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黎夫人依旧在哭,郑老夫人等人劝了半天,她才肯起来。才要坐下,外头又报道:“夫人们来了。”黎夫人原本已经差不多止住了的哭声,一听见顾夫人她们来了,立马又开始了。
“老祖宗。”顾夫人和贾夫人一进来,便被郑老夫人一把拉住了,也不叫行礼,顾夫人于是道:“老祖宗放心,我已经知道了。”听她这样说,郑老夫人这才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顾夫人于是又过去对黎夫人道:“亲家太太你也别担心,等下人来,我自会替你做主的。”
黎夫人没说话,只是抽泣声明显小了一些。
一时金铃回来,不见清朗的身影,只有他房里的大丫鬟佩儿跟了来。顾夫人见了佩儿,只问:“你们少爷呢?”
佩儿按规矩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回太太的话,少爷自打昨晚去外头赴宴,奴婢等人便再不见他回来过。”
顾夫人冷笑道:“哦?好好的一个主子,彻夜未归,你们也不去找,就任由他这么没人影的?”
佩儿低着头,依旧口吻恭顺:“奴婢不敢。只是少爷说了,他若是晚间未归,叫奴婢们也不用去找,他自有去处。奴婢们都是打小就侍奉在少爷身边的,少爷发了话,奴婢等人自是不敢违背的。太太若是怪罪,奴婢们往后便改了就是。”
佩儿这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不卑不亢,任是顾夫人听了,也只能道:“罢了,谁叫你来是说这些的。我只问你,当真不知二少爷去哪儿了?”
佩儿道:“奴婢当真不知。”
“我在这儿。”佩儿话音刚落,清朗就大踏步进来了。
“少爷。”佩儿道。清朗只摆了摆手,她于是微微屈膝,站到了一边去。
“老祖宗,母亲,婶娘。”清朗一一给众人问了安,然后转向黎夫人,拱了拱手,道:“黎伯母。”
黎夫人一见了清朗,恨不得立马上前来质问他,却被顾夫人抢了先,她问道:“朗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黎家公子的下落?”
“是。”出人意料的,清朗倒是答得很干脆,连黎夫人都愣了一愣。
“他在哪儿?”顾夫人皱了眉,继续问道。
清朗哼笑一声,视线扫过清婉姐妹,然后才对顾夫人道:“在后头马棚里。”
“什么?”黎夫人往起一站,也顾不得问许多,推着丫鬟就要走,“都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少爷?”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涌了出去。
“我也去瞧瞧。”顾夫人向郑老夫人说道。郑老夫人点了点头,她便和贾夫人一道,带了织云络月等人,也跟了过去。在经过清朗面前时,顾夫人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纵使他早已经自认为是个大人了,自己母亲的这一瞥,却依旧让他有些心虚起来,就像是和小时候闯了祸一般。
见人都走了,清婉这才得了空,问清朗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清朗撩袍往椅上一坐,看着清婉笑眯眯道:“你想知道吗?”
清婉看着他笑得那副狐狸样子,一挑眉:“那算了,你还是别说了吧。”
“别呀,我想知道啊。”清婵挤过来,催着清朗要他赶紧说。
清朗“哦”了一声,道:“那你去给我倒杯水来,让我润润嗓子先。”
要是搁往常,这样被人当丫头使唤,清婵铁定是不会干的,但今天,她倒是乐意得很,颠颠儿地就去倒了茶来。清朗接了茶盅,也不喝,只对金铃道:“劳烦金铃姐姐,叫大家都下去吧,这里暂时不用伺候。”金铃会意,命小丫头们都退了下去。
见屋内只剩下了自己人,清朗这才说道:“我把那小子给揍了一顿,然后扔进了马棚里,现在,估计也冻得差不多了吧。”
“什么?”郑老夫人给吓了一跳,拍了拍椅子扶手,道,“你跟他无冤无仇的,好好的打人家做什么?”
清朗站了起来,道:“老祖宗,您先别生气。我打了他,自然是有原因的。”他说着转向清婉,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敢喝醉了酒,嘴里不干不净,还拿着剑说要进内院来绑了我妹妹去,我只是小小地惩戒他一番,还没有伤及他的狗命,已经很是仁慈了。”
清朗慢条斯理地说完,屋里寂静一片,众人面面相觑。“你,你说什么?绑架?”清婵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
郑老夫人喝到:“这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你要是看黎家那小子不爽,打了一顿也就算了,可不能坏了人名声。”
清朗道:“我何时骗过老祖宗?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拿拳头解决问题的人,我说的,都是事实。要不是因为事情牵涉到了妹妹,我也不至于动手。”
清朗虽未明说,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妹妹就是清婉。郑老夫人也看了清婉一眼,叹了口气道:“先前黎夫人来,就向我探过口风,早知道那黎家小子是这样的心思,我就该彻底叫他们一家彻底死心的,何至于还闹出今天这样一出戏来。这要是传了出去,你们姐妹以后还怎么做人?”
金铃在一旁劝道:“这也怨不得老太太,老太太是明说了没戏的,怕是黎家公子自己不肯死心。才黎夫人不也说了吗,是她说了些重话,我想黎家公子大概是受了刺激,这才借酒壮胆,做出那样的事来。这也多亏了是被二少爷给撞见了,不然,那才叫没法收拾呢。”她向清朗点了点头。
“是啊,”清朗也道,“老祖宗放心吧,昨晚我已经给那小子教训老实了,他必不敢说出去的。”
虽然不知道清朗到底都和那黎玮说了些什么,但既然是他出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此郑老夫人只点头道:“这样最好。”
一时顾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说的与清朗所述相差无几,那黎玮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躺在马棚里几乎是奄奄一息,黎夫人她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要冻僵了,连话都说不利索。黎夫人自然是呼天抢地的,顾夫人命人去请了乔大夫,又着人去太医院请了常往来的御医,以示重视。
“性命无碍吧?”郑老夫人问道,眼睛却是望着清朗的。
“老太太放心,乔大夫说了,就是冻着了些,养养就好了,无甚大事的。”来传话的小丫头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郑老夫人点头道,想了想又对金铃道:“你去,把我那盒子里的两支参拿过来,送去给黎夫人,就说是给他家公子补补身子。”
“老太太?”金铃看了清婉一眼,犹疑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郑老夫人催道。
清婵不满道:“明明是那黎玮有错在先,凭什么还要送人参给他去,倒好像错的是我们一般。”
郑老夫人道:“你这丫头,太不懂事。那黎玮再如何,到底还是黎家的独苗。这次也是没出什么事吧,要真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要怎么办?”她指了指清朗,“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清婵显然不服,还想要上去再说什么,却被清朗拉住了。他对清婵摇了摇头,清婵抿着嘴憋着气,过来拉了清婉就要走。
“我要是你,就直接了结了他。”在经过清朗身边的时候,清婵这样冷冰冰说道。
第42章
清婉只觉得耻辱。
方才清婵对清朗说, 我要是你,就直接了结了他。这也正是清婉此刻心中所想。所以说,到头来, 知自己心者, 还是唯有清婵。
清婉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也是因为, 还从来没有人,会让她陷到这般难堪的境地。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她是这么想的。
“这都算什么事儿?”回来后, 清婵依旧愤愤不平, “哦, 独苗儿了不起啦,咱们女儿家就不是人?明明是他黎玮贼心贼胆在先,现在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兰心和锦心面面相觑, 她们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见清婉也是一脸沉郁,清婵又如此愤愤不已,也知道必是出了大事。
“行了,别说了。”清婉皱了眉, 道。
清婵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忧心忡忡道:“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是不是觉得冷?”说着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手,然后惊呼道,“怎么这么凉?”接着忙不迭地叫人再去点个炭盆过来,一面自己又搓揉着她的手, 试图让它们暖和起来。
清朗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因为笑道:“我们的疯丫头清婵小姐,如今也会照顾人了嘛。”
“亏你还笑得出来。”清婵瞪了他一眼。
“不然呢?”清朗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一摊手,“难道还真要我杀了那个蠢货不成?”
“有何不可?”清婵一抬眉,“以你唐二公子的实力,总不至于连个二百五都打不过吧。”她哼笑道,“一条贱命而已,何必留着祸害人。”
清朗敛了面上的笑意,看着清婵道:“我竟不知,你现在竟是这样的想法。一个女儿家,动不动就是开口要取人性命的,你从哪里学来的?”
清婵也死死地瞪了回去,道:“别人都要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要我们怎样?像条狗一样温顺地任人宰割?”她说着下意识地就捏紧了清婉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的声调陡然升高。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声音,重复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婵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
“好了,”清婉反过手来,握了握清婵的手,劝道,“算了吧。”
“婉儿,”她再次握住了清婉的手,道,“你就是太好说话了。这可不是什么丫头打算了盘子,谁又偷了首饰这样的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也就过去了,这可差点就是关乎性命的事了,你到底懂不懂?”她干脆两手抓了清婉的肩,使劲晃了晃。
“我懂。”清婉按下她的手,道,“正因为我懂,所以才知道,无论再怎么计较,我们也无能为力。除非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黎玮,否则,这件事只能注定被强压下。因为,这不仅关乎黎家,也关乎我的名声,甚至是整个越国公府的名声。如今,单只为最后,母亲她们也不可能去同黎家为难,两家能相安无事,便是大幸。”
清婵瞪着眼,不可置信道:“他黎家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没落的穷读书人家而已……”
清婉勉强一笑:“可外人不这么看呀,他黎家的女儿如今是这府里的少夫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撇不清的。真闹起来,只能是两败俱伤,白白地叫人看笑话。”
清婵摇了摇头,道:“这弯弯绕绕的,我不懂,我只晓得,那黎玮不是个好东西,他要害你呀。”
清婉看着她,苦笑道:“我也不希望你懂。”
“婉儿,你也怪我吗?”在清婵被锦心拉回去自己房里换衣裳,屋内只剩下清朗清婉兄妹二人时,清朗这样问道。
清婉才站了起来,正要走去书案前,听了他这话,顿了一顿,道:“怎么会呢,我知道的,哥哥你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了。我,很感激你。”
清婉听得出他也站了起来,往自己这边走了几步,然后她就看见清朗站在她的面前,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迫使她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他和自己一样,生了双细长的眼睛,清婉突然想,这点他们倒是都随了母亲的,不像阿婵那丫头,她有着唐家人惯有的大眼。
“你别怕,有我在,我是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的。”清朗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妹妹,认真道。他之前只觉得这个妹妹虽然看着是比以前长高了许多,言语行为也成熟了不少,但如今握着她这瘦削狭窄的肩膀,才意识到,无论她长到几岁,她依旧还只是个需要兄长保护的妹妹啊。
清婉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她也信他。只是他那句“你别怕”,很容易就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那个远在天边的人,他也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你听见了吗?”大概是她的神游有些太明显了,清朗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肩,问道。
清婉自然是要回给他一个信任的笑容:“当然,这世上除了父亲母亲,你和阿婵嬿嬿就是我最亲的人了。”还有庭东,她心想,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宝珠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她的兄长黎玮,自打昨天被人从马棚里背出来,直到现在,人还是发着烧,迷糊着的。黎夫人自然是心疼的,一开始还撒泼说要来找郑老夫人评评理,要问问清朗,如何能下得去狠手,结果当然是被顾夫人贾夫人她们给拦下了。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后,黎夫人也就蔫了,顾夫人于是命人对外宣称,黎家公子是夜里喝多了酒,归来路上遇见了几个小流氓,动了些口角,这才被人给打了。这话自然是矛盾诸多,但也没几个人去较真这些,况且顾夫人治家严厉,不许下人乱嚼舌头,也没人敢去乱说,这事儿就算是这么压下来了。除了府里的几个心腹之人,也没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清婉正在案前临摹字帖,这是她让自己平心静气的手段之一,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其他事情。只是这回,她大概是写的有点多了,等她自己发现到的时候,边上都已经摞了厚厚一叠了。
就在她打算重新换张纸的时候,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兰心,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清婉朝她看了过去,她只颔了颔下巴,示意清婉往前看。清婉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宝珠已经坐在了当中桌边,正望着她发笑。
“宝珠姐姐。”清婉笑道,站了起来,“什么时候来的?这么悄无声息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说着又睨了兰心一眼:“你也是的,看着宝珠姑娘进来,也不言语。”
宝珠也站了起来,笑得很是不好意思:“妹妹可千万别怪兰心姐姐,是我不让她说的。”她说着走了过来,随手拿起一张写好的字帖,赞叹道,“妹妹的字写的真好。”
“写着玩罢了,不值得什么。”清婉笑道,拉着她依旧回到桌边坐下,然后转身对兰心道:“写了这半天,倒觉得有些饿了,你去看看小厨房里可有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