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果真不打算回去了。
卿姒默立片刻,倏地俯下身,将手中的灰兔子放于地下,驱至宴卢那边。
“送你一只兔子,下午刚逮的。”
宴卢身形微动,微微伸了伸手,触到那兔子的耳朵。兔子瑟缩一下,狂奔回来。
卿姒不厌其烦地又将它赶过去,道:“它也离开了家人,从此与你相依为命,你要好好对它。”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千万别把它烤了,我想,你应该不会再愿意尝浣鹜笛的滋味吧?”
宴卢面色微变,一把捞起又跑过去的灰兔子,抱在怀中,而后才道:“我此前,做了许多荒唐事,你,你……”
卿姒接道:“我可没说不生你的气,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像话吗?”
宴卢垂下眸子。
卿姒转身离去,不再停留。
上去之后,落九央前来寻她,言左尘已将阵法图画好。
阵法图已成,这送图倒成了一大难题。
若派一名普通的将士去,恐遭遇袭击,泄露图纸,可若派一对将士前去,又太过惹人注目,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们几名主将亲自出马了。
芳漪面上不情不愿,却自告奋勇地道:“我去送给夜覃吧。”
她灵力已恢复了大半,应该不成问题。
落九央见状,亦主动站出来:“那我便送去大殿下那处罢。”
风亦那队有许多玉京山的弟子,落九央自是十分担忧。
他此话一毕,随即便有两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卿姒。
卿姒反望回去,看着蓟云和沧笛道:“干嘛!”
蓟云挑了挑眉毛:“你说啊!”
卿姒蹙眉:“说什么!”
蓟云叹一口气:“说你要送去慕泽上神处呐!”
卿姒沉默片刻:“你怎么不去!”
蓟云眼角抽了抽:“我灵力尚未恢复,沧笛年纪尚小……”
卿姒的目光滑向左尘,蓟云见缝插针道:“十三师弟辛辛苦苦不眠不休地画完了四张阵法图,你忍心叫他长途奔波?”
“忍心啊,”卿姒严肃地颔首,“我忍心啊!”
蓟云哽了一下,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十三师弟和上神不熟,依他那性子,若是冲撞了上神,那可怎生是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左尘已与慕泽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小有交集。
“那我也和……上神不熟啊……”卿姒说到最后,语调不自觉低下来。
“还不熟?!”蓟云大惊失色,语重心长道,“且不说你在玄碧紫府住了数月,即使没有日久生情,也应该互结好友了吧?何况大军出发那日,上神当着……”
他话未说完,卿姒便利落地抽走一张阵法图,转身即走。
蓟云目瞪口呆地继续道:“……上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你拉走,还说不熟?”
他真不是想说“上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你……”
卿姒出了行宫,召来玄鸟。
她将手上的阵法图卷着裹进袖袍之中,趴在小黑背上,双手支着下颚,神思放空。
她真没想到还能有一日主动去寻慕泽,在她的规划里,与魔族的战事结束后,她便回玉京山修养,或是学着师尊动不动就闭关,一闭就闭个好几年,或是如此前一般,去凡间各处游历,总归有一日,能忘却前尘,不问世事。
可,怎么如此快就又要见到了?
还是在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之后,确实令她有些为难。
飞至一处山谷之上,小黑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卿姒微感异样,埋首一看。
只见山谷之上仙泽氤氲,妖气横生,两相交汇,气势逼人,其上荡漾着各种灵力,五光十色,渐迷人眼。
山谷之中,两队人马分庭对峙。
其中一队以风亦为首,其后是若干仙将,皆面有疲色,好似勉力支撑。
另一队人马造型各异,妖里妖气,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妖族了。
为首之人面若中年,着一袭紫衣华服,吐一腔热血狂言:“天族小儿,本王今日便要你命丧于此!”
原来此人便是被天帝教训过的妖王。
风亦身后的离破星君啐道:“你利用穷奇那妖兽将我们引至此处,施以埋伏之术,果然是妖族小人惯用的伎俩!”
“大胆!竟敢对王上口出狂言!”妖王其后一名男子喝道。
妖王放声笑道:“何必与这些将死之人计较?他们中了本王的埋伏,眼下已无力与我们对抗,届时还不是任我们鱼肉!”
一众妖族纷纷喝彩,狂喜不已。
“天帝打压了我们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天族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待我们降了这天族大殿下,便将他截肢分尸,将其头颅献给刑天大人,身体扔回给天帝老儿,看他从今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们妖族!”
风亦握紧双拳,面带恨意:“要杀要剐,有本事就来!我风亦绝不会任你们区区妖族低贱!”
妖族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啊!”
“天族中人最是虚伪,你看看他们,站都站不稳了还要强撑!”
“哎哟,方才那位打我们打得最厉害的上仙也撑不住了呢!”
“玉京山的人也太不经打了吧!被穷奇咬了两口就……”
“谁说玉京山的人不经打呐?”
那名妖族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清丽悦耳的女声打断。
众人纷纷抬首,见一青衣女子乘着一只黑色巨鸟缓缓下坠,如天女下凡,姿容绝世,辉洒九州。
一时之间,竟看的有几分痴迷。
“十四师妹!”
卿姒循声望去,得知他们口中“打得最厉害”的上仙原来竟是九师兄。
她落至他身旁,问:“没事吧九师兄?”
“并无大碍,只是稍感体力不支。”
卿姒微微颔首,继而转向妖族:“方才是谁说,玉京山的人不经打啊?”
说出此话的男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率先反应过来的妖王放声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竟是个女流之辈,不足为惧!”
妖族之人纷纷接道:“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九师兄朝他身旁一仙将宽慰道:“莫担心,我十四师妹来了,定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那仙将一脸激昂地直颔首:“我知道我知道!”
妖族那边本来还在奋力叫喊着,站在妖王身旁的一名男子忽然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妖王脸色顿时大变。
卿姒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朝乌盛赛上与她第一局对战的……妖族某某吗?
妖王竖起左手掌,妖族众人顿时噤声。
接着,他转向卿姒道:“上仙对战的是魔族北絔,此番不关你事,你没道理插手吧?”
卿姒笑道:“据我所知,你对战的是夜覃上神,又有什么道理来围攻天族大殿下呢?”
妖王浓眉紧锁:“此事乃了结我私人恩怨。”
卿姒道:“此事我亦是来了结私人恩怨的,你伤了我九师兄,还不兴我为他出出气?”
妖王顿时面露不悦:“我好言相劝,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卿姒微笑:“你要如何不客气?靠你吗?还是你边上的那位?抑或是你后面的穷奇?”
妖王正欲开口,卿姒又道:“你身边的那位不知道,但天族中有许多人知晓,我曾降服过饕餮,饕餮与穷奇是好兄弟吧?想来凶残程度也是不相上下的,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妖王心生几分退意,却又不甘丧失如此大好机会,他被天帝压榨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一雪前耻,叫他如何能放弃?
卿姒下来之前便估摸过敌方情形,除妖王外,还有三四名大将,这都不值一提,最主要的还是那头穷奇,她以一敌众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势必要受点伤,与魔族的大战在即,当然是能省点力气便省点儿。
更何况,她在上方潜伏已久,趁妖王得意忘形疏忽之时,她早已做了个手脚。
妖王正欲发号施令,卿姒倏地提醒他道:“看看你脚下吧……”
第68章 送图不易
妖王闻言, 半信半疑地垂首一看。
只见一条通体玉色的带子正破土而出, 沿着他的脚踝一路攀岩而上, 他顿时大惊,挑剑欲刺,玉带却如软刃, 将他的剑弹回,莫说断裂了,就连刺痕也无。
妖王浑身爆发妖力, 意欲挣脱, 玉带却缠地更紧,几欲将他裹得喘不上气。无奈之下, 只得放弃挣扎。
卿姒手指微勾, 流萤带便狭着妖王而来。
她此前在上方时, 便谴了流萤带穿透地底,那妖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与复仇的兴奋中,竟也没注意到地底的异样, 等他发现,却也为时已晚。
妖族众人见首领被抓去,顿时惊慌失措, 又急又气, 纷纷拔刀相向,穷奇亦仰天怒吼一声, 背上的翅膀猛烈扑闪, 几欲断裂。
卿姒将被困住的妖王一把推给九师兄, 转而对那头道:“诶诶诶,你们干嘛?不管你们王上的死活了?”
有妖族之人义愤填膺道:“你们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卿姒闻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离破星君怒道:“呸!你们竟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不是你们设计引诱我们至此处,何至于如此?!”
妖族那人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与卿姒交过手的妖族某某道:“还请上仙手下留情,莫要伤我王上。”
卿姒止住笑,她本就没打算与其打斗,对付魔族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来搞他们?这波人还是留给夜覃上神吧。
且,九师兄他们皆体力透支,无力再战,她一人单打独斗着实有些吃力,是以,她才想了擒贼先擒王这一招。
“方才是谁说玉京山的人不经打?”
被离破喝退的妖族那人又退了一步,竟然又是他。
卿姒轻飘飘道:“这样吧,我们先走,你们留下……且,每个人得说一句玉京山的好话。”她指尖一转,指向那人,“你,须得说一百句。”
有天族将士起哄道:“不能重复!”
“对!不能重复!”
“不能重复!”
妖族众人无奈,昧着良心绞尽脑汁地憋了一句好话出来,悻悻地看着天族一行人离去。
待行至安全地带之时,卿姒才召回流萤带。即使那妖王想追,也定是追不上了。
她朝众人道:“你们速速回行宫养伤吧,我五师兄应该已在那处等你们。”
九师兄挑眉道:“五师兄来行宫做甚?”
卿姒道:“他是去给你们送阵法图的,有了此物,妖王也奈何不了你们。”
九师兄面有激动地颔首,离破忽而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上仙相救,我等定铭记在心,他日来报。”
卿姒摆摆手:“不必了。”
她无意中瞥见风亦,见他被一名仙将搀扶着,面色苍白,手捂胸口,眼神却十分坚定地不看自己这边。
貌似从一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不语,与往日大不相同。换做往日,他一定是猛烈地刷存在感,无论怎样也要插两句话,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不过这样也好,落得清静。
卿姒与众人道别,意欲离去。
她走后,风亦这才抬起头,双目无波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离破小心翼翼地睨了他一眼,语带犹疑:“殿下?”
风亦闻声回首,静默片刻,倏地推开搀扶他的仙将,向卿姒离去的方向奔去。
“殿下!”离破声嘶力竭地大吼,实在是担忧他的伤势。
卿姒察觉背后风声凌厉,好奇地回首一看,喝住了小黑:“大殿下这是?”
风亦追上来,止不住地咳嗽,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听得人心肺俱裂。
卿姒一脸后怕地等着他平复下来,这才道:“你没事吧?”
风亦抬起头,双目血红,直直地盯着卿姒,哑声道:“你为何要救我?!”
她又没杀人!救人还需要理由!?
卿姒道:“这……”
不等她说完,风亦急忙又道:“你不是和上神……”
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哽了哽,硬是没说出口。
卿姒却是听得面红耳赤,不禁忆起那日,慕泽当着众人的面,行那般无理之事,风亦当时就在一旁看着,不知作何感想。
反正待卿姒回过神来时,他便已不见了踪影,想是被刺激得不轻。
卿姒有几分恼羞成怒,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人提及此事,她着实有些烦躁。
风亦见她迟迟不答,面露羞恼,以为事有转机,面上顿时一喜,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并不心悦上神?那日是,是被迫的?”
卿姒被问得一愣,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即使有了那样的事,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对他斩段情缘,不闻不问,眼下还不是屁颠屁颠地给他送阵法图去了?否则仅仅以四师兄那番挪揄之语,如何叫她心甘情愿?
风亦心底的希望愈来愈盛,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卿姒的手,语带几分恳切,几分柔和,细声道:“你莫怕,我去与父帝说,即使上神贵为……”
卿姒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甩掉他的手,道:“大殿下,天快黑了,恐附近还有妖兽出没,回去洗洗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