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蛰闭眼,再睁眼的时候阻止了老板刷价格的动作,转身面对沈宏峻:“还想买什么?”
沈宏峻眼圈有点红,不说话。
“我来吧。”她叹口气,任凭沈宏峻拉着她的衣角,在逼狭的小卖部来回转,“饭吃了么?”
“嗯。”沈宏峻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
“酸奶要不?”好不容易挑了个生产日期新鲜的东西,沈惊蛰抬头问他。
“不要草莓的。”沈宏峻皱眉,“娘死了。”
“……”沈惊蛰拿了一罐草莓的,用瓶子锤了他一下,没吭声继续找其他的零食。
“我想吃软糖。”沈宏峻嘶哑着嗓子,拽拽沈惊蛰的衣服,有些郁闷,“这家店没有。”
“你还能买多久?”沈惊蛰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先塞到沈宏峻身上摸手机及,“江立车上应该有。”
“十分钟。”沈宏峻看了眼手表,“不过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沈惊蛰抬头,看着他夸张的嫌弃的表情,“你们又怎么了?”
沈宏峻鼻子出气,他个子高,拿了货架最上面的一个毛绒玩偶,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兔子:“我买这个给你。”
“长大了,恋爱了还顺便跟人泡温泉了。”后面这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买个兔子给你纪念一下。”
……
沈惊蛰下意识就是一个扫横腿,沈宏峻默契很足的躲开,又拿了一个条形的玩偶,挑眉:“你要哪个?”
“两个都要。”沈惊蛰完全没打算跟他客气,话说的又急又快,“你自己算算你欠我几个玩偶了。”
说完之后就又是一阵沉默。
高大的沈宏峻抱着一堆零食和两个脏兮兮的玩偶站在那里,低着头,手指下意识的抠着玩偶的眼睛。
“结账吧。”沈惊蛰叹口气,十分钟,太短了。
“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安全为主,其他的有我。”
“少吃点辣,香烟戒了,回来后我们去看看嗓子。”
絮絮叨叨的,都不像是沈惊蛰自己。
“降温了,记得穿衣服,春天出门戴个口罩,你那破嗓子不能感冒了,到时候哑巴了我还得养你一辈子。”
怎么说都觉得不够,怎么看都觉得小店老板刷条形码的速度太快。
“要不,就跟我们回去吧。”沈惊蛰在最后的价格出来之前,抬头看他,眼圈终于没憋住红了。
“别闹。”一直红着眼眶的沈宏峻反而笑了,把结完账灰尘漫天的玩偶塞到沈惊蛰怀里,“你都快比江立还婆妈了。”
“快了,回来后我就把玩偶补给你。”沈宏峻把沈惊蛰连带那两个脏到哭的玩偶一起抱在怀里,拍了两下。
“别咬了,咬出印子我不好跟我女人交代。”他笑笑的,任凭沈惊蛰拽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大口。
“让江立那货悠着点,你们敢背着我先结婚我就跟他绝交。”
“有空让江立给我捎点软糖,他知道怎么给我。”
“这种见面估计就这一次了,太冒险。我怕你太担心所以先给你看个活的,等我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帮我跟香香多说两句好话,不然你弟媳估计要跑了。”
“还有。”沈宏峻拽拽沈惊蛰的头发,似乎有些犹豫。
“说!”沈惊蛰眯眼。
“你有时间的话,和江立父母见一面。”他斟酌着措辞,“这货为了找我拉上了他外公,这几年和他父母闹的不太好看,好几年没回去了。”
“你也知道他脾气,这事我不说他一定不会跟你说。”
“但人家家里不像我们家,人好好的五好家庭为了我们姐弟弄成这样,为了你以后的婆媳关系,这事估计得你去弄。”
“反正他爸妈肯定吵不过也打不过你,你一定不会被欺负。”
“我先出去,你过两分钟再走。”沈宏峻看了眼手表,皱皱眉,把零食袋子拎在手里,拍拍沈惊蛰怀里的玩偶。
漫天灰尘。
他戴上棒球帽,走的时候没回头。
背影高大坚决,肩膀比沈惊蛰想象中的宽了很多。
他们三个人,走的时候都不爱回头。
迟早会再见的,没有必要回头恋恋不舍。
沈惊蛰在这一刻,突然无比庆幸她八年来一直没有放弃,一开始的了无音讯到后来的生死未卜,甚至正邪不分。
她都没有放弃。
她的弟弟和江立,都是两个奇葩。
时间改不了他们,他们可以成年可以长个子也可以变男人,但是他们眼底的东西始终没变过。
没有东西可以改变诱惑他们,因为他们早就拥有了最好的东西。
没有杂质的友情和绝对不会离开的家人。
他们三个,其实比世间大部分人都要幸运,因为无论多难,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块地方,可以承载他们的所有缺点;不管走得多远,那条线始终未断。
***
沈惊蛰十九岁的时候,因为进了大学,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和三观有关的冲击。
她们寝室的人,管她叫沈爷。
不是哥,而是爷。
从小被沈宏峻和江立两个人捧上天的沈惊蛰第一次郁闷了,打电话给沈宏峻的时候未免有些悻悻然。
“她们对女人这个概念,太狭隘了。”沈惊蛰下了结论。
遇到坏人当然是要打,路见不平当然需要拔刀,说坏话当然需要当着面,哭什么的如果没有用又何必要浪费眼泪?
她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错,她更惊奇的是她做了这些事后,她就变成了异类。
大家不是排斥她,她们对她很友好,只是把她放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一起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室友会揉着头告诉她:“爷,这裙子真不适合你,你穿这样太别扭了。”
明明腿是腿腰是腰,她不明白哪里别扭了。
遇到风衣猥琐男的时候,大家捂脸尖叫或者跑路,她跑过去拽走了猥琐男的风衣,下脚精准无比。
寝室其他女孩子跟着过来踹两脚的时候,抱着她很过瘾的尖叫,出门有沈爷在,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用怕。
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猥琐男,瘦弱到她一脚下去就能让他断子绝孙,所以她不明白她们一开始的害怕是为了什么。
思考了几个晚上之后,沈惊蛰明白了,她太男性化了,因为从小的玩伴只有两个弟弟,也因为家里向来重男轻女让她内心最深处也觉得女孩子不能太柔弱,不能像她妈妈。
“以后生日送我毛绒玩具吧。”沈惊蛰想通了之后下结论。
她不能威胁阔少爷江立,所以她选择威胁自己的亲弟弟。
“粉色的,毛绒的,可爱的。”她挥舞着拳头,在亲弟弟的白眼中十分亢奋。
她最终一定会离开那个地方,社会上大部分的女孩子,和她不太一样。
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弱小,看到蟑螂尖叫,看到坏人躲到男人背后,看爱情片哭成傻子。
这样的,才是女人。
穿上腿是腿腰是腰的裙子的时候,才不会别扭。
所以,就从荼毒这两个小的开始,用拳头揍服他们,每年惊蛰的时候就可以收到一个毛绒玩具。
两个别扭的男生每一年都会剪刀石头布决定到底谁负责站在她学校门口送玩具,虽然每次输的那个人都是江立。
直到沈宏峻离家出走。
沈惊蛰搂着那两个灰尘漫天的毛绒玩具坐上江立的车,使劲拍了拍。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触过这样的触感了。
连灰尘,都带着柔软毛绒的甜腻。
第53章
江立在这次约会最后送给沈惊蛰的惊喜,让两人回程的路变得更加沉默。
再次见面后, 就总觉得, 回家的路上少了一个人。
柳志勇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坐牢气质硬是在离开了拘留室后又被丢进去了二十天。
他躲在拘留室的那段日子里, 三石先生透露给柳家人的盗墓消息在黑市里传的人皆尽之,柳家人和许成龙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锋。
借着这一波狗咬狗,公安拔除了柳家四十几个销售窝点, 抓获盗掘团伙三十余人, 一百多个涉案人员被逐一纳入视线,警方布局了两年多的网渐渐地开始密不透风。
表面上看起来,柳家在这场交锋中惨败,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甚至连柳家这代的掌权人都因为沉迷美色窝在西北小镇公安局的拘留所内, 哼着京剧打着拍子,闲散的像是公园里退休遛鸟的大爷。
老严每日都会在拘留室里坐上一个小时, 抽烟听曲外加和这位柳少爷闲聊。
大家对柳少爷的神定气闲心照不宣,从沈宏峻还有三石先生发过来的情报看, 这场交锋,许成龙其实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柳家明面上的暴露和覆灭, 实际上更像是一次自我清理, 柳家百余年的部署渗透在这种时候终于露出了它错节盘根的真面目。
抓进去的、被监视的、被端空的所有明面上的点, 都是柳家已经被许成龙成功收买或起了二心的点。看起来天真到有些傻的柳志勇, 回国的这段时间除了泡妞招妓被陷害, 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这次不动声色的大清理, 干净果决精准无比, 让业内所有以为柳家已经是末日黄花的保守观望派渐渐的开始骚动。
三石先生给的利太重,相比于残暴独断的许成龙,观望派在柳家人这里得到的盗墓合作消息,让那些有兴趣却又止步于许成龙残暴镇压的观望派和许成龙在这场交锋中彻底的离了心。
看似得意实际上吃了大亏的许成龙,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淡定从容,西北黑市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没有开门,压抑的气氛下,柳志勇的京剧唱得更加入木三分。
沈宏峻对许成龙的监视消息往来变得频繁,江立也在那一次的约会之后就一直以三石先生的名义坐镇黑市夜市,挂着的灯笼飘飘摇摇的始终没有再放下来。
所有的弦都绷紧,局里的人、布局的人,都在这满楼的风中安静的等着欲来的山雨。
而向来平静的X县,在农历二月结束的那一天,遭遇了第三场命案。
仍然是全裸,仍然是风月场所的风月女,仍然是满身鲜血死不瞑目,只是抛尸地点变成了那个受了诅咒的宾馆后面的死胡同里。
接到报案的时候,沈惊蛰和小丁刚刚处理完一起交通事故,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在盘山路下坡的时候睡着,车辆失控,卡车跌下山,半山腰被翻滚的卡车甩出窗的货车司机当场死亡。
勘察现场花了一些时间,沈惊蛰在半山腰检查尸体的时候,为了闪避滚下来的山石扭到了脚踝,好不容易做完工作坐上车,就被直接拉到了事故现场。
在车上拿着冰块敷脚踝的时候,沈惊蛰难得的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老姚和邹婷被市局借调到了隔壁市进行科研项目,本来去的人是沈惊蛰,但是邹婷最近和老严十分不对付,沈惊蛰为了走私案又不想离开X县,所以两人倒是对对调这件事一拍即合。
只是他们走了她才发现,一个局里面只有一个主法医真的会累到猝死。
连续的加班,她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去想念江立和沈宏峻,满脑子想的只有家里那张被江立晒到蓬松的被子覆盖的床,拿着冰块敷脚踝都能在颠簸的老爷车里面睡着,醒来下车的时候,身形晃了晃,早上出来就没吃早饭,空着的胃一阵恶心。
“没事吧。”小丁帮着她穿防护服,他昨天被沈惊蛰逼着睡了一觉,但是他知道沈惊蛰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超过两小时了。
“没事。”沈惊蛰往嘴里塞了一个硬馒头,嚼了两下咽下去,看了眼警戒线内的现场。
一片狼藉。
凌晨下了一场雨,死胡同尽头有好几汪积水,尸体被凌乱的丢在一堆垃圾上,明明是大太阳,死胡同里却见不到一点阳光,阴森森的有些冷。
小丁帮沈惊蛰穿好了防护服自己胡乱的套好头套就拉开警戒线打算进去,沈惊蛰还在戴口罩,她一直盯着凌乱的现场,眼睛里血丝密布,反应有些迟钝。
死胡同很安静,她皱着眉头在想刚才下车听到那一声滋啦啦的而声音来自于哪里。
“惊蛰姐!”小丁在防护服里含含糊糊的叫她名字,晃了晃手里的单反,“帮我拿张记忆卡,刚才忘记换了。”
沈惊蛰转身,耳边又是一声滋啦啦的声音。
电流么?
沈惊蛰下意识的嘀咕,紧接着心脏一缩,回头的时候赶着想把工作做完的小丁已经快要靠近尸体,一脚踏进水坑。
意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生。
火花亮起来的时候,沈惊蛰只来得及让边上负责看守现场的小张立刻断电,而刚才还笑嘻嘻叫她惊蛰姐的小丁在踏入水坑的那一瞬间平地弹起半米多高,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沈惊蛰的后脑勺嗡得一声,小张似乎在边上很激动的说些什么,她的身体似乎下意识的冲进了警界线,基于本能的已经开始检测小丁的呼吸心跳。
什么都没有了,连抽搐都变得微弱。
“120。”她听到自己声音冷静的做指挥,“断电后除了小张所有人都离开现场五米以外。”
她在给小丁做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在肮脏的死胡同里。
“脱了他的鞋子,把牛仔裤剪掉。”她还是很镇定,胸外心脏按压是体力活,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看到自己汗如雨下。
小张似乎在哭。
“把防护服垫在他下面,你也不要碰触到那些血液。”她很佩服自己,在看到小丁灼伤的小腿后,还看到了死者之前流出的血液已经渗透到地上,叮嘱小张抬高小丁的裤脚,安稳的放在防护服上。
“小张。”沈惊蛰感觉自己眼前发黑。
“在在,我在。”小张眼泪鼻涕。
“学过急救没有?”沈惊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