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怪侠一枝梅
时间:2018-05-21 12:51:56

  赵权似是怔了一刻,神色还有些恍惚,他想着,若是从前,长亭早已笑着奔向他,圈着他的腰腹,柔柔地埋在他怀中……
  赵权的心俨地一痛,只那一眼,他仿佛知道从前那个会娇娇地叫着自己“相公”的女子再也不在了。
  赵权缓缓收回手放到身后,昂首负手而立,神色渐渐有些漠然,只高高在上地看着长亭,神色越发不辨喜怒。
  长亭亦看着他,赵权冠服平整,胸前那只蟠龙张牙舞爪,似是要飞跃而出,昭示着面前之人高不可攀的身份。
  二人就这般望着对方,赵权眸色幽深如海,此刻眉头微紧,眼神似淡而深,哪里猜得出他在想什么,长亭素来坦荡,此刻却有些说不出的心虚烦闷,可她心中清明,事已至此,她总要说清楚。
  心中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却听赵权淡淡说道:“你既醒了,就好好养伤,本王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长亭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可看着赵权决然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任他大步离去。
  长亭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门外,暗想只能尽快养好伤再离开这里罢。
  忽然想起师兄,上元那夜她见到的人就是他,只是可恨那时她失了忆,竟全然不记得师兄,眼睁睁竟让师兄走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安,师兄为什么不肯明言,莫非是他遇到了什么变故,或者,是因为他见到她与赵权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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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长亭的伤好得很快,只是内力却并未如她所想般尽复,自她醒后,真气虽有恢复,却只十之一二而已,长亭从未遇到这种情形,任她如何打坐静修,真气却总是滞涩,毫不见恢复。
  她细想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万毒手严坤用毒掌将她击伤,她后又强自催发内力,致使毒如五脏,心脉亦受损,再后又溺水甚久,伤及头脑,诸多原因,以致她内力大减,再难复原。
  长亭为此颇为忧心过几日,幸好她心胸向来豁达,只想着等回到师门,师父定能找出法子,助她复原,如此她倒心安理得起来。
  只是她如今还是住在赵权院中,赵权自那日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听初夏说是近来朝上繁忙,圣上又派他出去办了好几日的差,回来后赵权索性搬到了前院书房中,夙兴夜寐,是以长亭就再没有见过赵权。
  长亭亦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总归还是松了口气,又因她内力大减之事,于这事上倒未特别留心。
  她养伤期间,赵权虽是再未来过,可太医却日日来替长亭医治,并未耽搁她的病情。
  薛采薇也来探望过两次,因着长亭恢复了记忆,两人少不得又提了些旧事,薛采薇心思剔透,与长亭倒也相处得来。
  只是她听府中下人私下议论,殿下自这江姑娘醒后来过一次,便搬到了前院书房,连王府也甚少回来,更再未来看过江姑娘一次,府中上下谁心中不是暗暗纳罕。
  这江姑娘原是殿下的心头肉,眼珠子似的宝贝,自殿下带她回府,便将后院那些姬妾都遣散了,连文姬那般懂事温柔的,也被送出京了,殿下还不准下人在这江姑娘面前提起,何等的用心。
  平日里殿下待她亦是温柔小意,住也住在一个院里,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她,何时有过半分冷落?前些日子受伤那会儿,殿下更是跟疯魔了似的不吃不喝守着,还杖责死了个下人,如今人好了,怎么反倒失了宠,连瞧也不来瞧了。
  下人们虽是私下偶有只言片语,却哪里敢当着长亭议论,薛采薇本是个客居在此的外人,身份低微,又兼她为人体恤和气,下人们倒不怎么避她,风言风语听多了,薛采薇倒是为长亭担起了心。
  只是长亭自恢复记忆后,与从前她识得那个人大为不同,哪里还是那个单纯懵懂不通世务的长亭,如今的长亭倒让薛采薇明白,为何当初她会出手相救自己,亦似乎明白赵权对她为何这般用心。
 
 
第76章 
  长亭这两日伤势渐好, 赵权却再未出现,这倒让她一时有些踌躇,只在心中盘算,等再过两日伤势大好了, 若再见不到赵权,便只好去寻他。
  不知为何,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像是欠了什么东西,总是有些理亏的心虚感, 虽知道总是要去见赵权的, 可她内心总莫名有些抗拒, 拖过一日仿似轻松了些,可一沉静下来,又仿似沉重许多。
  午后,长亭喝过药,再看额上的伤, 脱痂后只剩一条红红幼幼的伤疤, 长亭自小在山中长大,她师父又不是个细致的人,再加她每日习武, 身上磕磕碰碰的伤多了去了, 怎会在意这一点小伤。
  她师叔又是个杏林高手, 常与她些淡疤祛痕的膏药, 她用得虽少, 却更不把受伤留疤当回事了。
  只是初夏几个侍女却如临大敌,每日里给她小心敷药,长亭但凡表现出不欲,初夏几个便似泣非泣,惶恐至极的模样,长亭心中自然明白这是赵权的意思,虽是不欲却不想连累这几个侍女受罚,便由着她们给自己涂涂抹抹。
  那药想来也非凡品,长亭不过抹了几日,额上的红痕的确渐渐消淡了不少,她梳妆时又不喜抹头油,额发蓬松稍微一遮掩,不注意倒看不出来了。
  初夏小心地为长亭抹上膏药,那膏药冰凉柔滑,抹在伤口上甚是舒服,初夏看了看渐渐消淡的伤痕,似是松了口气,她从前就伺候过长亭,如今长亭恢复记忆后,伺候起来也并不难。
  只是她们底下的人也知道,赵权以前严令她们不得在江姑娘面前提起她从前的事,可如今,她倒自己想了起来,殿下自那日来过一次后,竟再也未踏入过后院,也不知二人到底是怎么了,她们身为下人,自然不敢去胡乱劝解些什么,只能尽心依赵权吩咐好好照料着长亭罢了。
  初夏对着长亭柔柔一笑,道:“姑娘,药敷好了,你看这伤疤今日又淡了不少呢。”
  长亭照着铜镜看了看额上的伤疤,不甚在意的模样,却侧头对初夏笑了笑,道:“嗯,似乎看不太出来了。”
  初夏柔声劝慰道:“太医说姑娘的疤痕不严重,将这一盒膏药用完,必会完好如初。”
  长亭笑了笑,却听门外响起女子娇柔的声音。
  “江姐姐。”原是薛采薇来了。
  长亭并未有过闺中密友,山中岁月清冷,与她作伴的只有师父师叔师兄而已,况师兄常年病中,倒是她陪伴他的时间多些,及待她大些,师父虽常携她一起下山游历,可他师父的性子散漫不羁,哪里又想得到他的宝贝徒儿是个女娃,需要玩伴,尽带着她吃酒散玩罢了。
  是以长亭从未有过固定的玩伴,遇到薛采薇倒好,她不似一般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规矩甚严。
  也不似小门户里的碧玉佳人含羞胆怯,见了长亭这样有些江湖习气的女子,也不觉异类,长亭早知她的身份,却也不似一般闺秀那般敬而远之,二人坦坦荡荡,相处起来倒也投契。
  长亭起身迎过她,分主宾坐下,侍女又奉好茶,二人闲话起来。
  长亭想起一事,笑道:“采薇,我记得你的琴音甚好,不知何时能再听佳音?”
  薛采薇笑道:“难得姐姐有此雅兴,采薇不无从命,但凭姐姐吩咐便是。”
  长亭眉宇间似是有些踌躇,正要说话,却听院外响起人声。
  初夏忙出去一看,回身却满脸喜气,笑着道:“姑娘,是宫中派人来了。”
  长亭脸色一变,疑道:“宫中派人来了?”
  初夏似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殿下再未踏足后院,本以为二人之间恐怕是生了嫌隙,殿下又是那样的性子,从前多少女子就这般失宠,谁知今日忽然宫中就派人过来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因笑着解释道:“是呀,姑娘,姑娘受伤前,婢子便听说殿下向圣上上了折子,请封姑娘为侧妃,今日宫中送嫁衣的都过来了,姑娘快来看!”
  屋中侍女无不欢喜,皆朝长亭行礼祝贺,一叠声地“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一派喜气的模样。
  想来长亭这样身份不明的乡野女子,被当今晋王殿下看上已是天大的福分,谁曾想,晋王竟真为她讨来了封诰,是正正经经告了祖宗,入了玉碟的侧妃娘娘!
  这等爱宠谁曾有过?怕是整个周朝也是独一份了。
  更何况晋王殿下如今尚未正式娶亲,能得他青睐正式拜天地入门,是何等荣耀之事。
  连薛采薇亦欣慰道:“恭喜姐姐,得殿下这般看重!”
  长亭却楞在那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迟疑道:“嫁衣……”
  众人只当她一时欢喜得呆住了,毕竟从前她与赵权两人便好得如胶似漆般,这段日子虽有龃龉,可今日宫中连侧妃的嫁衣都送过来了,殿下对江姑娘之心也可想见。
  很快院外的人便捧着嫁衣与其他物什进了屋,当中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行礼道:“江姑娘容禀,此乃尚衣局为姑娘缝制的册封时的礼服与行婚礼时的嫁衣,还请姑娘试过,若有不如意之处,婢子们好改过。”
  内侍神态十分恭谨有礼,毕竟这是晋王殿下亲自向圣上上奏册封的侧妃,也是晋王殿下第一位有名分的亲眷,晋王对这位姑娘的重视他们这些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晋王乃圣上最为盛宠的皇子之一,如今太子因病避朝,朝中局势纷杂,稍长眼睛的奴才都想着法子去巴结赵权,更何况这现成的机会?这些内侍自然尽心尽力,好讨赵权的好。
  长亭看着面前恭敬奉上的嫁衣,她不懂宫廷规制,可鲜红精绣的嫁衣在她看来已是精细非凡,极尽奢华。
  “你就快册封为本王的侧妃了,我赵权的女人,那些大臣家眷谁敢给你气受?”长亭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她眨了眨眼,想起那日赵权的朱色行服,似乎颜色比眼前大红的嫁衣要晦暗些。
  只是不知……
  长亭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心中一定,含笑对那内侍道:“我头上受伤,这两日精神头总有些不足,方才说了好些话,倒又有些乏了,劳烦你今日跑这一趟,不若你将这嫁衣先放在这里,改日我伤好些再说罢!”
  那内侍见长亭额上覆着纱布,自然没有不肯的,忙客客气气地回了话,又命人将嫁衣放下,与初夏交代过,这才行礼带着人离开了。
  长亭面色平静,含笑让侍女将嫁衣收起来,初夏等人虽有些疑惑,可见长亭神色似乎有些倦怠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小心将嫁衣收好。
  薛采薇亦告辞道:“姐姐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来该乏了,妹妹改日再来拜望,姐姐好好休息。”
  长亭却回过头笑道:“方才还说想请妹妹抚奏一曲,今日春光正好,不若就今日罢,只可惜我的剑丢了,否则我倒是可以为妹妹舞套剑法,亦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薛采薇闻言一顿,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长亭一眼,迟疑道:“姐姐……”
  长亭对她一笑,薛采薇水晶心肝似的人,释然道:“不能一睹姐姐的剑法的确可惜,采薇身无长物,今日只一曲赠与姐姐,望姐姐莫嫌弃。”
  说罢命侍女取琴焚香,清奏一曲,殷殷切切,似有所言。
  一曲既罢,薛采薇盈盈起身,朝长亭一拜,长亭忙扶过她,薛采薇低声道:“姐姐保重!”
  长亭一笑,切切嘱道:“你也是!”
  长亭静静坐在屋中,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亭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初夏上前为她换过茶,见她神色虽淡,却有些肃然,不敢扰她,只得小心立在一旁,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自薛姑娘走后,这江姑娘便使人去前边通报,想面见殿下,只是殿下朝中事忙,此刻还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回府。
  待茶凉透了又换,换了又凉,如此往复不知多少次后,一侍女进屋禀道:“姑娘,殿下回府了,命婢子过来请姑娘前院一叙。”
  长亭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明月高悬,更鼓声自远处遥遥地传来。
  “梆、梆、梆……”声音低沉徐徐,长亭暗想,竟已三更初上了么?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大步往前院走去。
  如今虽是暮春时节,可夜里依旧有些寒意,侍女在前方小心地打着宫灯,长亭默然无语,心头却恍惚想起她上次随赵权离开京城去北地,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算算时间,到现在,竟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第77章 
  长亭至赵权书房时, 他还在与幕僚议事,长亭不欲打扰他,便未让人通报,自己在廊下立等。
  不多时, 自屋中陆续出来几人,乘着夜色匆匆离府, 最后出来的是张勉, 见长亭立在廊下,便即刻进去通传了, 片刻便请长亭入内。
  长亭眉头微锁, 从未有过如此踌躇不定的时刻, 举步踏入赵权的书房,入眼依旧是从前的模样,阔朗肃然。
  赵权立在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一如长亭初次在这里见他时的情形。
  长亭垂手缓步近前, 屋中四角皆是宫灯, 只是赵权书房甚大,他案上仍旧摆了盏掐丝琉璃宫灯,烛光幽黄闪烁, 映得赵权的脸明灭不定, 如此却越发显得他五官深邃, 如刀刻般完美, 又兼他身形修长如青竹, 便是清月朗朗,松柏长青亦难形容一二。
  长亭在离书案一丈开外便停了步,抬眸看向他,忽然想起,那夜她暗探书房,就在这窗外的椽梁上,她也是这般看着他,他亦是这般秉烛夜读,似乎总有看不完的折子,做不完的事。
  赵权至此也未抬眸,笔下也未停,似是并未注意到长亭的到来。
  烛心传来一声极细的“皮破”声,惊破了两人间的平静,长亭握手成拳又松开,抱拳沉声道:“王爷……”
  赵权的手微微顿了顿,抬眸看向长亭,他双眉极浓,烛光阴影下,似是一团乌云笼住了双眼,可那双眸却映着烛光,熠熠生辉,凛凛夺魂,此刻看向长亭,越发莫名难测。
  长亭与他目光触到的一瞬间,心中莫名一紧,本想说的话却忽然说不下去。
  赵权只看了长亭一眼,面色古井无波,垂目,继续写下去,似是如寻常般问道:“怎么?是今日的嫁衣不如意么?”
  长亭霍然看向他,今日之事,他原是知晓的,转念一想,他怎会不知?若无他的授意,宫中怎么派人来送嫁衣?
  长亭再次拱手,斟酌道:“王爷,我的伤已经好了,下山日久,我也该回师门复命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多谢王爷对我的照拂,长亭……”说到此处,长亭脑中忽然闪过数副画面,不禁顿了顿方继续道:“长亭铭感于心,今夜特来向王爷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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