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朝乌盛赛,每三千六百年举办一次,起初不过是魔界贵族子女之间的比武大赛,以魔族王宫入口处的姬戊台为擂台,根据参与人数分组,一一对决,最后的胜者可向魔君索要一样东西。可以是法器,可以是官职,也可以是一个承诺。
魔君举办此赛的初衷,不过是希望大族子女能够专注修炼,朝乾夕惕。渐渐的,魔族平民中有真本事者亦可参加,到最后,竟吸引了整个三界九州的人。
魔君对于来参赛的外族之人甚是鼓励,若他们输了,正好一显魔族之威,若他们赢了,只能证明人外有人,愈加激励了魔族子弟发奋修炼的决心。
魔族中人大多在意官职,而其他的仙妖几族则是想要法器,毕竟魔族中擅造绝世法器者众。可千万年来,竟无人敢向魔君要一个承诺。
卿姒觉得,这个朝乌盛赛是个极好的比赛。若是玉京山能有个这样的比赛,那她的伙食便能与打扫卫生的小童子看齐了。
不过当下,它却好在可以让卿姒有机会名正言顺地拿到酆亓灵水,她觉得黄历果然很靠谱,今天还真是个黄道吉日。
慕泽摸清楚了她心中那点小算盘,问:“想参加?”
卿姒点点头,轻声道:“这样方便多了。”
慕泽没说话,怨伯已经送完前一拨人,正从对面划着船过来。靠岸后,卿姒和慕泽率先上船,因此船一次只能搭载三人,再加上怨伯本人,长欤和灵蔻便只能搭载下一趟。
怨伯抬起没瞎的那只眼睛,看了卿姒一眼,又转向她身后的慕泽,浑浊的眼里划过一丝震惊。
他苍老粗嘎的声音响起,像是年久破烂的木门在地上缓缓摩擦而过,他说:“未料到魔界今日竟来了贵客。”
卿姒暗自感叹,这位怨伯还挺有眼力见儿的。她转头看向慕泽,却见他并未有何反应,只是望着怨河彼岸的魔界城池,淡然道:“有劳了。”
怨伯朝着慕泽微微颔首,而后开始划动船桨,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怨河目测还挺宽的,卿姒原以为会等到日落西山才能到对岸,却堪堪不过一杯茶的时间,就临了岸。
她略带讶然地在慕泽的搀扶下上了岸,抬头看向面前的魔界城池。
灰黑城墙十分高大,竟似要直冲九霄,给人不言而喻的沉重压迫感。城门口还站着几名魔将,皆是凶神恶煞,横眉怒目,上下打量着入城的人。
一妙龄女子被两个魔将哄赶出来,女子身着烈焰赤红长裙,浓丽鲜艳,裙带下方系着金色铃铛。头上绾着凌虚髻,其上别着一朵娇艳的西府海棠。
她五官明艳,面容白嫩,眉目间却有几分稚色,此时正朝着城门的方向大喊着:“骊夭你给我出来!你敢做不敢当,算什么魔族公主?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把我赶出来就算了,你打死了红蹊,我一定会找你报仇!你听到没有?你出来……”
如此喧哗,引得尚未进城之人纷纷看向这位少女,对着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卿姒很想装作不认识她,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喊累了,想坐下歇会儿,一转身便瞧见了卿姒,明亮的眸中闪过讶然之色,大叫一声“姒姐姐”后,随即飞奔过来拥住她,带得身上铃铛直响,清脆悦耳。
慕泽在少女冲过来时便想施法定住她,却被卿姒拦住,他默了一瞬,原来是认识的。
长欤上岸后,便见着一位娇俏女子抱着卿姒不肯放手,那女子盼顾生辉,眉目间的光彩灵动难以压制,他突然生了几分戏弄之意。
他走过去时,卿姒将将与那女子分开,是以他及时行了一礼,如春风和煦般缓缓开口:“在下雷泽氏长欤,不知姑娘芳名?”不等女子回答,又道,“你既对我们小卿一见钟情,若要得到她的芳心,定要先过我这一关。”
卿姒对着长欤干笑一声,忽而勾唇,极尽妍丽,眸中戏谑之意骤现,她云淡风轻地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未婚妻子,纯狐氏止歌。”
第23章 有女止歌
卿姒自两万岁后,得了元始天尊的允诺,便时常在外游历。今天去仙山楼阁赏风景,明日便去那世俗凡尘听曲子。
某一日晌午,她吃饱喝足后抚着肚皮晒太阳时,听闻几个凡人议论,说蓬莱仙境的金边瑞香花盛开之时,百花齐放,万鸟朝圣,实乃世间一大奇景。
卿姒自然心痒难耐,连忙腾了云过去,到了蓬莱岛才发现,哪来的什么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不过一山桃树开得正盛,所谓的金边瑞香花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一个。
她有些气馁,想来也是,那几个凡人定是从未到过蓬莱,才会肖想得如此之美。可来都来了,就这样走了未免太过扫兴,是以便入了那桃林,顺带赏赏桃花也不错。
桃林中有一位怀胎数月大着肚子的夫人,她与那夫人多聊了两句,得知那夫人是随同夫君而来,夫君此时正与蓬莱岛主攀谈,她一个人无聊,便来了这桃林赏花。
孕中之人难免贪食,那夫人见有几株早熟的桃树上结了果子,便忍不住摘了几个,这一摘便停不下来。
当夫人正准备摘下第十三个桃子之时,却猛然抽搐了一下,羊水一破,桃子“桄榔”掉落在地,竟是要生了的迹象。
卿姒吃惊的同时又很兴奋,兴奋的同时又很迷茫。这蓬莱岛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晓得去哪儿寻她夫君,可她从未见过生孩子,也不知该如何帮她接生。
无奈之下,她只得集灵力于掌心,从背后渡给那夫人。
夫人承了卿姒的灵力后,竟也十分顺利的生下了孩子。
卿姒抱起那浑身光/溜溜的婴孩,见是个女婴,刚想扯块布将她包起来,那女婴却转瞬化为了一只小白狐,还是只九条尾巴的白狐。
那夫人尚还处在虚弱之中,软着声儿向卿姒道谢,言明自己乃纯狐氏九尾狐一族的族长夫人,还请卿姒为她的女儿取个名字。
卿姒十分为难,极其为难。
取名字这个事儿一向是她的心头痛,但见那夫人满脸殷切,也不好拂了她的意。
卿姒摸了摸小狐狸尚未长出皮毛的身子,想起自己那只葬送蛇口的小白,面上纠结了一重又一重,终是小心翼翼地道:“不如……叫大白如何?”
夫人浅浅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因虚弱而苍白的脸庞愈加苍白了几分。
适时,那夫人的夫君,也就是族长大人,终于因为担忧自家夫人而赶了过来。
族长大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卿姒怀里的小狐狸,又看了看半个身子倚在树干上的自家夫人,竟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还没到时候啊?”
跟在族长身边过来的白衣道长瞧见周围的桃核,放声笑道:“贤弟不必忧心,弟妹乃是食了我如此多仙桃,灵气过于旺盛而导致的早产。”
原来这位便是蓬莱岛的岛主。
岛主问族长夫人:“弟妹可有为贤侄女取名?”
族长夫人为难地看了看卿姒,道:“我已请……”
卿姒连忙打断夫人,朝着岛主道:“还请您赐个名字。”
岛主仰头望天,沉思了一阵,朗声道:“唤做止歌如何?取歌仰“景行行止”之意,愿以此二字时时为诫,令止歌言行端正,德行不损。”
卿姒闻言,只差拍手叫好了,忙对着族长夫人道:“止歌一名甚好。”
夫人亦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可当时的几人皆不知,止歌二字另有乾坤。乃唱罢《越人歌》之意,愿今生不受困于求不得,不歌《凤求凰》,不唱《越人歌》。
纯狐氏的族长与族长夫人皆是心怀感恩之人,自那以后,每逢一百年皆会带着止歌携厚礼去玉京山答谢卿姒。
师兄弟们都很欢迎他们,只因每次他们前去,便意味着,这段时间可以不用再吃菜包子了。
不过此皆乃后话,卿姒那日听闻,长欤言及他的父君替他订的那门亲事时,便预感不妙,但那时并未料到,二人竟会如此快的见着。
她说出这句话后,那二人面上的神色大同小异,各有嫌弃。
长欤面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尴尬地放下手,又抬起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止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不可思议地张大嘴,而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你就是雷泽氏那个水性杨花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的二公子?”
水性杨花?
三心二意?
拈花惹草?
后两个也就罢了,第一个是什么鬼?
长欤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自认是纨绔风流的翩翩贵公子,却被止歌形容成这样,不禁怒从中来,吼道:“你没上过学堂吗?夫子没教你成语的用法?”
卿姒也懵了一瞬,要说止歌有文化吧,她的用词确实不当,但若要说她没文化吧,她又能一口气想出这么多骂人的成语,委实难得了些。
止歌却从来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听见长欤这样说她,也恼了:“我说的是事实,与用词无关!”
眼见着二人便要在城门口吵起来,卿姒及时打断他们,朝着止歌道:“你方才怎么被他们给赶出来了,你去魔界有何事?”
止歌和长欤唯一合拍的地方,便是能轻易被人带偏话题,她气愤道:“骊夭杀了我的婢女,我要找她算帐,可她理都不理我,只叫人把我扔出来!”
长欤幽幽地接道:“哪个正常人会理你?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卿姒晲了一眼长欤,连忙阻拦止歌发火,追问道:“骊夭是魔界的公主?”
方才她听止歌大喊时提及过。
止歌委屈地点点头,又道:“姒姐姐,你要帮我。”
卿姒又问:“她为何杀了你的婢女?”
止歌更委屈了,哭丧着道:“她说我的婢女冒犯了她,可明明是她欺负我抢我的东西,红蹊为了保护我才,才……”
卿姒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过话的慕泽,轻轻唤了一声:“上神?”
慕泽回过头来,面如冰霜美玉,神色辨不分明,他微微抬了抬眉骨,轻声道:“想起我了?”
卿姒眼珠子转了两圈,道:“上神何出此言?您可是一直被我放在心上供着呢。”
别说心上了,这几日她睡觉都睡得不安稳,梦里面都在担心慕泽一个不顺心与那魔君起了争执,虽说慕泽的性子一向沉稳,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吗?”慕泽笑道,倏尔又微蹙着眉头,“我站的有些久了,腿有点麻。”
卿姒连忙上去扶住他,狗腿道:“上神尽管把身子靠在我肩上,若还是不舒服,待我们找到歇脚的地方后,我再帮您按摩按摩可好?”
长欤身形抖了一抖。
慕泽垂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有笑意,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卿姒见机又道:“那,上神可否借我玻璃珠子一用?”
她觉得,自己真是为这对未婚夫妻操碎了心。
从慕泽手里接过那颗玻璃珠子,卿姒找了个隐蔽地方将止歌装进去,而后直接将其捏在手上,便跟着慕泽到了城门处。
守城的几个魔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们好一阵,其中一个虎面将领突然伸手拦住卿姒。
卿姒心下一惊,难道他发现了止歌?不应该啊,这玻璃珠子可是慕泽的东西,连白矖都没能发现。
虎面将领粗着嗓子问道:“你从何处来?姓甚名谁,可有名号。”
卿姒在来之前就对慕泽再三叮嘱,一切低调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幸好此刻这个将领问的是自己。她在外面待惯了,无论闯祸还是行善,一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遂淡然地吐出三个字:“玉京山。”
玉京山这三个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毕竟元始天尊还在那儿杵着。
虎面将领闻言,忙抱手行了一礼:“得罪了,上仙还请入城。”
遂一行人皆顺利的进了城。
魔界和人界相差无几,有店铺有酒楼亦有客栈。唯一特殊之处在于,魔界一日中十之有七皆为黑夜,尽管白天也是黄沙漫漫,阴风扑面,空气里随处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长欤一连问了几十家客栈,皆被告知客满。想来也是,朝乌盛赛三千多年才举办一次,每每举办便会吸引无数的人前来,哪里还有剩余的房间供给他们。
从长街尽头最后一家客栈出来,长欤轻叹一声,道:“小卿,难道我们要露宿街头?”
卿姒微挑眉,提议道:“不如……我们找一处野林郊地,自己变幻些床榻出来?”
慕泽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不必。”
为何不必?
卿姒刚想问出口,慕泽便已拉着她朝前走去,长欤与灵蔻见状,连忙跟上。
行至路中,却被一堆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人群中央,围着一辆造型奇特的马车,马车旁,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身着绛紫色长裙,裙上纹着密密麻麻的鸟兽图案。服饰华丽,布料贵重,与周围之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面容妖冶,眉尾长勾,隐没于鬓角,手上握着一根足有两人身长的黑色鞭子,正狠戾地抽打着一名布衣女子,布衣女子被打得匍匐在地,惨叫不已。
鞭上有倒刺,扎在布衣女子身上,勾出猩红的血迹。见女子如此惨状,周围之人皆面露不忍,神色戚戚,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卿姒手上拿着的玻璃珠子突生异动,她正欲拿起来讯问止歌,眼角余光却瞥见长欤走出了人群。
紫衣女子高高扬起长鞭,重重落下,眼看着便要抽到布衣女子背上,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握住了鞭尾。
第24章 鸿门夜宴
说实话,卿姒认识了长欤这么多年,虽知他一向有怜香惜玉之心,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仗义救人。
周围之人见了长欤的举动,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作鸟兽散,生怕祸及自身。
紫衣女子挥不动鞭子,细长的黛眉一蹙,眼里划过六分讶然外加三分震怒,还有余下的一分杀意。她从布衣女子满是血痕的后背上抬眸,却在看见长欤后,眼底的那些情绪顷刻间消散。
她愣了一瞬,朝身旁候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心领神会,上前踢了一脚地上的布衣女子,尖声道:“你个贱民冲撞了公主的马车,公主心善,便不与你计较了,快快滚开,别碍着公主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