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个黎氏,一向没脑子也就算了,只是今日之事,着实是越界了。清婉不好破口大骂,只能按捺下怒火,道:“素来儿女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像大嫂这般行事的?”
黎氏一听她这话,还以为她是女儿家害羞呢,于是笑道:“这有什么?”她说,“我先悄悄地说与你知道,你要是愿意呢,我回头就去让我娘去与和大娘说。”
人都说怒极反笑,这倒是真的。清婉看着眼前她那张因怀有身孕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只能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尽力克制住想要一拳打在她脸上的冲动。
黎氏毫无察觉,依旧追问着:“你就说吧,你愿不愿意?”
“愿意你个大头鬼啊。”不等清婉想着该怎么说才能不伤了彼此的体面,就听见有人在外头大声说道。
看过去时,就见清婵正怒气冲冲地进来了,她身后,还跟着清秋和清玉,才大病初愈的清嬿,以及黎氏的亲妹子,一脸尴尬的宝珠,还有个一脸笑嘻嘻,明显是来看热闹的琇莹——她今日是来唐家赴宴的,不成想,却听了这样一出好戏。。
“我敬你是大嫂,喊你一声嫂子,你还就真把自己当棵葱了?猪油蒙了心,敢在婉儿面前说这种话,你也不怕被割舌头。”到了黎氏跟前,清婵抬手指了她骂道,手指头都恨不得直戳到她脑门上去了。
黎氏见了众人,有些气短,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若再不来,你就该把我姐姐卖了吧。”清嬿冷笑道,她人儿小小的,声音却是清脆响亮,“也不是我瞧不起你黎家,你也不拿镜子照照,我们越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是你一个没落之家能比得起的吗?还好意思说什么家产,莫不是就两三亩薄地吧,要知道,只我们睡觉的屋子,都比你家地大。再说你自己,若不是先前有婚约在,老夫人会让你进门?做梦去吧。”清嬿这番话说得很不留情面,直说得黎氏面色发白。
好孩子,不枉我这么疼你,清婉心想,但还是抬手制止清嬿道:“好了,别说了。”她转向黎氏,努力心平气和道:“大嫂,这话我也只说一次,你既嫁进了我越国公府,自然也就是我们唐家的人了。以后当着人,尤其是老夫人、夫人、二夫人的面,可别再说什么我们黎家这种话了,她们不爱听的。”说罢她也不再去看黎氏,转身就要出门去。
清婵她们自然也是跟了上来。在经过宝珠身边时,清婉听见身后清秋问她:“你来不来?”宝珠看了眼她的姐姐,叹了口气,无言地跟了清秋,也出来了。
第40章
“如何?”见众人都出来了, 正在院子里逗猫的金铃站了起来,笑问。
清婉睨了她一眼,道:“你都听见了, 还用问我吗?”
金铃点点头, 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也别恼, 我自会一五一十地去禀报给老夫人知道,不叫你白受这份委屈。”
清婉自然是觉得自己委屈的, 不仅委屈, 还觉得受到了侮辱, 她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何曾被人这样当面问过终身大事?现在想起来,她都恨不得进去给黎氏的嘴撕烂, 真是越想越气。
“清婉妹妹。”宝珠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转过身去,就见宝珠一张因羞愧而憋得通红的脸。“妹妹可千万别恼,我姐姐, 我姐姐她也就是一时的猪油蒙了心,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也,也请不要,不要告诉……”大概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也是强人所难,她踟蹰了半天, 也没说出口。
见此,别人还未如何,只有金铃一笑,对宝珠说道:“姑娘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现在这事儿,已经不是我们家二姑娘能做得了主的了。她是个闺阁小姐,哪里懂得那么许多,自然得有我们老夫人、夫人来教导了。”她说着深深地看了眼宝珠,道,“我劝姑娘一句,这事儿,你也只当不知道,方是正经。”
宝珠不是第一天来唐家了,自然晓得金铃在这府中的地位,她这一开口,自己若是再说些什么,惹恼了这位是小,她身后的那位郑老夫人,才是真正叫人惧怕的存在。如此一想,宝珠也就罢了,默默地垂了首。清秋善解人意地拉了她的胳膊,以示安慰。
“姑娘们都在这儿呢,”顾夫人身边的绣烟寻了来,笑道,“找你们好半天了。那边戏都快散了,各家千金小姐们都在问你们去哪儿了,还说哪有把客人丢下,主人自己躲起来的道理。”说着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的样子,奇怪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满脸的不高兴?”
“什么也没有。”金铃笑道,“既然那边找你们了,也就快过去吧,省得叫人说闲话。”
清婉心里老大不高兴,一点也不想往那边去,这时就听一直都没说话的琇莹开口道:“我听了半天的戏了,嫌闹腾得慌,正想在你们家园子里的僻静之处走一走,你们这都去了,谁来陪我?”她说着过来一把搂了清婉的胳膊,笑道,“我可不管,我也是客,主随客便,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清玉遂也笑道:“我们这许多人,就少二姐姐一个,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琇莹向清玉灿然一笑:“我就喜欢你这爽快性子。”
“那我们便走了。”清玉笑着,同众人一道走了。
“那我们也走吧。”琇莹对清婉笑道。
清婉看向金铃,点点头:“我去了。”金铃欠了欠身,目送她二人走远。
越国公府是将门之家,尽管近十几年来,族中之人也渐渐走上了科举文试的路,但这府中花园的景致,却依旧保持着初建时的古朴模样,尤其是这深冬时节,园中景致多凋零,入目多是萧瑟凛冽之感,不是王琇莹见惯的自家花园模样,倒觉得新鲜。
“你家这园子,看着才真叫人觉得是冬天了。”她随手捡了根太湖石上的干枯树枝,笑道。
清婉也笑了,说:“你这是在夸呢,还是在损呢?”
“自然是夸了。”琇莹拉着她站住,掏出帕子在一处略微平整的石头上扫了一扫,又拿帕子铺了,然后坐了下来,看着清婉笑道,“你也坐啊。”
“你到是自来熟得很,把这儿当你自己家了。”清婉笑着,也坐了下来。
琇莹拿树枝挑着石头边的几簇枯黄草结,哼道:“这要是我家,就你大嫂方才那番话,就该被掌嘴,再关进柴房饿上两天了。”
这话若是清婵,或是清玉,甚至是清嬿说出来,清婉都不觉得有什么,至于清秋,她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但这话由琇莹说了出来,清婉多多少少的,都觉得有些膈应,但依旧笑道:“怪不得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给你晓得了今日这样的事情,你自己说吧,我该拿你怎么办?”不等琇莹回答,她自己就又说道,“这要依着我的想法呢,就该给你偷偷打晕,然后藏到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去。”
琇莹拍掌大笑,说道:“那敢情好了,我可就一直盼着能去往一个没人的地方呢。”
清婉趁机泼冷水道:“你是想和秦王殿下一起去吧。”
“嘿?”琇莹抬手就往清婉胳膊上招呼了一下,嗔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清婉只一笑。
琇莹当然清楚,她为何要提起李瑾,不过就是摆明了告诉自己,你既撞见了她的丑事——尽管这事也怨不得她,但你要记得,你也是有把柄在她手上的。这饭可以乱吃,但话却不可以乱说,更何况,哪件事传了出去更为严重,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琇莹有些厌恶起清婉来,她讨厌这个女孩子是聪明的,尤其是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就像是能看穿自己似的,明明是看似不经意的一瞥,都能让她觉得很不自在,这让她很不喜欢。聪明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清婉看着她突然打了个颤儿,问道,“是觉得冷了吗?”说着自己便笑了,“也是,这湖边风大,天也要晚了,咱两光顾着说话,都要忘了时辰了。”
琇莹自然是就坡下驴了,也笑道:“是呢,也该回去了,不然又该找过来了。”她说罢起了身,拿起帕子,稍稍往前倾了倾身子,便可见湖面上映出的自己的那张脸,刚刚那样想不该想的念头的时候,自己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呢?
清婉走了两步,不见琇莹跟上来,一回头,就见她正望着自己的影子出神,禁不住笑道:“怎么,被自己给迷住了?”
琇莹忙收了心,转身笑道:“胡说什么呢,我是看有鱼游过。”
清婉听着她扯谎,也不去拆穿,只笑道:“走吧。”
琇莹小跑几步跟了上来,道:“再过几天我生日,你可一定要记得来啊。”
清婉笑道:“你王家小姐的十五岁生辰,我怎么可能会错过?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备上一份厚厚的大礼,去给你贺寿,绝不会跌你的面子。”
琇莹乐道:“那敢情好啊。既有了大礼,你人不来便也就罢了,东西可一定要送到。”
“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
这日晚宴上,便不见黎氏出来,贾夫人只淡淡道,她临盆之期将近,似有点不适,请乔大夫来看了,只叫这几日都在屋内静养,不可出门。不止黎氏,黎夫人也推说头疼,不能来赴宴。宝珠孝顺,自是去服侍她娘了。桌上唐家一众人皆心知肚明其中缘由,也不去说破,只争着要敬贾夫人酒。
席间清婉出来洗手,金铃也跟了出来,道:“老夫人可气坏了。”
清婉笑道:“我瞧着她老人家气色倒还不错。”
金铃翻了个白眼:“那是你没瞧见,你们在外间说话的时候,她老人家其实已经醒了的。要不是银环给拦着,她真要拿拐杖来打咱们那位大少奶奶了。你们一走,老夫人就给大少奶奶叫了进去,劈头盖脸好一顿训斥,结果她还委屈呢,哭天喊地只说自己是为二小姐好。老夫人气得不行,直接就给她送回去禁足了。”
“只是禁足?”
“那不然呢,她好歹还怀着唐家的骨血不是?”金铃说着叹了口气,“不过黎家也是,眼太高了些,嫁了个女儿进来,就恨不得一家子都拿下咱们家了。你是不知道,就前阵子,她们还想将那位宝珠姑娘说给二少爷呢。且不说二少爷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了,便是没有,那也轮不到他黎家呀,手也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清婉道:“只可惜了宝珠,她倒是个好的,只是被这样的娘和兄姐给拖累了。”
“这也是人各有命吧。”金铃淡淡道,大约是恨屋及乌,她对宝珠,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位王小姐,你可把握得住,她不会回去到处乱说吧。”她有些忧心道,“你们这认识才几天,就给人家撞见了这样的事情,也真是作孽。”
“放心吧,”清婉笑道,“她不会说出去的。”
“那就好。”金铃道,“那明日老夫人要开箱子给她准备生辰贺仪,我就大方点了,给她一两样好的。”
清婉笑道:“就抠门死你算了。”
金铃啐道:“可见是没吃过苦的千金小姐了,不懂银钱的金贵之处。谁家的钱又是大水淌来的不成?都像你们那般大方,就没法活了。”
“行行行,这我说不过你。”清婉摆摆手,“我回席上去。”
金铃看着她走了出去,不禁叹了口气,也出去了。
第41章
如此风平浪静了几日, 这天一早,清婉姐妹正陪着郑老夫人用早饭呢,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 接着就见小丫头匆匆跑进来报道:“老太太, 黎夫人来了。”话音未落,就见黎夫人被几个丫头搀扶着, 妆容不整,哭天喊地地就进来了。
“亲家太太这是怎么了?”郑老夫人忙叫人过去搀扶着她坐下。
谁料她也不肯坐, 只一手扶了丫头, 一手拿了帕子, 哭道:“老太太,你可得给我家玮儿做主啊。”
郑老夫人一头雾水:“做什么主?你先别哭了,喝口茶, 咱们冷静一下,慢慢说,啊?”
黎夫人哭道:“我家玮儿现在下落不明,叫我如何能冷静得下来啊?”
“什么叫下落不明?”郑老夫人皱眉道, 见黎夫人只顾着哭,便更不悦了,便问她一旁跟着的丫头:“你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丫头不是惯在前头服侍的,一听郑老夫人问她话,顿时慌了,结结巴巴道:“回, 回老太太的话,是,是我们家少爷,他一晚上,一晚上都没回来,我们家夫人担心坏了。”
郑老夫人听了,舒了口气,道:“这有什么,小孩子家嘛,都贪玩,偶尔不着家的,也没什么稀奇。亲家太太这可是担心过头了。”
谁知黎夫人听了,哭声更大了,简直就是呼天抢地似的。清婉姐妹还从未见人这样哭过,因对方是黎夫人,都只觉得新鲜,清婵甚至忍不住别过脸去,偷偷地笑,被清婉暗暗掐了胳膊一下。
“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啊,昨晚我说了几句重话,我家玮儿便摔门走了,半夜也不见回来,我便派人去找。找了半宿,才听下人们回来说,有人看见我们玮儿被府上二公子给带走了,我们就又去二公子那边找,结果说二公子压根不在家。老太太您说,我能不急吗?我们黎家统共就玮儿这么一个命根子啊,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我,那我还怎么活啊?”黎夫人扑过来,想要抱住郑老夫人的腿。好在金铃眼疾手快,拉着郑老夫人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叫黎夫人扑了个空。黎夫人一愣,干脆顺势就往地上一坐,继续嚎啕大哭。
一听黎夫人言语中提到了清朗,清婉当即没了想要笑的心思。清朗也彻夜未归,他能去哪儿?郑老夫人怕是也想不通,只能对金铃道:“你去,叫人去二少爷来。二少爷若是不在,便叫他屋里的人来。”
“是。”金铃答应着,看了清婉她们这边一眼,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