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他没法把一双儿女留在家中,再让奴仆欺负了。
  再者,云楚青虚岁十岁,眼瞅着就到说亲的年纪了,等不了三五年,而且他一个大老爷们也干不了这种女人活计。
  所以,他着急娶个稳重可靠的妻室回来,给他掌管着家里这一摊子事。
  最好,今年说定了,明天夏天能成亲,然后他在霜冻之前赶到漠北。冬春时候,瓦剌人缺衣少食,最喜欢那个时候犯乱,他去了正好可以大展身手。
  这几年,他窝在京都,虽然没搁下骑射,可演武场怎比得上苍茫的草原令人心胸开阔?稻草扎的靶子,怎能比得上瓦剌人的人头更让人热血沸腾?
  在云度看来,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彭莹。
  彭莹是他妻子赵氏的表妹,三月里行的及笄礼,赵氏过世时,她刚满十一,记得他在灵堂守孝,彭莹与彭蕴一同前来祭拜,彭莹对着正中的牌位喃喃低语。
  她说,“姐姐真是狠心,年纪轻轻地就丢开手,留下姐夫孤零零地,谁来心疼他,谁替他补衣做饭,还留下年幼的儿女,谁爱护他们,谁教导他们长大?姐姐怎地就不勉力多陪陪姐夫?”
  说话时,云度就跪在灵牌侧面,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欷歔不已。
  赵氏其实是自己放弃了的。
  她生下云楚汉后,身下淋漓不止,当时请太医院的千金科圣手田太医瞧过,说是药物配合着针灸能有六成把握。
  赵氏不肯,说她不怕吃药,再苦的药也不怕,但是她清清白白的身子不能让人看见。
  连着一个月,赵氏几乎把汤药当饭吃,吃到最后竟然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
  赵氏流着泪求他,“我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让我走吧,看在咱们结发一场的情分上,你让我去了,我在那一世等你。”
  他看着她干瘦的脸颊,看着她如枯骨般的手臂,默默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赵氏吞了金。
  所有人都以为赵氏是生命到了尽头,只有云度知道,赵氏是熬不下去了。
  所以,彭莹那番话着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如果赵氏不那么在乎名节,让太医给她扎针,又或者他再强势些,非让太医下针,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同?
  他不会失去妻子,孩子也不会失去母亲。
  归根究底,赵氏的确是狠心,宁可抛下他跟孩子撒手离开。
  遭此痛击,云度消沉了许久,一方面是悲伤,一方面是懊悔,便借口公事繁忙,很少回内宅,连孩子都无心过问。
  当主子的不经心,下人们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能克扣就克扣,尤其两个孩子都不懂事,稍微恐吓几句就唬住了。
  有天,乳娘气喘吁吁地找云度,说云楚青染了风寒需要请太医。
  云度带了太医一同往内宅去,云楚青已经烧糊涂了,那张酷似赵氏的小脸红得发烫,嘴里是不是地喊着“娘”。
  太医诊过脉说病情被耽搁了,要是早点诊治可保无虞,现在的话,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倘或吃过药之后,能退了热,或许能保得一命,如果退不了,只能预备后事。
  云度又气又痛,将乳娘并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尽数发卖出去,吩咐人往永昌伯府请了两个稳重会照顾孩子的婆子来。
  彭老夫人带着彭莹也来了。
  云度守在床边一夜未睡,眼看着云楚青先是呼哧呼哧地喘气,而后气息慢慢变弱,有一阵子几乎都没了呼吸,身体也渐渐发冷,云度吓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祈求上苍开眼。
  终于临到天亮时,云楚青缓过那口气,身子慢慢回暖。
  吃早饭时,彭莹两眼通红地进来。
  彭老夫人叹着气说她在跪在观音像前念了一夜经,也发了誓愿,如果云楚青康复,她宁可茹素三年。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云楚青在鬼门关转过一圈后,身子奇迹般好起来,人也机灵了许多。
  云度受过这次惊吓,待姐弟俩是呵护备至,不管吃的穿的还是用的,都要亲自过问。
  为感谢彭莹,云度还专程到送了重礼到彭家。
  彭莹温温婉婉地说:“都是一家人,姐夫何必见外,赵姐姐以前对我颇多看顾,跟嫡亲姐姐并无二致,我也是把元娘他们当成我嫡亲的外甥女看待。若是姐夫不嫌弃,我可以住过去照顾元娘跟阿汉。”
  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情愿不顾名节地住到家里来照顾孩子。
  其中意味着什么,云度不用想就知道。可他刚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不愿意考虑其它,只得假作不懂。
  这两年,彭老夫人多次跟云度提起彭莹的亲事,“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先后好几家上门求亲,她一概不应。现在年纪还小,可姑娘家不经耽搁,再过两年可就不容易说亲了。你们五城兵马司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世不拘,相貌不拘,只要性情好,年纪大点带着孩子也没关系。”
  话说得明明白白,就差指着云度的鼻子说就是他了。
  云度思及往日彭莹待孩子们的温柔与耐心,又想到每次碰见,她黏在自己身上眷恋而缠绵的目光,不免有些意动。
  对他而言,续弦是让孩子有个母亲,让家里能有个主持中馈的人。
  有谁能比彭莹更合适?
  不想云楚青坚决不同意,甚至扬言,彭莹前脚进门,她后脚就离家出走,不管是当尼姑也罢,或者街头行乞也罢,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云度问她原因,她就搬出来那句话,“爹爹答应过,再娶的时候,会挑个我们喜欢的后娘。我不喜欢彭家表姨。”
  他的确说过这话。
  前年的除夕,他们三人坐在炕上一同守岁,云楚汉熬不住困,先自睡下了。云楚青也已经有了困意,却强撑着不睡,摇着他的胳膊让他抱。
  女儿已经七岁,该懂得男女之别了,云度温言拒绝了,“你要是困,也先去睡,等交子时的时候,我喊你起来放鞭炮。”
  云楚青却不依不饶,非赖着坐到他怀里,头贴在他胸前,软软糯糯地问:“爹爹,你以后会不会娶后娘?”
  他实话实说,“我打算替你娘守孝三年,等满了孝期再娶。”
  云楚青原本高兴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却没反对,只是仰了头,可怜兮兮地说:“爹爹娶后娘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先看一眼,我说行,爹爹再娶。”
  她神情样貌像足了赵氏,眼眸里盈盈滚着泪水。
  面对这个险些失去的女儿,他怎可能说不,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好!”
  云楚青立刻又欢喜起来,搂着他连连道:“爹爹真好,爹爹最好了。”
  云度在应允云楚青的时候,固然是出自真心,可他内心里却觉得云楚青还是个孩子,不过一时兴起问了这句话,没想到云楚青却是当了真。
  既然她不喜欢彭莹,云度就托付给钱氏。
  钱氏最擅长做媒,先后跟他提起过好几位性情温和品行端正的姑娘,云楚青一概否决了。
  云度很是无奈,有次便问她:“元娘,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后娘?”
  云楚青不答,却噘着嘴问:“爹爹能不能不娶?”
  他沉吟片刻,抚着她的发辫道:“我以后要去边关,家里不能没有女人操持,再说你慢慢长大了,丧妇之女不好嫁,我也没办法张罗着给你说亲。”
  云楚青低低开口:“我不想嫁,爹爹也不要娶好不好?我陪着爹爹一辈子,就只有我们两个。”
  说话时,她幽幽怨怨地望着他,那目光绝非女儿看待父亲的眼神。
  云度惊愕不已,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云楚青一反往日的温顺,而是仰着头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我喜欢爹爹,爹爹也喜欢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弟弟,也可以操持家务,为什么非要娶别的女人?爹爹说过宁愿把寿命折半换我一生平安喜乐,可我只跟爹爹在一起的时候才欢喜,爹爹为什么言而无信?”
  “胡说八道!”云度气极,扬手便要掌掴下去。
  云楚青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爹爹尽管打,最好一巴掌把我打死,就当我没有来过,也免得我在这世上孤苦而死。”
  听到这话,云度又想起云楚青差点死去的那次,他抱着她坐了一夜,天亮时,发现她竟然睁开了眼,狂喜之中,他说:“元娘,只要你能平安地活着,爹爹什么都愿意,就是折去一半寿数也情愿。”
  云度忍了几忍,巴掌终于没落下去,而是摔门离去。
  第二天,云度再次去了淮海侯府,央及钱氏尽快帮他相看适龄的姑娘,这次条件又放宽了许多,不要求相貌也不要求家世,只要品行端正能管得起家就成……
 
 
第72章 
  钱氏了解云度人品, 也希望他能娶个靠得住的,将认识的人家里适龄姑娘扒拉来扒拉去, 挑出了张千妤和常兰。
  至于严清怡却是云楚青做主往陆家下的帖子请来的。
  白天那匆匆一瞥,云度没看清严清怡长相,只觉得她年岁尚小,并不太合意,可见云楚青终于肯抛开那些荒谬念头,不愿再激起她戾气, 遂温声道:“元娘,你仔细说来听听,那位严家姑娘是怎样合适?”
  云楚青笑一笑,近前便要往云度腿上坐。
  云度“腾”地站起身, 低喝:“你已经老大不小了, 行事要规矩些。”
  “我再大也是爹爹的女儿,再者, 这又算哪门子不规矩?爹爹先前能抱我,现今为什么不能抱, 除非爹爹心里有鬼……爹爹, 我是你女儿, 你要是心里没鬼, 抱我一下又能怎样?”
  “闭嘴!”云度止住她, 怒道:“亏你还天天读书, 读了些什么东西, 三纲五常都没放在眼里, 别把阿汉教坏了。等明年开春天儿暖和起来,让他住到外院,我给他请夫子开蒙。你也是,让夫子多教导你读读女四书。”
  “随便,”云楚青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过爹爹尽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教坏了弟弟。弟弟是你的儿子,他要承继家业,支应门户,我总会让他成器成材。爹爹愿意给我请夫子就请,反正我是不会学的,我也不打算嫁人,就留在家里陪爹爹。”说罢仰着头,挑衅般看着云度。
  大有我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能奈我何的意味。
  云度怒不可遏,高高扬起手,“啪”扇在云楚青脸颊上。
  纵然他在落手时已经收了力道,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而云楚青又实在娇小,她白净的脸颊上立刻浮起了五个指印。
  云楚青怔怔地盯着云度,唇紧紧咬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忍着不落下来。
  那模样既倔强又楚楚动人。
  楚楚动人是随了赵氏,而倔强的脾气却是像足了他,云度顿时心软,无声地叹口气,侧头道:“你等着,我让人端盆冷水来敷一敷。”
  正转身要走,云楚青扑过来抓住他的手,“爹爹,别走,我不疼。”
  云度既是心酸又是苦涩,冷声道:“既如此,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安歇。”
  “我不走,除非爹爹抱我回去。” 云楚青仰头,沾染着湿意的眸子亮闪闪地凝在云度身上。
  云度身形高大,足足比她高出小半个身子,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并不怕冷,即便在这深秋,身上也只一件半旧的烟灰色圆领袍。袍子略有些紧,将他强壮的胸肌和健硕的胳膊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
  昏黄的烛光投射在他脸上,像是给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薄纱后面是他深邃的眼眸和刚毅的唇角。
  在她清醒过来的头一夜,就是这双胳膊紧紧地搂着她,温暖着她;就是这双刚毅的唇紧贴着她的脸庞,语无伦次地说:“元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也就是这双深邃的眼眸满含着喜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看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尽管已经过去两年,可那双手的温暖与力度仍时时闪现在她脑海里,历久弥新。
  她渴望着被拥抱,被温暖,因为,在遥不可知的另一个世界,她从未得到来自父亲的爱。
  在那个世界里,她叫做小新。
  似乎是刚满周岁,父亲就生病去世,五岁时母亲丢下她跟个外地男人跑了,留下她跟奶奶相依为命。
  家里穷,奶奶脾气又不好,动辄就骂她傻货懒货,骂她母亲不要脸。
  她邻居家的小姑娘叫丽娜。
  丽娜的爸爸在县城工作,每周回家一次。周五傍晚,丽娜会在门口等着,他爸爸回来后会抱着她,亲热地亲她一口,叫她“小宝贝儿”;还会抻着丽娜的胳膊转圈,让丽娜裙子像喇叭花一样旋转;更会带来各样好吃的零食,好看的衣裳。
  小新眼馋得不行,每每盯着人瞧得出神。
  丽娜爸爸有时候会拍拍她的头,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棒棒糖很甜,云楚青舍不得咬,就含在嘴里慢慢地化,一直能化半个小时,有时候做梦也是甜的。
  在梦里丽娜的爸爸变成了她的爸爸,亲热地抱着她亲她的脸,拉着她转圈儿,给她买好吃的零食。
  只是梦总归是梦,天亮之后,丽娜爸爸仍是丽娜的爸爸,她仍旧没有爸爸。
  小新在村子里读完了小学,而初中就要到镇上读。奶奶嫌她不能帮家里干活,在她读初二的时候,吵着让她退了学。
  小新没打算留在村子里,跟着一帮小姐妹到省城打工。刚去的时候岁数小,一般地方不敢要,只能到私人厂子里干,累死累活干一天,能挣五十块钱,扣去房租也只够吃饭。
  熬到十六岁,她辞了厂子的活儿,到饭店端盘子,然后又到超市收银。
  等满了十八岁,她在家写字楼找了个前台接待的活儿。
  她长得漂亮,说话也甜,公司里的小伙子都喜欢跟她闹着玩儿。可闹归闹,并没有人愿意为她付出金钱,甚至连衣裳都没有买过。
  只有主管对她最好,主管跟丽娜爸爸年岁差不多,约莫四十岁,总是穿挺刮的西装,系着领带。说话声音很温和,神情很慈爱,“小新啊,你跟我女儿年岁差不多,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不容易,要是遇到困难就告诉我。”
  她把主管当成了爸爸,家里的难事没有瞒他。
  主管给她租了干净整洁的房屋,给她买了智能手机,带她去吃高级饭店,给她买了好几身高档时装,也顺理成章地住进她的家,钻进她的被窝,搂着她一声声唤“小心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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