”
  陆安平一时语塞,情急下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严清怡笑笑,屈膝福了福,“表哥且去忙,我着急回家,先行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陆安平看着她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点点头,“有意思!”
  回到家,严清怡将袁秀才原话说了遍,薛氏叹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好在袁先生还愿意帮忙……我和了面,咱们晚上包饺子吃。”
  济南府有这样的规矩,“送客饺子留客面”,给人送行的时候会包饺子,而接风的时候多是擀面条。
  严清怡想起分别在即,心头顿时鼓胀胀的,酸涩得难受。
  从芯子里,她并非薛氏原生的女儿,可这十几年,是薛氏辛辛苦苦地将她拉扯大,她生病时,薛氏煎药喂饭,她害怕时,薛氏温声陪伴。
  是薛氏庇护着她,给她一个家。
  若不是惦记着前世的爹娘,她实在不想离开薛氏。
  这一夜,薛氏哭哭啼啼嘱咐她许多话,严清怡一遍遍地应着,好歹劝服着薛氏入睡。第二天,薛氏起了个绝早,擀出来两碗面,她一筷子未动,只不错眼珠地看着严清怡吃。
  严清怡食难下咽,勉强吃完了。
  刚过辰正,陆家丫鬟上门来请,薛氏红着眼圈将严清怡送出胡同口,又拉着大姨母叮嘱半天。
  大姨母无奈地道:“三妹尽可放心,我只把阿清看得跟我亲生女儿一般,绝不会让她少了半根毫毛。”
  那边二姨母在马车里搂着蔡如娇更是哭成泪人似的。
  大姨母见状,索性做出副黑脸,让丫鬟将二姨母请下去,大声吩咐车夫驾车。
  马车启动刹那,严清怡透过车帘缝隙,恍惚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她急忙撩起车帘往外看,果然,在路旁树荫下露出靛蓝色衣衫的一角。
  严清怡咬咬唇,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
  脖颈处,她用五彩丝线打了条细细的络子,络子的另一头,那只玉指环正贴合在胸口。
  出城十里有处驿站,大姨母令马车暂且停下来稍作休整,叫来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对严清怡道:“以后她们两个就跟着你。”
  两位丫鬟跪在地上齐声道:“奴婢见过姑娘。”
  严清怡谢过大姨母,亲自将两人扶起来,分别问了名字。
  圆脸的叫做春兰,长脸的叫秋菊,都是以前在大姨母屋里服侍的。
  大姨母又对蔡如娇道:“你自家里带了两个,用惯了的人暂且用着,等到京都之后再给你添两个人,给阿清也添两个。”
  蔡如娇眼圈仍红着,哽咽着道:“谢谢大姨母。”
  大姨母爱怜地替她擦把泪,“好孩子,不许再哭了,眼都肿了。难不成跟着大姨母就像进了火坑似的,这么不乐意?”
  蔡如娇含泪笑道:“大姨母就会取笑人,我只是舍不得我娘。”
  大姨母眼角扫一下严清怡,严清怡神色淡淡的,脸上半点泪痕都没有。
  大姨母暗叹声,“也不知这位到底是心大还是心冷,都是头一次离家,蔡如娇哭得妆容都花了,她却没事人似的。”
  歇息了半个时辰,略略用了些茶点,再度上路。
  这次,严清怡与蔡如娇一同坐进了大姨母那辆马车。大姨母的马车要宽敞些,里面也摆着冰盆,并不觉得闷热。
  而陆安平兄弟三人则骑马跟在车旁。
  严清怡总算弄明白了,她们一行共八辆车,其中三辆是载人的,另外五辆装着箱笼物品。因怕路上不太平,又另外请了车马行的护卫随行。
  载人的这三辆,她们坐的是最舒服的,其余八个丫鬟婆子挤一辆,另外空出一辆是怕万一哪位少爷累了,可以随时上去歇息。
  连续几日,每天都是清早启程赶路,正午最热的时候在客栈休息,等天气稍凉了再继续赶路。
  严清怡坐在马车上,虽然可以撩起车帘看外头的风景,可一路除了树就是草,再好的景色看久了也着实生腻。
  第七天清早,终于到达了京都。
  其时城门乍开,青黛色的城墙上架着重檐歇山屋顶的门楼,万千道金黄色的光线照射在嵌着琉璃瓦的屋檐上,光芒璀璨。檐角用青石雕刻成的鸱吻威猛凶恶,傲然俯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
  蔡如娇掀开门帘贪婪地盯着外头的一切。
  严清怡则低眉顺目地坐着,神情虽然浅淡,可内心早已翻滚起来。
  阔别十年之久的京都,她终于回来了。
  这一世,她定要阻止前世的惨事,要护住她前世的爹娘和兄长……
 
 
第46章 新居
  正阳门离六部最近, 一般进京办事的人都愿意从这个门进城,故而这个门也最拥挤。
  陆家虽是官眷, 可在满地贵人的京都却根本不够看,陆致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没有资本加塞进城,只能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等着。
  蔡如娇干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耐烦,撅着嘴抱怨, “真慢,到底几时才能进城?要不让表哥使银子打点打点?”
  大姨母笑道:“初来乍到,规矩一些好,再稍等会儿, 旁边的车辆不也都等着?”
  严清怡偷偷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瞧。
  旁边停着三辆一色一式的马车, 黑漆车身嵌着如意纹的花梨木窗,车前张着三檐凉伞, 凉伞是红浮图顶墨色茶褐罗为表红娟衬里。
  万晋朝的规矩,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可以张褐盖, 其中一二品官员可以用银浮图顶, 三四品官员则用红浮图顶。
  显然是高官家眷。
  这样的人家, 在京外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可在京都依然是要规规矩矩地等, 耍不起横来。
  严清怡暗叹声, 正要垂下车帘, 忽听后面马蹄声纷沓而至, 夹杂着皮鞭的破空声,“让开,让开,老子的马鞭可不长眼。”
  紧接着一行五六人疾驰而来。
  最前头那人身穿青莲色长袍,身形敦实,浓眉大眼,手里乱挥着马鞭,不正是罗雁回?
  以前,在家中,罗雁回也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的,但是还算懂规矩,在祖父跟父亲面前总是恭恭敬敬的,没想到在街头,竟是这般跋扈。
  城门口,密密地排了两列等候进城的车辆,还有不少行人以及挑着菜的农户,他快马扬鞭,也不怕伤了人?
  严清怡无奈地摇摇头。
  许是听到吵闹声,旁边马车也有人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看模样只有七八岁,一双眼眸乌溜溜的,甚是机灵。
  见到严清怡摇头,她也小大人般跟着摇摇头。
  严清怡莞尔一笑。
  女孩也笑,露出腮边一对小小的梨涡。
  严清怡也有对梨涡,但是很浅,平常看不出来,只有笑的时候才若隐若现的。而这女孩的梨涡非常明显,像是刻在腮边似的,不笑也带着几分笑。
  严清怡最羡慕这种梨涡,不由抬手指指自己脸颊。
  女孩笑意更浓,眉眼弯得像月牙,张嘴做了个口型,只是不等严清怡分辨出来,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无情地掩上了车帘。
  正好,前面车马移动得快了些,终于轮到了陆家。
  陆安平笑着呈上路引并陆致的名帖,又偷偷塞了只荷包。
  守门军士根本不加掩饰,攥住荷包捏了下收进怀里,打量陆安平两眼,仔细查验过路引,又数数后面车辆,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快点儿,别挡着路。”
  车夫连忙驾车离开。
  蔡如娇小声嘟哝:“不就是个守门的,收了银子还这么横?咱们又不是一般平头百姓,回去跟姨父说,让姨父好生教训教训他们,真是目中无人。”
  严清怡笑笑没吭声,就听大姨母道:“你姨父刚接任,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人不过是小卒子,自有看不惯的去收拾他们。待会儿到了家,咱们且得忙活阵子。”
  蔡如娇立时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问道:“咱们住在哪儿,离皇城近不近?听说护国寺每天头一炷香最是灵验,潭拓寺还有棵年岁极久的姻缘树。我娘说,一定得去拜一拜。”
  大姨母好脾气地笑,“行,都去。等东西归置好,家里都安排妥当,姨母带着你们到处逛逛。”
  严清怡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看。
  现在正走在东江米巷,东江米巷北面就是六部,这周围的房子大抵都是六部官员居住,非常清静且方便。
  只是房价也高得离谱。
  以前罗家贵为阁老,也只住了个大五进的宅院,好在还有个小小的花园。要是换到黄华坊或者思诚坊,同样的价钱都能买个两路的大庭院了。
  美中不足,离国子监有些远。
  春秋两季还好,冬天时,父亲就会抱怨手冻得攥不住缰绳,腿也冻得发麻。
  前世的罗雁梅每年都会做两副厚厚的护膝孝敬给父亲。
  想到此,严清怡忽然生出个念头,倘或罗家还住在南薰坊,父亲仍是在国子监教书,那么她每天掐了时辰在路边等着,会不会就能见到骑马上衙的父亲?
  只不知陆家到底是住在哪里?
  马车一路过了南薰坊,又穿过澄清坊,进了东堂子胡同。
  严清怡暗自庆幸没有再往北。
  因为往北四条街就是勾栏胡同、本司胡同还有演乐胡同,聚集了许多青楼妓馆,教坊司也在那附近。
  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前世魏欣家就在隔着两条街的石槽胡同,离勾栏胡同更近。
  严清怡有次前来做客,途中就遇到因为争抢妓子而大打出手的两帮人。
  魏欣的姑祖母曾贵为先帝的淑妃,魏家是恩封得来的爵位。
  积水潭那边的好地角轮不到他们去住,只能在离皇城稍远的地方挑。
  魏家就选了石槽胡同。
  终于,马车停在一座宅院门口。
  有仆妇搬来车凳摆在车厢旁。
  后头马车上的丫鬟与婆子已经赶过来,顺次将大姨母及严清怡两人扶下马车。
  大门口分男女站了两排奴仆,最前头的是个四十七八岁的长者,穿身深褐色长衫,唇角蓄着八字胡,看模样应该是陆府的管家。
  见大姨母下车,长者俯身长揖,“见过太太、少爷及表姑娘,太太一路辛苦。”身后仆从“唰”地跪了一地。
  大姨母笑道:“大热的天,周管家何必亲自出来,快快请起。”
  旁边陆安平眼疾手快已经周管家搀扶起来,“周叔,不知我父亲在家还是在衙门?”
  周管家“呵呵”笑道:“你们刚进城门,我就打发人给老爷送了信,老爷说等手头上公事完了就回。”说罢朝身后道,“主子已经回来了,赶紧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便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过来,笑着对大姨母道:“太太跟两位表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家具什物都齐全,被褥都铺了新的,立刻就能住,就是屋里摆设还没有,老爷说等太太回来定夺。”
  大姨母点点头,“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回头对严清怡两人道,“这是彭姑姑,打十四五岁就跟着我,都二十年了,名义上是主仆,可论起来说是姐妹也不为过,你们可得敬着些。”
  严清怡笑着给彭姑姑见礼,“见过姑姑。”
  彭姑姑闪身避开,不迭声地道:“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当不起姑娘的礼。”
  蔡如娇见状,笑盈盈喊了声,“彭姑姑,”算作招呼。
  一行人进了角门,绕过影壁,是长方形的外院。院内正中垒座太湖石的假山,假山上悬垂着绿色藤蔓,假山旁挖了口丈余见方的水塘,水塘以石子铺底,仅三尺深,隔着水面能看到有红色鲤鱼游来游去。
  假山以南是五开间的倒座房,假山以西另外隔出来两间的小院,可供来客临时落脚。假山北面是座如意门,往里是二进院,陆家三位公子便住在此处,沿着抄手游廊绕过二进院,另有一座垂花门,进去之后便是正院。
  正院较之外院更为开阔,正中一株郁郁葱葱的老桂树,枝叶遮住了小半个院子,靠西边另有棵石榴树,榴花已开过,树上缀满了青色果子。
  大姨母笑得合不拢嘴:“好,这两棵树好,吉祥。”
  “可不是?”彭姑姑随着笑,“就因为这两棵树,屋主一两银子都不肯通融,非得要足三千两。”
  “能磨得他答应卖已经不错了,”大姨母笑道,“听说屋主外放了?”
  彭姑姑道:“对,好像谋了个极好的差事,又是在家乡为官,他想三年任期结束正好致仕养老。院子本来是打算等孙子考中进士留京做官居住,后来想想即便考中进士,至少也得外放好几年才有可能进京。正好咱们家诚心想买,他也就应了。”
  大姨母点点头,走进正房。
  正房是五间外加东西各一间耳房,当中的明间是待客的厅堂,摆着太师桌并四把椅子,东次间靠窗盘了铺大炕,炕上有炕柜炕桌,隔着博古架则是东梢间,里面放一张拔步床并衣柜箱笼等物。
  自正房出来,彭姑姑又指着东西厢房道:“蔡姑娘年长,住东厢房,严姑娘稍幼,住西厢房。”
  大姨母笑着牵了蔡如娇的手,“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尽管开口。”
  厢房有三间,进门靠墙摆着长案,紧挨长案是张黑漆方桌,两边各一把黑漆木椅。北屋是卧室,摆了张架子床,挂了粉色绡纱帐子,床上被褥尽皆是粉色绣着大朵的月季花或者芍药花,显得温暖明亮。
  南屋与厅堂以博古架相隔,靠东墙放着一座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书架旁是架黑漆高几。北墙开一扇高高的月亮洞窗,其下一张小书案,而靠着南窗则放了张罗汉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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