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这是在赌气，可是，我是真希望你好的。就算没有我。”琇莹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
“你若真是为我好，就跟我走。”
“走？去哪儿？”
“哪儿都好，天南地北，东海彼岸，西域古城，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们的一处容身之地了吗？”
大概是有的，清婉想，只要他们两能逃得出去。
可惜，琇莹不这么想，她大概是摇头了，声音有点飘忽：“我们做不到的，我做不到。”
李瑾忽地就笑了：“说到底，对你来说，我就是没那么重要罢了，和你的家族相比，和你的荣华富贵相比，和你的……”他说着，突然就停住了，“算了，算了吧。”他长叹一口气。
琇莹也笑了：“是啊，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和我的皇后姑母一样，我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我想要的，也太多了。”她话是这么说，但声音却有些颤抖了。
李瑾没有再言语，二人又相顾无言许久，久到清婉觉得，自己的腿是不是又麻了。
“走吧。”最后，还是李瑾开口道。
琇莹没有动，她再次叹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说道：“这往后，你，好好待清婉姐姐。”
一瞬间，清婉只觉得，不止是双腿，她的整个身子里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第74章
有那么一瞬间, 清婉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好像, 而看不见任何东西, 自己就像是掉进了当年梦中的那片无垠深蓝，一切都是虚无的了。
直到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意识到李琰正使劲握住了自己的两只胳膊，好支撑着自己, 不让自己滑下去——她的脚是虚浮的。“撑着点。”这是她唯一能听到的, 李琰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她堪堪站定, 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李瑾和琇莹还在树下，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上头的动静。多亏了这位燕王殿下，她心想, 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挺靠得住的人——她也的的确确的，在靠着他。
“你再往后听。”李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儿，提醒道, 倒也不是出于善意，他自己也没料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些。
“你不想要清婉姐姐, 难道要安国公府陈家的那位小姐吗？”清婉不知道他们前面还说了些什么，再听的时候，便是这里了。“安国公府是你的外祖家，论理, 的确也是适合的。可是，陈家这一辈，只得了陈令仪这一位小姐，若论模样性子，她倒也是好的，只可惜，是个庶出，纵是名字挂在了国公夫人的名下，这京城里又谁人不知其中底细呢？你一个堂堂的王爷，难不成要娶个庶出的女儿来做正妃吗？”琇莹这番话，就算是在清婉听来，也是掏心掏肺的了。
只可惜，李瑾并不领情，他冷笑道：“真是难为你，还替我操这么多的闲心。”
琇莹似乎是笑了下：“我说过的，我希望你好。清婉姐姐无论是出身，还是品貌，都配得上你。更何况，越国公府是怎样的存在，恐怕你比我，要更明白得多。”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的那位清婉姐姐，她是有心上人的。”李瑾大概是逼近了一步，清婉能清楚地听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我知道。”琇莹的这句话，让清婉拽着李琰衣裳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李琰看了她一眼，只字未言。
“虽然她很小心，从未向我吐露半分，可女儿家的心思，又哪里是能藏得住的呢？”琇莹又笑了，笑得有些无奈，“我承认，我是有些小心思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清婉心中也有人，这样就算你们两人成了婚，以她的性子，必定能和你相敬如宾，却未必能心属于你。我了解你，你是定然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这样就很好，这样，我就始终能在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李瑾没有说话，可能是太惊诧了。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太贪心了？”琇莹笑盈盈问道。
“你觉得，一旦你真嫁给了十一弟，我心中还会再有你吗？”李瑾沉声道。
“我知道你会的。”琇莹笑道。
李瑾沉默了半晌，终道：“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过了头，总是不好的。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再见面了。”他顿了一顿，道，“你走吧。”
树下再没了声音，他们走了。李琰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清婉，还是放轻了声音，问道：“下去？”
清婉点了点头。待回到地面，她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找清婵，却被李琰一把拉住：“你去哪儿？”
“我去找我妹妹，”清婉甩开了他的手，认真道，“她走了好久了，我得去找她回来了。”
“别费劲了。”李琰继续一伸手，就又拉住了她，说道，“我早派人去拖住她了。”
“什么？”清婉像是没听明白一般。
李琰一笑：“本来，我只是想带你去钓鱼的，就叫人去领了你妹妹，这会子怕是正在猎兔子吧。”他看着清婉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又道，“你放心，绝对不会伤她一分一毫。”他说着，又往前一步，“倒是你，你没事吧？”
清婉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堆起完美的微笑，道：“不劳殿下操心，臣女很好。”
李琰听着她又用起了敬称，眼睛微微一眯，道：“这里没别人了，你若是还觉得难过，要哭，就哭出来吧。”
清婉垂首一笑，继而抬头看向他，说道：“殿下在说些什么呢，臣女好得很，为何要哭？”
李琰看了她良久，方悠悠叹道：“这人呐，若是太过坚强了些，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
清婉面上笑容依旧：“殿下说得是。”
“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了，”李琰像是没听见她那敷衍的话，只自顾自继续说道，“方才你也听见了，他二人所说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打算。再不济，不是还有那位安国公府的陈令仪小姐吗，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他哼笑一声，最后还是提点道，“只是要快，若真等我父皇下了旨，给你们指了婚，那时候可就真晚了。”
清婉看着面前这位自己才见了不过两回的燕王殿下，还是禁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要同臣女说这些？这于殿下，也并无甚好处。”
李琰叹了口气，自问道：“是啊，这于本王，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摇了摇头，道，“大概，是这悠闲日子过得久了，便也想着，要来趟趟浑水吧。”他看向清婉，笑道，“怎么样，本王这个回答，唐二小姐可还满意？”
这胡编乱造的本事，赶得上清婵了，清婉想，笑道：“殿下，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李琰哈哈一笑，拱手道：“能得越国公府唐二小姐的这般赞美，本王只能欣然领受了。”
果然是个怪人，清婉正这么想着，就听远远的，传来了清婵的声音：“婉儿，你快看，我抓到兔子啦。”她这样兴奋道，清婉却并未瞧见她的身影。
李琰自然也听见了，他笑道：“好了，你的妹妹回来了，本王也该走了。”
“殿下？”
“本王可是听说了，你门家那位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护着你的。若是被她看见本王在这里，怕是要受她的白眼喽。本王还不想那么讨人嫌，是以先走了。”李琰这样说道，一挥手，转身离去。
“不过，你要记着，那条鱼，还是欠着的。”
第75章
春猎后面的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清婉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是一直在发烧, 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几天里, 来看她的人一波又一波，她一个也没睁眼看, 倒是能很清楚地听见她们小声说话的声音，有自己的父亲, 兄长们, 还有贵妃姑母, 碧华，魏王妃戴湄汐，琇莹——那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人的声音, 甚至，她还隐约听见了闻人昭仪来了。这些人，她一个都没搭理。不是她不想，是不能。
陪伴她最多的, 自然还是清秋她们了。她们守在她的床前，轮流着为她擦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按时扶她起来, 给她喂药，喂水。这种时候，但凡清婉还有点意识，就会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她们, 难得出来一趟，到最后，她们还是被她连累了，终日呆在这间帐篷里，这和在家又有什么区别。她觉得就算是清秋她们埋怨自己，自己也是不会生气的，毕竟若是换了自己，大约也是会遗憾的吧。
就是这样昏昏沉沉，却又不住胡思乱想的，清婉一直捱到了回家。见她这样，郑老夫人和顾夫人不免又是心疼了一番，虽然知道宫中太医早已看顾过了，但还是请了乔大夫来，又看了回诊，又请了黛如，让她日夜在清婉屋里相陪。
及至悠悠转醒，大约是许久未睁眼的缘故，清婉只觉得床头的那一点子豆大的灯火光亮，都分外刺眼，她赶紧又闭上了眼。然而她这一轻微的举动，丝毫没有逃过守在床边的黛如的眼睛，她用略带着些欣喜的声音说道：“你醒了。”
清婉抬手搭在了眼睛上方，微微睁开眼，转头看向一旁的黛如，道：“我有点饿了。”许久未开口，她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有吃的呢。”黛如笑道，起身出去，清婉听见她对外间的人说道，“快去，将小厨房里热着的粥拿来。再去打发人告诉老夫人、夫人一声，说是你们小姐醒了，要吃的呢，叫她们不用担心了。”有人答应着去了。
清婉挣扎着想要做起来，但她躺得久了些，一时浑身上下都有点使不上来劲儿。黛如正好进来，见她这样，立马过来搀扶了，又拿了几个枕头垫在她背后，才叫她靠了。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去的时候那样精神的一个人，怎么就横着回来了？”黛如见她脸色好了些，便忍不住问道。
清婉浅浅一笑：“你是大夫，你倒来问我？”
黛如看着她，一点也没想要笑，只悠悠说道：“我是大夫，治得好身上的伤，可医不了心病。”
清婉怔怔地看着她，恰好兰心端了粥和点心进来，见清婉已经坐了起来，嘴里忍不住念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说着一面让蓁蓁和霏儿在床上摆好了小桌子，将粥点摆了上去，一面又絮絮叨叨地说道，“姑娘你这一回，可真是把人吓坏了，从没见过那个样子，太医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叫我们都悬着心。”
清婉只笑了笑，由着她伺候着洗漱一番，这才开始用饭。只是才吃了两口，便又觉得饱了，于是搁下碗筷，让她们收了。
“姑娘再吃点吧。”兰心劝道，“这么些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圈了。等回头老夫人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清婉只摇了摇头。兰心还要再说，被黛如拦了下来，她道：“算了，她能吃两口，也算好的了，慢慢来。”见黛如都这样说了，兰心这才罢了，叹了口气，又招呼着蓁蓁霏儿过来收拾。
“现在什么时辰了？”清婉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昏天暗地的，早已分不清时候了。
“戌时一刻了。”黛如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小姐们此刻应该在老夫人房里用晚饭呢。你不用急，我已经叫人去告诉她们了，晚些就该来了。”
清婉摇了摇头，才想说不想见人，就听见外头清婵大声道：“二小姐醒了？这东西怎么都没吃啊？算了我自己进去瞧瞧。”
清婉听着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向黛如一笑：“哪里还用等，怕是一听说，连饭都没吃，就回来了呢。”
黛如也只摇头一笑。
顾夫人是最后一个来的，她来时，已过亥时了。贾夫人正同清婉说话，见顾夫人来了，遂起身道：“那我走了，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临出门前，又道，“你若是想要什么，不好同你娘说的，只管打发丫头来告诉婶子，我替你做主。”说完这些，她才笑着去了。
顾夫人在床前方才贾夫人坐的椅子上坐了，端详了清婉一阵，问道：“好些了？”
“好些了。”清婉点头道。
“那就好。”顾夫人说着，接了兰心递来的茶盅，才打开盖子，便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不是？”
兰心答道：“回夫人的话，是今年的新茶。”
顾夫人对着茶盅吹了吹，又道：“我记得咱们家的新茶才到，你舅老爷家的茶还没送上来，这碧螺春，统共没得一点，除了孝敬宫里娘娘，老夫人，再打点给各家亲戚，并没剩多少。因你们先前不在家，我并未分到你们屋里来，如何这会子就得了，老夫人给的？”
兰心看了眼清婉，见她点头，方道：“是宫里昭仪娘娘赐给咱们姑娘的。”
“昭仪娘娘？”顾夫人眉头一皱，“是灵犀殿的那位闻人昭仪？”
“是。”
顾夫人想了想，道：“我倒是也听老爷说了，那位昭仪娘娘，貌似很看顾你们姑娘。”
兰心并不敢言语，清婉于是笑道：“你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给夫人泡新茶来，是成心要叫夫人睡不着了。倒不如把那安神的茶倒一碗来。”
“这倒不用了。”顾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水迹，道，“横竖我夜里睡得晚，回去还得看账本。”
“母亲辛苦了。”清婉道。她这倒不是奉承话，她母亲操持整个越国公府有多艰难，不用想，也可知了。单只回来这一年，眼可见的，顾夫人便瘦了一些，只是精神上却越发得好了。
“三小姐呢？”见坐了这半日，也不见清婵，顾夫人于是问道。
兰心忙道：“三小姐在沐浴呢，说是这么些天，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顾夫人笑道：“别是在沐盆里就睡着了吧。”说得众人都笑了。
兰心也笑道：“这个倒不至于，锦心和竹雨都在看着呢。”
顾夫人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便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