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长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嗔道:“师父,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何浪想起自己捡到长亭时,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那时自己还未及弱冠, 只知浪荡江湖,如今一眨眼, 长亭已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也有愁心事了,不禁老怀大慰, 笑道:“待你找到云程那小子, 让他赶紧回山, 把你俩的婚事办了,我亭儿这般好,若叫人抢走了,他可莫后悔!”
长亭被戳中心事,只嗔道:“师父, 你不随我去找师兄吗?”
何浪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为难道:“为师就不去了,你师叔还在慧山脚下等我,我得赶紧赶回去, 要不你师叔该等急了, 乖徒儿, 你就替为师走一趟罢!”
长亭听完不由得转了转眼珠, 笑道:“师叔不是让你找到师兄吗?你这般赶回去可怎么跟师叔交差?”
何浪咳了咳, 笑道:“有徒儿代劳,师父自然就好交差啦,你师叔好容易下一次山,为师想陪她到处走走玩玩。”
长亭知道自家师父心事,好笑道:“师父喜欢的那些,恐怕师叔看不上眼罢!”
何浪却也不在意道:“为师法子多着呢,还哄不好你师叔?!”
长亭嘲笑他,“您倒是哄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见师叔动心?”想起他师父分明是再粗糙不过的汉子一个,却对气质清雅出尘的师叔痴恋不已,这么些年来,看得他笨笨拙拙地讨师叔欢心,却总不得法,谁知竟越挫越勇,再未放弃。
何浪被自家徒弟拆穿,丝毫不见狼狈,只还亮着一双虎目,叮嘱长亭道:“此番便是师父的机会,你可莫要拖师父后腿!”
说着却剧咳了起来,长亭忙上前为他抚背,急道:“师父,你没事吧?是方才为徒儿运功耗损过度吗?”
何浪平复了一下,挥了挥手,笑道:“老毛病了,不打紧!”
长亭眉间一紧,他师父本是练武奇才,却年少遭到重创,自此后便伤痛缠身,再难有所突破,忽的想起一事,颇为得意地禀道:“师父,徒儿有一好消息告诉你。”
何浪笑道:“是何好消息,说与为师听听。”
长亭笑道:“徒儿方才所说中毒,便是遇到了万毒手严坤,他将毒炼化于掌力之中,本想欺徒儿功力不及他,怎料却被我废了一双招子,他那徒弟也是不济,偷袭不成,反送了性命,倒是让他尝尝失徒之痛!徒儿总算为师父师叔还有师祖讨了些利息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何浪的师妹秦姝,年轻时最是美貌无双,性子又冷清,因出身大家,虽入了何浪师门,却极少涉足江湖,那万毒手严坤机缘巧合之下为她所救,自此便纠缠不休,因何浪多次出头便也恨上了何浪。
及待秦姝为了聂云程的毒配置解药时,他本心胸狭小,因爱生恨之际,便设计让秦姝中了毒,却故意留下她性命,何浪拼着真元耗损救她,却给严坤偷袭,两人重伤之下几乎殒命,幸而他师尊出手将两人救回,可那时秦姝剧毒未解,何浪伤重垂危,他师尊为两人解毒疗伤耗尽功力,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西去了。
因此长亭师门与万毒手严坤可说是仇深似海,果然何浪一听,大喜之下连连朝长亭招手,笑嘻嘻地说道:“快细细与为师说来!”
长亭知道他师父本性率直单纯,快四十的人了,心性却还同孩童一般淳厚,忙靠过去,绘声绘色地把与严坤一战如说书般讲了一遍,听得何浪眉飞色舞,好不高兴。
待长亭说完,何浪看了看天色,笑道:“等回山之后你再细细跟你师叔说说,她定然开心,时辰也不早了,你我需赶紧出城,不知你这丫头怎么会招惹上那个晋王,城里现在到处都在搜拿你我师徒,天亮后怕是很难混出城,还是趁此刻天色未亮,速速出去的好。”
说罢便打头跃下了钟楼。
长亭此刻功力尽复,又有师父在旁,早一洗颓气,长眉一扬,提气一跃,内劲拉扯间,身如落叶,不费半点内力便轻轻荡荡地随她师父而去。
长亭查敌之法皆是从她师父所授,跟着她师父,自然不必忧虑会否被人缀上,二人轻功皆是顶尖,身法快如鬼魅,又耳聪目明,那些城中巡防哪里摸得到他们的衣角,二人轻轻巧巧地便已奔至城墙脚下。
那城墙高逾数十丈,绝非人力可以越过,长亭自不发愁,她师父总有办法,果然,她师父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双钢爪,递了一只与长亭,长亭一看,那钢爪下银光泛白,竟是系了根冰蚕丝线。
她师父“嘿嘿”一笑,道:“明白啦?”说完已抛出钢爪至城墙数丈高,借力一拉,人便轻飘飘地飞了上去,一起一落间,便已消失在城墙那头。
长亭嘴角一笑,看了看左右,依法而为,瞬间已翻越城墙,落至了城外。
长亭随着她师父急奔数里,二人停在城外一处密林里,何浪便要与长亭分道扬镳,长亭抓着他袖子不舍道:“师父,你这就走啦?”
何浪忽然想到一事,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塞到长亭手中,交代道:“这个是你师叔给云程配的药,找到他后,劝他回山,勿要陷得太深!”话音未落,人已掠至数丈之外。
长亭猛追几步,却只听到她她师父远远的声音传来:“亭儿照顾好自己!师父去也!”
长亭跺了跺脚,只喊道:“师父!”却哪里还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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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自那日离开京城后,自是要想办法寻到师兄再说,她久无聂云程的消息,便想着往燕国花子岭去探查一番,她深知赵权的手段,便乔装作了个乡间小子的打扮,一路都捡些荒道走,又因她颇精查敌之法,多日下来,却并未泄露行藏。
长亭行了十数日,已快至周国边境,她恢复了素日的装扮,又买了头青驴,晃晃悠悠地在山道上行着。
此时已至夏日,林间却微凉和煦,长亭忍不住轻轻哼了几句小调,却听身后林雀翅动,长亭神色一凛,却并未有惊慌之态,只跃下青驴,拍了拍它,口中道:“好驴儿,赶紧往前走,我稍后就来寻你!”
那青驴似是能听懂她的话,闷不吭声甩着屁股就往前一路小跑,片刻后就消失在山路之后。
长亭轻松一笑,腾身而起,连番两个筋斗,竟是落在了极高的树杈之上,因密林遮盖,便是下面的人往上看,也丝毫不虞会泄露身形。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山道另一头策出数十骑,人人面色冷冽,策马时法度不乱,皆是训练有素的军士,领头一人身材较一般周人更为高大,龙盘虎踞,好似将军模样。
他们在长亭方才停留的地方勒马而立,后方一人策骑上前禀道:“焦校尉,探子来报,江姑娘已行至此山,此山并无别的山道,江姑娘应是借此道过山,想必就在前方。”
焦衡面上微有风霜,应是近日来四处追寻长亭形迹,受累所致,只听他沉声道:“江姑娘精通查敌之法,我等好不容易有了她的形迹,切莫追丢了,既只有这一条山道,便速速往前罢!”
说罢便一扬马鞭往前追去。
长亭垂眉想了想,脚下一点,便轻身飞跃下去,口中叫道:“焦校尉留步!”
焦衡大吃一惊,怎料到长亭竟在此处等他,立时勒马回转,方见长亭轻飘飘地落在他身后几丈处。
焦衡抱拳道:“江姑娘!”
长亭望着他随和一笑,道:“焦校尉好久不见!”
焦衡心中本有些莫名的欢喜,想到此行目的,心却有些沉重,沉声道:“江姑娘,王爷令我等将你带回。”
长亭扬眉一笑,眸子湛然有光,只听她脆声道:“焦校尉,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你回去告诉赵权,叫他别再寻我啦!你也别再费事跟着我了,你抓不住我的。”
说完自怀中摸出一物,掷与焦衡,浅声道:“这个东西劳烦你帮我还给他,我与他自此江湖庙堂,各自珍重罢!”
焦衡一把抓住长亭掷来之物,那赤金的令信上,龙飞凤舞地刻了个“晋”字,原是晋王令信,抬眸往她看去,却见她眉目灵动,晃如初见。
长亭交还令信,心中虽有牵挂,却知她与赵权这般便已是最好,不由得松了口气,转身便走。
焦衡望着长亭纤细的背影,心中莫名沉重,却开口唤道:“江姑娘!”
长亭还未回头,便听他低低说道:“殿下……殿下他很挂念你……”
长亭心头莫名一酸,似乎还有些疼,想起赵权那夜的决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却不敢开口再问,只背着焦衡顿了顿身形,略一踌躇,一提气,竟是横掠八丈,一瞬间变逸出焦衡等的视线。
第106章
深夜, 一队骑兵沉默地行进在密林中,为首一人玄色铠甲披身,面色冷沁,黑色披风下愈显面容冷漠阴郁, 忽的一黑影从道旁的密林中飞身而出,直扑为首那人。
两旁护卫立时拔刀而去, 将那人挡住, 那人似乎并无伤人之意,连剑也并未拔出, 只随手格挡回去, 身法却极快, 行动间发丝清扬,竟是个女子,只见她以剑鞘拂开面前两刀,旋身一转,轻巧逸出包围圈。
黑夜中, 她眸子却被四周的火把映得发亮, 却似是盛着笑意,只听她惊喜万分地朝那为首之人唤道:“师兄!”
那马上的男子闻言一震,似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 脱口唤道:“小亭?!”
长亭大喜道:“是我, 师兄!”
这道旁阻人的自然是长亭, 她那日将令信还给焦衡后, 听得焦衡那番言语, 心中很不是滋味,既是挂心赵权的伤势,又为自己乱糟糟的心事心烦,却劝自己,既逃了出来,便不要再去想与赵权间的种种。
他性子专横,又极爱掌控一切,绝非易于之辈,他心有大志,自是要朝那个至高的位子筹谋,又那般霸道强势,若是再不与他断得干净,真惹恼了他,恐怕她以后将再无宁日,更有甚者,若是连累师门,她的罪过就大了,索性离得远远的,世间有意思的东西如此之多,自己那点子心事很快就过了,何必想太多,自寻烦恼。
长亭性子随他师父,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就换一条道,总有办法解决,何必杞人忧天徒增烦恼,有那功夫,不如找些乐子。她想罢,虽有些莫名的心虚,好歹也撂下了,一心一意寻起她师兄来。
她在燕国与周国边境处盘桓了几日,打听了些燕子岭一役的消息,总归是语焉不详,她便起身前往燕子岭,多方打听之下,对当日的情形也有了些了解,却仍没有聂云程的消息,她无意中发现附近有燕军出没,便想缀上一支,混进去打听些消息,谁曾想,细看领队之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要寻的师兄,怎不叫她意外惊喜!
聂云程脚下一蹬,便飞身落在长亭面前,面上本是极淡漠的神色也有了喜意,“小亭,真的是你?”
长亭“嘿嘿”一笑,亦是欢喜道:“师兄,我终于找到你啦!”
聂云程上上下下看了看她,只见她面上虽是喜气,却也掩不住风尘疲惫之色,身形也单薄了些,想来为寻他奔波无数,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极欢喜的,就如从前在山上,她也总是这般欢欢喜喜地望着他。
聂云程心中虽然搁着些事,可总归长亭此刻已在他面前,心中也难抑欢喜之情,柔声道:“你怎的寻到这里来了?”
长亭得意一笑,却似是微微抱怨道:“我已在周围盘桓近十日了,还去了燕子岭,却哪里还有你的踪迹,四处打听,却也没个准信。我本打算想办法混进燕军中,结果半道上竟叫我碰到你了,真是天可怜见!”
聂云程见她面色磊落大方,与他说话也如从前一般,并无半点隔阂,却有些疑心前几日消息的真假,又想到上元夜所见,虽是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长亭细细绒绒的额发,心中却是极温柔。
低声笑道:“累坏了罢?”
长亭挑了挑眉,轻松道:“还好,总算让我寻到你了,也不算白费功夫。”
聂云程正待说话,身旁却有一骑走来,只听一女子和声唤道:“云程。”
长亭闻声抬眸,只见一戎装女子坐于马背上,借着昏黄闪烁的光,打眼看去只觉那女子双眸莹然有光,却是极美的一双眼睛,若细看去,又觉面容英气逼人,灿若玫瑰。
聂云程亦抬头看去,却笑着对长亭道:“此乃云徽郡主!”
长亭面带笑意,抱拳朝那云徽郡主道:“江长亭见过郡主!”
那云徽郡主亦是面带笑意,和声道:“你是云程的师妹,长亭姑娘?”
长亭自如地看了看聂云程,眼带笑意道:“正是。”
云徽不着意地看了看云程,见他平日里常常淡漠而高傲的面容此刻虽是微带笑意,却将他身上冷漠沉郁的气质冲淡了许多,他高傲冷淡的眸子,一旦笑起来,却又那么真诚温柔,云徽垂眸一笑,不动声色道:“云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去营地,还是快些出发罢!”
聂云程点头,云徽便叫人牵来一匹马与长亭,长亭看了看聂云程身后的燕军,却也不好多问,翻身上马,随他们去了。
他们不过又行了个把时辰,便到了云徽所说的营地,众将士人困马乏,领了军令便将马鞍等物拆了下来,让马抓紧时间休息,又烧了篝火,就着热水吃了些自带的干粮,除了守夜的,其余都找地方睡去了。
一时鼾声四起,长亭被云徽安排在一个小营帐里,她本也是乏了,却仍记挂师兄,趁众人睡去之时,便悄悄起身出了营帐。
此时正值夏日,营帐外只微微发凉,却沁得人精神舒爽,长亭举步往篝火一旁走去,聂云程并未睡去,正在那处拭剑,他沉眉敛目,周身却似笼着股寒气,叫人不敢接近一步。
长亭轻声走上前,低声唤道:“师兄,怎么也没睡?”
云程听得是她的声音,抬眸却是带了丝温柔,含笑道:“睡不着,倒是惯了……”
长亭轻轻一笑,摸着一旁的大石坐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递与云程笑道:“师兄,这是师叔为你配的药,你下山带的药都吃了吗?师叔很担心你呢,你身上的毒没再发作罢?”
云程听她如往常一样絮叨,心中却是温柔,接过那瓷瓶,一一回道:“身上的毒很久没发作过了,想是师父的药管用,对了,你何时见过师父,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吗?”