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你——映漾
时间:2018-05-18 13:17:45

  可是再肿, 她也不会忽略掉从沈惊蛰房间里走出来的江立。
  “你!”她瞪的人是沈惊蛰, 那表情基本上就是江立想象中的,沈惊蛰如果有个正常妈的话, 捉奸在床应该就是这个表情了。
  这孩子真的连续剧看太多了。
  “你今天早上有没有时间?”沈惊蛰很敷衍的摸摸严卉的头, 喝了口她带过来的豆浆, 顺手递给江立,皱眉嫌弃,“太甜了。”
  “下午要去趟台里把古玩夜市的采访资料上交,早上没事。”江立一口气喝掉半袋豆浆。
  真的甜,甜得他心肝颤。
  “我早上要去市里出庭,你帮忙带严卉的同学楠楠去趟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把楠楠带到局里等我。”沈惊蛰进卫生间洗漱之前点点严卉的额头,“别哭了,眼睛肿的比江立的都小了。”
  ……
  无辜中枪的江立只能冲严卉煞有其事的点头,充分表现出沈惊蛰说什么都是对的这项最高原则。
  严卉很淡很淡的瞥他一眼,耷拉着头不说话。
  “你同学呢?”碰了软钉子的江立挠挠头,进自己的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
  严卉的这个同学他是有印象的,在沈惊蛰家里住的第一天,他的记忆深刻的可以想到当时的每个细节。
  这个被家暴的孩子,父亲还是市里面的社会线记者,他有几次陪领导吃饭还碰到过。
  很普通的一个人,皮肤黝黑,身材中等,还喜欢人前人后的夸自己的女儿长得好,完全一副慈父的样子。
  “在我家。”严卉有气无力。
  她最近遇到了很多事,觉得自己此刻受到的刺激并不适合一个八岁的孩子。
  她的爸爸和婷婷阿姨似乎有了些奇怪的互动;她一直以来认定的妈妈沈惊蛰房间里多了个野男人;而她最好的朋友楠楠,昨天半夜偷跑到她家,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严卉又叹了口气。
  她觉得成长的代价太大了,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你会和姨结婚么?”人小鬼大的跟进了江立的卫生间。
  江立停下刷牙的手,看了她一眼。
  “你和姨结婚后会离开这里么?”严卉又问。
  她学沈惊蛰一样披散这头发,脸搁在洗脸台上,眼睛很圆很亮。
  “我爸爸说,姨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嫁人会走的。”严卉看着江立,“你会带她走么?”
  “你觉得你姨会那么听话么?”江立笑,漱口洗脸。
  让沈惊蛰离开,这种问题他连想都没想过。
  “会。”严卉点头,“姨喜欢你。”
  江立低头,和严卉对视。
  小姑娘眼里有不甘心也有一些复杂的敌意。
  “我那天听到姨和我爸爸说,你在这里不适合发展。”严卉记忆力好,学大人话的时候哪怕不知道意思也能原样照搬,“她说你是独生子,等事情结束了,她想陪你回家。”
  “……”江立被漱口水呛着了,剧烈的咳嗽之后眼睛通红的看着严卉,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所以你会带姨走么?”严卉问的很认真,手扒在洗脸台上,手指头用力到泛白。
  江立的心思翻涌,有些话不适合在孩子面前说,所以他只能摇摇头,安抚了孩子,可他眼底的情绪却越来越无法隐藏。
  沈惊蛰,私底下说过这样的话么?
  她要陪他再回到N镇,回到那个对她来说童年少年生活都充满了恶意的地方么?
  可是,他舍不得啊,舍不得她被人恶意揣测,也舍不得她承受那样的眼神。他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能走到她身边,又怎么可能舍得送她再回去?回到那个她走了八年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我不会带她走,她喜欢去哪我就陪她去哪。”江立洗完脸之后再次安抚严卉,安抚的太认真,都安抚出了承诺的味道。
  “那你的发展呢?”严卉其实并不懂发展的意思,她的世界黑白分明,最好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离别,最好留下的所有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不会勉强。
  江立被她逗笑,弯下腰露出大白牙:“我不要发展我只要你的姨。”
  “……没出息。”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沈惊蛰走过来一人一个毛栗子。
  为了出庭,她化了淡妆,穿了黑色套装,西装一步裙很贴身。
  沈惊蛰身上所有的部位都是美的,是一种动态的生命力的美感,平时不打扮就已经很显眼,一打扮就会显得艳丽的有些过分。
  “你穿这样出庭么?”江立心气不顺。
  “嗯。”沈惊蛰把手里的梳子递给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腰,“我好像胖了。”
  “……没有其他不合身的套装么?”江立很熟练的帮沈惊蛰扎好发髻,排在后面的同样披散着头发的严卉特别自然的在他面前坐好。
  “我为什么要买不合身的套装?”沈惊蛰斜眼看他。
  他梳头的姿势是真的熟练,熟练到沈惊蛰恍惚的想起他们三个小时候为了上学不迟到,她为了叛逆也为了要漂亮,这一头的头发都是他们两个人帮着搞定的。
  工作以后长发其实很不方便,但是她却很少去理发店,对外的理由是懒得去,心里却知道这大约是舍不得。
  只是那时候舍不得的是那样纯粹的感情,现在看着看着却多出了一点别的情绪。
  “晚上记得来局里,要开会。”出门前她低声的叮嘱江立,看了一眼正低头玩游戏的严卉,飞快的贴过去亲了亲他的耳垂。
  “嗯。”因为她难得的打扮自行吃了一通飞醋的江立被顺了一半的毛,剩下的一半仍然在垂死挣扎,“你真的不换衣服么?或者把口红擦了?”
  “你为什么不揍他。”被喂了一早上狗粮的严卉幽幽的插嘴。
  她觉得她爸爸说的应该是真的,她的沈惊蛰真的会和江立结婚。
  可是江立看起来真的很蠢。
  牙齿太白眼睛太小……
  成年人的世界真难懂……
  ***
  楠楠和严卉同岁,看起来却比严卉矮了一个头。
  尽管知道是家暴,他也采访过不少的类似社会新闻,但是在看到楠楠那张脸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
  她半边脸肿得非常高,有红色的手指印也有已经变青的淤青。
  小小的一个孩子很惊惶的看着他,因为是陌生人,也因为是男人。
  “你们坐后座。”江立没有和她打招呼,刻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严卉为他们两个作介绍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严卉一直在后座叽叽喳喳的介绍他,吐槽他和沈惊蛰之间的黏黏糊糊,也吐槽自己的爸爸常年不在家。
  她说了很多,楠楠却全程低着头,江立从后视镜看她,发现她在抑制自己不要发抖。
  “我下车买瓶水。”江立把车子停在小店门口,走的时候特意绕开了楠楠和严卉打招呼。
  “帮我个忙。”他站在能看得到两个孩子的地方给台里的实习女记者打电话,“过来帮我带个孩子去体检,全身的。”
  ……
  楠楠对陌生男人的排斥太严重,他不能出现。
  “穿的保守一点,颜色不要太鲜艳。”他低声叮嘱,“检查的时候,不要让她一个人。”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江立沉默。
  按下想要抽烟的冲动,点了点头:“对,需要检查。”
  他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人性,但是有时候,人性会一直超出恶意。
  车里的那个女孩,遭受的可能不仅仅是暴力。
 
 
第47章 
  检查的过程很漫长,缴费的时候护士看了一眼检查的内容再看了一眼楠楠, 直接就报了警。
  江立在电话里要求接警人必须是女的, 所以来的人是邹婷。
  严卉被这种严肃压抑的氛围吓到了, 看到邹婷就冲到她怀里很久都不愿意露出脸。
  实习记者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 刚出社会, 对记者这个行业仍然抱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现在却有些蒙了,只记得到哪里都拉着楠楠的手不肯放,楠楠每次语调平静的回答问题的时候, 她在边上就一直在放空。
  成年人下意识的逃避行为, 因为不愿意相信人性会恶成这样,所以宁可选择不听。
  江立让小姑娘带了录音笔, 检查结束休息的时候, 他一个人坐在门诊大厅里戴着耳机听录音。
  楠楠的爸爸,是个文化人, 常年跑社会线, 他懂法。
  所以对于身上的淤青和伤口,楠楠的回答和之前的骨折是一样的:“自己弄的。”
  脸上是自己打的巴掌,身上的也是自己用皮带抽的, 医生问的时候, 她的语气特别特别平静,说得像是活着的全部:“自己弄得, 因为我成绩不好。”
  江立在听到第五声自己弄得回答后, 按了暂停键。
  大部分事情, 单纯的看新闻影像和实际面对面的看到是完全两个概念,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年轻的记者会犯下单面报道的错误。
  他们看到的那一面太过残酷,所以甚至没有想起需要去求证。
  他一直很反感这样感情用事的记者,但是这一次,他按了暂停键。
  楠楠瘦弱的身体和肿起的半边脸,以及看他的时候那种恐惧的眼神,让他无法冷静。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医院里的人来人往。
  这是人类生老病死必然会到的地方,他为了找沈惊蛰,对这样的地方已经太过熟悉。
  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和贫穷富贵和善恶忠奸无关,人类只是血肉之躯,抵抗不了自然法则。
  他强迫自己在这样的公平中平静,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他最最害怕的地方,耳机里传来了衣服摩擦后悉索的声音,以及医生很小声的安慰声。
  安静了很久很久,江立听到医生很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是略微轻快的:“可以了,穿起来吧。”
  冷汗涔涔的反胃感觉终于消失。
  江立之前一直用力握着的手终于放松。
  还好,他的判断错误,楠楠对男性的恐惧仅仅是因为她爸爸长期施暴,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还好,人性在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没有让他失望到底。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比例并没有那么的多,这个懂法的同行,虽然已经不是个人,但是到底,没有畜生到底。
  ***
  沈惊蛰回到公安局看到楠楠的脸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她和老严一直都在关注楠楠的事情,据她所知,楠楠的母亲工作已经稳定,她还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说服楠楠妈妈离婚。
  家暴这件事由公职人员来做很无力,判断伤残的依据是写死了的条例,楠楠爸爸每次殴打,都卡在轻微伤和轻伤之间,楠楠和楠楠的母亲都不愿意自诉,伤残标准又无法构成公诉。每次闹,他们最多也只能口头警告,到最后用家庭纠纷这样模棱两可的结论批评教育为主。
  但是谁都知道,一个长期殴打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因为公安的几句批评教育就改过自新。
  她还想过用精神暴力的方法提出公诉,但是楠楠这个孩子,内心清楚得很。
  楠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也知道伤的不够重没有办法把她爸爸关进去,所以那一次骨折,沈惊蛰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那次之后,沈惊蛰再也不敢在她面前用和严卉一样的透明教育方式,她怕孩子伤着自己,毕竟才八岁的孩子,因为频繁被打已经不再相信他们,她担心楠楠思想会变得偏激,最终伤着自己。
  在彻底隔离开楠楠和她爸爸之前,她能做的也只有尽量的让严卉把楠楠带回家一起住。
  她自己小时候也经历过家暴,那个年代打孩子更加常见,她知道有些家长,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今天,她本来以为也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安慰安抚,然后让严卉和楠楠一起住一段时间缓冲。她从市里回来的路上,还绕到了楠楠妈妈上班的地方,得到的却是楠楠妈妈上周就已经辞职的消息。
  这次事情,闹得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她在楠楠肿起的半边脸上,第一次看到了恐惧。
  不是前面几次那种眼底有怨恨想要反抗的眼神,这一次,她只在这孩子脸上看到了恐惧,那种真的经历过什么之后才会有的不应该出现在八岁孩子身上的恐惧。
  她也终于明白,江立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在看到医院给的报告之前,她心里第一个反应也是那件事,那件成年人都无法启齿的,她认为在人性中最阴暗最阴暗的事。
  在看了医院给的报告之后,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因为楠楠的眼神又一次揪紧。
  楠楠是个坚强的孩子,或许没有严卉早熟聪明,但是长期家暴并没有让她心智出现问题,她成绩中游,擅长画画,也有自己的理想,小小年纪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样一步步离开她的爸爸。
  她的生活并没有完全绝望,所以她才一直不建议严卉过多的参与。
  可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她靠近楠楠蹲下的那一瞬间,楠楠抖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咬住嘴唇企图用痛感让自己镇定。
  沈惊蛰看着楠楠,拉起她的手。
  “我们悄悄的进去好不好?”沈惊蛰对着楠楠笑,弯着眼睛,翘着鼻尖,“就我们两个。”
  她笑得很开,在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的情况下,只有她一个人拉着楠楠的手,平视楠楠,笑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用了悄悄的,甚至还冲着楠楠眨眼,像是要分享秘密的样子。
  “就我们俩。”她强调,握紧楠楠的手。
  楠楠没说话,她一直盯着沈惊蛰,从一开始的戒备恐惧,到因为她笑得太真诚,眼底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忡。
  在经历了噩梦之后,她本能的对这样的轻松感到舒服。
  就她们俩,偷偷的,没有其他人。
  不会再问她痛不痛,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一再提醒她那场噩梦就和脸上已经麻木的痛觉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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